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

()唯独李淮,听了也就听了,他既对参人没兴趣,也对被人参不在乎,只一门心思的叹气。www.niubb.net

李淮擅屯田水利诸般工程,却不擅治人掌势,如今执管田地户籍、赋税俸饷等五花八门所有财政,纷繁杂乱无比,偏偏右侍郎出缺,左侍郎胡稻伙同九司之长拧成一股绳,把个户部打理得针插不进水泼不入,一块铁板也似,根本不容李淮插手,只急得他焦头烂额恨不能致仕归乡。

偏偏尹知夏却盯着他,板着脸一拱手,不情不愿的说道:“恭贺东海兄。”

李淮号东海,闻言莫名其妙:“轻藤兄何意?”

尹知夏道:“太子少傅虽清贵,毕竟只是虚衔,想来穆子石的实职,便是东海兄的左右手了……眼下户部虽有掣肘为难,此人一到,或许就能势若破竹。”

说着一双细长上挑的美目冰棱一样狠狠扎在江耀泉脸上。

他人虽调任吏部,心却还属于刑部,此刻见一大好人才平白掉到了户部的地盘,而不能成为刑部的明日巨擘,实在是遗憾之至,理所当然就迁怒得意门生江耀泉——你怎么就不懂得跟皇上说刑部缺人手?

江耀泉略懂一二,当即大腿就有些哆嗦,低头提着袍子就尿遁了。

礼部王之易乃士林名望儒学领袖,又与胡稻有姻亲之好,听得这番议论,脸色就有些不妙,涮了涮嗓子:“早慧者未必能有大成,还是待穆少傅后年登了桂榜,先进翰林院历练几年,放出来办差方是按部就班的道理。”

尹知夏点了点头不置可否,挑出兵部的折子,内阁便议了议西州驻军饷银一事。

天近暮时,阴云益重而风雪渐大,宫中廊道早早点起了绢灯。

治平宫殿外廊下,一个单薄的身影已跪了快两个时辰,肩头衣角,被卷入檐下的雪花染成一片银白。

梁万谷从温暖如春的殿中走出,被冷风一激,情不自禁先打了个喷嚏,快步走到那人身前,低声道:“穆大人,皇上问你可曾知罪了?”

梁万谷昨日在重玄门被穆子石狠狠整治了一番,此刻见他受苦,心中自然快意,但梁公公毕竟是齐谨身边的首领大太监,见识非同一般,知穆子石不是自己得罪得起的角色,也不敢落井下石,言语间不光客气,甚至还有几分讨好的意思。

穆子石慢慢抬起头,一双眸子映着晕黄的灯光,影影绰绰有些讥诮之意:“微臣不知。”

梁万谷搓了搓手,有些不安的一跺脚,细声细气道:“穆大人,奴婢多嘴劝您一句……皇上圣心烛照,既然让您跪着思过,您能没有罪过么?您瞧这地上冷的,这大雪花儿飘的……服个软罢!”

穆子石冻得木了,早已不觉寒冷,张开没有半分血色的唇,声音在风雪中如金玉琳琅:“多谢梁公公好言相劝。www.niubb.net”

说罢低头垂眸,似乎打定主意跪死拉倒了。

好良言救不得该死的鬼,梁万谷撇了撇嘴,自行回得殿中,如实回禀,齐谨却笑了,揉了揉额头,吩咐一旁伺候的宫人:“去传他进来。”

梁万谷不动声色,心中却在琢磨一会儿该给穆大人备下些驱寒的汤药。

那宫人不一会儿便回来了,战战兢兢道:“穆大人起不来。”

梁万谷看了看齐谨的脸色,斥道:“好蠢的东西,跪了两个时辰能起得来?快跟小陆子一起,妥妥的把穆大人架进来!”

看穆子石了无生气的萎顿在地,齐谨起身踱了几步,叹道:“别跪了,坐着罢!”

又道:“你们都下去。”

梁万谷一躬身,领着殿里宫人们静静退出。

穆子石靠着椅子缓了半晌,身上终于感觉到了寒意,登时哆哆嗦嗦的抖成一团,肺腑之间却像点着了一把干燥的火,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

齐谨看着他痛苦的神色,若有所思,待他喘息稍定,低声道:“你身子骨也不好……”

声音竟有几分恍惚几许怅然。

这个也字来得蹊跷,穆子石却知齐谨是想起了齐予沛生前体弱多病诸多磨难,怔怔看着齐谨,两人目光一触,心中均是一酸,却又陡然感觉到一种默契无比的亲近……能陪着自己回忆齐予沛,并怀有同样深刻感情的,这大靖宫中只有眼前这个人。

穆子石道:“皇上……你老了许多。”

齐谨岂止是苍老?那身九龙朱鸟的玄色锦袍穿得空空荡荡,通身皆是瘦骨嶙峋的病态。只听他缓缓道:“赤乌台七年,冬无炭夏无席,病无医药事必躬亲,连衣食都大为匮缺,若不是还有个贞妃做些针线问看守换取饭食,我恐怕就是个饿死的太上皇……”

说着摇了摇头,喃喃道:“好在予沛早夭,不曾遭这些罪。”

他爱子成痴,深受囚禁之苦却兀自替齐予沛庆幸。

穆子石膝盖痛得厉害,仿佛骨头一点点被磨碎了也似,头目森森晕眩,并不曾听清这句话,只见齐谨神色哀伤异常,当下勉力劝道:“皇上,过去种种忘了的好……何苦一味沉湎伤身?太子殿下泉下有知,也会为皇上担忧啊。”

话音一落,齐谨的眼神已变了,眸光像是摔破的琉璃边缘,锋利而愤怒。

思念本该如水草藻蔓,绵绵生长,绝不应被时光扼杀,使得予沛孤寂徘徊在尘世之外。

他穆子石,予沛亲手捡回来养大,恩重如山,他竟敢如此轻松自得的遗忘斩断,恍若无事的自顾大踏步远行?

当即喝道:“穆子石,朕问你知不知罪,你为何抵死不认?”

穆子石昏昏沉沉中反应不及,只愕然发愣。

却听齐谨道:“当年若非慧纯太子救你于水火,视为手足,一力维护,多年栽培,你焉有今日?”

“天眷之变你带少冲逃出宫中,明明有北陲田庄可以安身,你为何使得少冲流落贼窝,令天家蒙羞?为何在安危未明之际,又将他一人遣至塞北军营烽静王帐下?”

“朕既已复位,你为何不随同皇七子回京见驾,反而擅自滞留边塞军中?”

“你到底意欲何为?想制住朕唯一可用的皇子?还是想辅佐雍凉作乱?”

“你莫不是真想应了那句国祚动摇诸龙相残?”

齐谨冷冷凝视穆子石,一句比一句沉实尖锐,字字如刀如戟。

穆子石很费力的思忖良久,似乎终于听懂,嘴角不由得绽放出雪雾一样的模糊湿冷的笑意:“皇上,我知道了。”

复起身跪倒:“只不过……微臣若有罪,为何得以恩赏东宫少傅之衔?皇上千里迢迢召微臣回京,想必不单是为了给微臣定罪处斩?”

声音微弱,却有着清冷坚硬的质感:“皇上想来已有钧裁决断……还请明示,任何差遣,微臣万死不辞。”

“王爷,你又走神了。”虞剑关笑道。

她穿着海棠红的广袖春衫,发髻上只有一件小小的玲珑点翠插梳,细细的手指拈着一粒白玉棋子,双眸灼灼,近乎贪婪的凝视齐无伤。

齐无伤笑了笑,随手取一粒棋子搁在棋盘。

虞剑关托腮笑道:“王爷,你这手倒脱靴很见巧思,只不过……用的却是我的白子。”

齐无伤低头一瞧,淡淡道:“拿错了。”

说着伸手就去换子,却被虞剑关轻轻按在手背上:“我要这个点,你给我么?”

齐无伤洒然一笑:“这盘棋我生机已绝,本来就输定了。”

虞剑关自得其乐的在棋盘上放下一粒粒的白子,却道:“王爷不该输的,只不过一直在出神,根本没在这盘棋上花心思。”

笑意盈盈的浮上瘦削不堪的面容:“王爷,你越是想他念他,我越是不后悔那年逐走他。”

齐无伤忍耐的叹了口气:“你到底想说什么?”

虞剑关冷笑道:“我知道你恨我,恨我把他撵走,自他走后,你从不叫我的名字。”

齐无伤神色不动,转头吩咐一旁侍女:“给王妃把药端来。”

虞剑关掰着手指点了点,道:“一年零四个月整,他走的时候冬日刚至,如今已是隔年春开。”

东花厅里,穆子石住过用过的一如他还在时,原来竟已一晃年余,齐无伤神色微动,星眸专注的凝望远处,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府中****新发,处处花红叶翠,莺啭燕啼,又刚下了一场小雨,天空清澈明洁如一块琉璃。

这样明亮的春光里,虞剑关的脸色却憔悴衰败得脂粉都压不住,浑身裹在海棠红清新娇艳的颜色中,更透着股枯槁朽烂的重病气息。

药很快端了上来,黑沉沉又浓又苦,虞剑关毫无知觉也似,一饮而尽,拭了拭嘴唇,原先点的红蓝花胭脂被擦净,露出青白的唇色:“据闻穆大人官声很是不好,顶风臭十里的不好……皇上一力抬举他进户部任右侍郎,他却把户部折腾得上下不宁人才凋零,恣意妄为阴邪叵测,别人当官,要不为社稷苍生谋,要不为名利权位计,他这个官,唉……”

“单说税赋有司罢,向来都给士子名门几分面子,他倒好,收不上来的或是循例免赋的,一道文书下去,掐着脖子逼那些个簪缨书香,乖乖交了也就罢了,差哪怕一毫一厘,他都要翻脸不认人,只要他一沾手,高门大阀就不只是脱一层皮了,连骨带肉都得割下一大块来,他当官,倒似专门为了得罪人或是找死去的。”

听得一个死字,齐无伤倏的沉下脸:“王妃不出府门,朝廷之事却是了如指掌啊。”

虞剑关拈取一块蜜饯放到嘴里,只觉甜蜜异常:“父亲如今没了兵权,闲居京中,要打听点事儿,还不是易如反掌?何况穆大人所作所为已是物议沸然,不用打听也尽人皆知,吏部专门腾出一间房,存放弹劾他的折子呢,若不是尹知夏那性子与他阴狠到了一块儿,百般护着,单就他逼死左侍郎胡稻一事,恐怕早就下狱待罪了。”

齐无伤剑眉一扬:“你若想断了虞氏一门,往后书信中不妨再多提些朝中诸事。”

虞剑关一怔:“父亲已交出了翊威军……”

齐无伤眸光如电,在她脸上一掠而过:“是么?让虞大将军少跟旧部往来罢!否则就这些年吃的空饷喝的兵血……还怕御史言官捉不到话柄?”

虞剑关咬了咬唇:“谁会拿这个做文章?父亲久战沙场护得西陲数十年太平,又不曾屈从陶氏,皇上万万不会薄待忠良寒了天下人的心!”

齐无伤静静看着她:“你可知子石为何连一封书信……哪怕片言只语都不曾给过我?”

“他怕给我招忌讳。”

虞剑关当即恍然,背后汗毛竖起,已出了一身的冷汗。

论功论贵论亲,虞禅比之齐无伤,不过萤火之于皓月,而齐无伤尚且要谨言慎行,虞禅怎能大喇喇的恃功自得?岂不是自行把身家性命往大理寺重狱里扔么?

一时又想到穆子石此人行事大胆阴毒,若他记恨自己,参上虞禅一本,皇上自然喜闻乐见,虞家满门竟是危若累卵!

情急之下,一把扯住齐无伤的衣袖:“他会不会害我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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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桑知锦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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