第210章

第210章

柏树林内,赵珏惶骇的踉跄着后退数步,瞳孔放得老大,颤声惊问道:

“叔祖公?原来竟是叔祖公到了!——侄孙也曾闻听父王传言,叔、叔祖公当年其实未薨,唯流落江湖乞讨为生,只是旧事尘封,全无寻觅线索。侄孙兄妹二人幸得叔祖公暗中庇护救助,方得苟延,残喘至今;叔祖公当年翼覆之恩,恤佑之德,侄孙未能尺寸相报,今日好不容易觌面相逢,侄孙竟、竟先刺叔祖公一剑。侄孙有罪,罪至该死!……”言毕,“噗通”一声跪倒尘埃,涕泣满面,连连叩头不已。

“叔祖公,你年事已高,不可太过愤激。侄孙亦曾闻得叔祖公当年未薨,不过看破红尘隐姓埋名,飘萍江湖行侠仗义而已;然和叔祖公于‘张巡祠’比邻而居数月,日日逢面,却竟未能认出叔祖公,更未能以幼长之礼尊事叔祖公。还有,上次萧天揽那厮抢入祠中,刺杀侄孙,亦必是叔祖公出手相救的了;这次又是在危难时刻,叔祖公突如其来,替代侄孙受了一剑。叔祖公,侄孙在此一并致歉跪谢了!”

赵祯这才由梅光肇倚坐的巨柏后面转出,脸色情绪均已平静许多,一头说话,一头慢步踱至赵珏身侧,与其并肩而跪,左手拉过赵珏右手,沉声说道:“叔祖公,你瞧,我和珏哥和好了,我们再不会反目成仇了,我们再不会为了一己私怨而萁豆相煎同室操戈了,我们再不会给天下黎民百姓带来征战之苦了。叔祖公,你总该放心了吧?”

然而梅光肇,亦即当年的秦王赵廷美,此刻目中的狂乱之光愈积愈浓,愈燃愈炽,渐而至于忽忽若疯,不能自抑,哪将赵祯和赵珏的话语听进耳去?他“呼”的蹿起半空,身形轻灵若燕,双掌并力同时推出,一股排山倒海般的灼浪登时便挟了黄尘枯叶卷地而起,呼啸而出,对面数丈开外的一株百年古柏晃了几晃,仿佛极不情愿的嘎嘎嘶叫着歪向了地面。

不待古柏倒至地面,赵廷美复又离箭般的纵身蹿出,伸臂抱了不知几千百斤重的古柏树干,蹲身弯腰,用力晃了两晃,“嗨”的一声,竟将古柏连根拔起。

赵廷美怀抱古柏,犹如怀抱轻巧扫帚一般,上蹿下跳的一阵横搪竖扫,林内立时飒飒风起,天昏地暗,四围众柏不是枝断干折,便是翠飘绿飞。赵廷美一面疯挥狂舞,一面嘶嚎哑呼:

“嗬嗬,哦嗬嗬,赵廷美,你为什么要生于天家,你为什么要经历这样那样的不幸?大哥做了皇帝,你得被更名光美;二哥做了皇帝,你又得被更名廷美;二哥弑了大哥自立,你还得忍辱负重,同流合污,昧着天良为‘烛影斧声’辩解,为‘金匮之盟’证佐;二哥欲将大哥骨肉尽数芟除,你虽自身不保,却还得惕惕栗栗,庇护佑恤;……你这一生,尽为避讳而活,尽为隐忍而活,尽为他人而活,而自己却全无丝毫的快乐可言。你这一生,究竟有何趣味?呀,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赵祯赵珏小子听了:我并不叫赵廷美,我叫梅光肇,我哪里是你们的叔祖公,我只是一个疯傻痴颠的乡间小老头罢了。……你们一个皇帝一个王爷,只知厉兵秣马,整军再战,只知拼个鱼死网破,拼个流血漂橹,却哪知‘汉家长枕’、‘玄宗大被’美谈?哪知‘劝君莫羡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古诫?又哪管将这清平世界弄得七颠八倒,将这良善百姓坑得死饥活饱?……

“在你们的心里眼里,只有那个劳什子皇权帝座,又哪有什么亲情大义,哪讲什么伦理纲常?哪管什么强寇环伺,社稷有累卵之危,内乱频仍,生灵有倒悬之急,哪管什么铜驼将俯卧荆棘丛中,麋鹿将游于汴梁宫内?……走开,快快走开,别再戳在这里,让你们那丑恶的面孔乱我心怀,污我眼目!……”

怀抱古柏的赵廷美矩跃曲踊,忽忽若狂,直将“张巡祠”前的数百株古柏搪扫得东倒西歪,或摇摇欲倾,或枝残根凸,狼藉若遭风卷雷击。突然,他将怀中古柏远远抛开,纵身跃至数十丈高的林梢,敏捷轻灵如猿似猴,又从这株树梢扑到那株树梢,再从那株树梢扑向另外一株树梢;眨眼之间已是人去影逝,唯见残枝败梢在风中飘摇抖颤宛似老人点头,又有声声狂呼乱喊隐隐传来拂落耳中:

“……老天老天,想不到我赵廷美数年呕心沥血,处心积虑,一片仁心慈意待人,却竟是养虎遗患,却竟是造祸于民!——嗬嗬,哦嗬嗬嗬嗬……”

赵廷美早已人去音逝,而惨遭搪扫的古柏林亦横倒竖歪,枝疏叶朗,尽管天已将昏,林内光色却由幽晦变为了明亮;清风习习,四围一时静寂冷清得犹若深山古寺。赵珏、赵祯目瞪口呆的长跪在地;半晌,赵祯首先憬悟过来,目视赵珏,口中嚅嚅着低叫一声道:“珏哥……”

赵珏并不答话,甚至连看也不看赵祯一眼,唯狠狠的甩开他紧握着自己的手,双目阴鸷面色冷寒的站起身子,大步跨过一株横卧于地的古柏;古柏后面,正静静的站着痴痴茫茫的黄衫和雯雯郡主;黄衫和雯雯郡主的身旁,又静静的站着满面抑郁之色的琴老和鸽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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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萁豆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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