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第206章

赵祯在前,赵珏在后,两骑冲出柏林,冲下高阜,驰于苇茅苍茎碧叶掩映的小道间,相距不过三十来丈远近。随着马蹄的践踏和马身的挂擦,万千绿绒飘絮一般在两人的身前身后旋扬浮荡,飘之不去。

两人由闪亮耀目的日光底下驰至祠堂山门前的柏树林内时,已是俱各气喘吁吁,汗透衫衣。赵珏透过蓊郁的柏林枝叶,远远望见祠堂山门紧闭,门前空落无人,登时心中暗喜,信心剧增,狠狠一鞭甩下,有恃无恐,放马急追。

与此同时,赵祯却座下马力渐弱,他仓皇中转头回望赵珏一眼,脸现惶骇之色;眼看赵珏愈追愈近,手中长剑寒光闪烁,唯有拼命的狠抖马缰,绕着一株株木桶粗细的古柏勉强与之周旋。柏林内影荫幽晦,青枝碧叶旁逸横斜,赵祯顶巾被树枝挂落,衣袖被树枝挂破,却也不敢稍停片刻,只是气喘吁吁,狼狈奔窜。

“……你若追得上朕,胜得过朕手中之三尺青锋,朕情愿引颈就戮,决无怨言;朕情愿将这锦绣江山,花花世界,从此拱手托付于你!”

赵祯的话语,仿佛雷鸣一般,反复在赵珏的耳畔轰响着。赵珏满身热血沸腾,双目变直变呆,只管发疯也似的咬牙打马,奋力急追;遇有枝叶旁逸斜出,横遮拦道,便即“唰”的挥剑劈下。转瞬之间,两人已在林内兜了二十余个圈子;林间地上,到处断枝狼藉,残叶飘零如雨。

眼见前面林深叶茂,光影幽暗,赵祯慌不择路,一抖缰辔跃马驰入,却突然“啊呀”一声,似被横逸而出的树枝挂住衣领,一个倒栽葱翻落在了地上。那马失去主人控驭,一时收足不住,犹自奔腾前冲,一径驰至了柏林外面。

天助我也!赵珏见状激动得全身发颤,仰天连连呼喝两声,猛抖马缰,疾冲而至。赵祯抱着崴伤的脚脖刚刚翻身坐起,赵珏已是跃马近前,“唰”的挥剑劈出,一枝柏树木叶仿佛极不情愿似的脱离切口,挣扎着,翻腾着,缓缓的扑落在了地上。

望着跃身下马,发疯一般仗剑跨步抢至跟前的赵珏,赵祯反倒镇静了下来;因脚伤不能站起,他索性盘腿坐直身子,背倚一株柏树凸出地面的虬根乱须,高高的昂起下巴,两个唇角下吊,语调冰冷而又生硬:“珏哥,季布一诺,尚且千金不易;何况朕身为帝君,一言九鼎乎?今既与你有约在先,朕自不会做食言肥己之人。你尽管出手吧!”

赵祯言毕,“唰”的拔出腰中长剑,于铮铮的颤音中横遮胸前,以为自卫。

赵珏口中牙齿咯咯嚼响,双目眶眦欲裂,喷火吐焰般一动不动的盯视着赵祯;半晌,突然泪流满面,声嘶语噎的说道:

“陛下,非是珏哥不知礼仪名分,亦非是珏哥忘却昔日情谊,实乃珏哥背负祖宗血海深仇,发下弥天大誓,今日不得已而为此谋逆之事。陛下但请放心,珏哥且送陛下先走,随后便即跟来。待了却此生恩怨,来世我们再做兄弟,相亲相爱,永不相负!……”

赵祯注目赵珏,嘴角滑过一丝冷笑,嗓音暗哑寒凉,语中颇带嘲讽之意:“看来富贵诱人,确实言之不谬;神器大宝当前,便是珏哥这样的人也不能免俗。昔齐桓公五公子兄弟内讧,李世民玄武门骨肉相残,弟今亲历矣。趁着他们未到,我们这便动手吧,朕今日就要亲眼看着珏哥是怎样将剑锋刺入兄弟胸膛的!”

赵珏闻得此言,身子猛的趔趄一下,仿佛突然被飞来巨物重重撞到一般;他踽踽的转身过去,昂首望天,嗓音同样暗哑干涩:

“益儿,我以为我不会再爱了,我以为我不能再爱了,因为我的一颗心早被仇恨填得满满的了。‘烛影斧声’的事情就算是讹言谣传,然而父王被鸩,我和雯雯差点被戮,难道不是活生生的事实吗?难道不是我亲身体历过的吗?就算不为祖皇复仇,也得为父王洗冤,也得为我和雯雯雪恨吧?——可是,当我面对着你的时候,我的内心深处那根最柔最软的弦还是被拨动了,还是轰然的颤响了;因为我们毕竟是同祖同宗的兄弟,因为我们毕竟有过这一生中最美最好的儿时记忆。我承认,除了为祖皇和父王昭冤雪耻外,对于帝位,我确是有着觊觎之心的。可现在你的脚被崴了,必定不是我的对手,这一剑,这一剑,……你叫我怎么下得去手呢?”

“这么说来,珏哥是良心发现,打算放朕一马啦?”赵祯隔着浓荫碧翳,回望了一眼青草苇茅间渐驰渐近的琴老、鸽童和黄衫、雯雯郡主、赵四赵六等人,语带揶揄的说道,“如此,朕便深表谢意了!”言毕便欲拄剑起身,回往祠内。

“不,我不会这么轻易就放你走的,我们之间的恩怨,今天必须做个了解!”

赵珏“唰”的转身过来,双目血红的盯着赵祯,突然声嘶力竭的吼喊了一句。赵祯闻言复又盘腿坐下,凝目直视着赵珏狰狞可怖的面容,嘴角慢慢溢过了一丝冷笑:

“珏哥,朕曾一度固执的认为,珏哥的辗转谋逆,珏哥的集兵叛乱,只是受了小人的离间和挑拨。朕今天实在是想赌一赌朕的运气,赌一赌珏哥对朕的情谊究竟是否依然,赌一赌朕对珏哥的判定是否正确;所以朕在出门的时候,除去琴老鸽童,一个侍卫也没带。可惜朕错了,朕大错特错了。不要再说什么同祖同宗,也不要再说什么儿时情谊的话了;因为那样的话在朕耳中听来,只会感到虚伪,只会感到厌恶!既然珏哥一定要将我们之间的恩怨在今天做个了解,朕索性成人之美,面对珏哥的利剑束手就死吧!”

赵祯言讫,高高的举起右手,手中长剑剑尖朝下,而双目则贴着寒光闪烁的锋刃,一眨不眨的盯视着赵珏;慢慢的,赵祯将五指松开,长剑“当啷”一声,跌落在了地上。

“益儿,你放弃自卫也便罢了,可你得闭上眼睛,你一定要闭上眼睛的!”面对赵祯寒光闪烁、横扫而来的目光,赵珏痛苦的扬声吼喊道。

赵祯摇了摇头,咯咯冷笑两声,亢声说道:“珏哥,这就是你所谓的心弦被拨动了,颤响了,因而对朕所施的一丝仁慈吗?——对不起,朕不领这个情,朕是天下至尊,在这个世界上,永远只有朕施加于别人身上的仁慈,而绝不允许别人施加于朕身上的仁慈存在。朕是不会闭上眼睛的,朕就要亲眼看到,这柄长剑是怎样刺入朕的胸膛的;朕就要亲眼看到,朕的鲜血是怎样溅红珏哥衣衫的!”言毕,二目圆睁,胸膛高高挺起,静待赵珏长剑刺来。

“益儿,倘若你一定不肯闭上眼睛,那就……那就只有珏哥闭上眼睛了!”赵珏仰天默祷数句,然后抬起长袖,拭去腮边泪水,颤声说道,“益儿,珏哥多有得罪了!”言毕,扭过头去,闭上眼睛,缓缓的举起手中长剑;那剑略顿了顿,突然便“唰”的一声,径朝赵祯胸膛刺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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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萁豆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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