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三月

第67章 三月

时间转眼来到了二零零九年的三月中旬。

在学舞的这段时间里,秋荷的头发随着舞技的进步,也在不断地发生变化。那个拥有乌黑短发的少女,似乎从人们的视野里渐渐地淡出了,好像村寨里不曾有过那样一个女孩。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有着墨色长发的少女,她时常穿着很旧的布裙行走在村寨中的小路上。有时背着竹篓,有时会夹着课本,她少与人打招呼。她在外来的支教老师的守护之下成长起来。

陶慧珍建议她把长发编成辫子,或者挽成发髻。傣乡的女子头发长了向来如此。可是秋荷偏不那样,她偏要散着头发,遮挡着细长且晒黑了的脖颈。她硬是要不走寻常路,陶慧珍倒也任她去了。陶慧珍有时就偷偷发笑,说秋荷长成大姑娘了,个子也在追赶她。看架势用不了两年就要比她高挑。不过秋荷无论怎样端详,倒也与亭亭玉立不搭边,她身上有别样的气质。用陶慧珍的话比喻起来,那就好比是古典舞和民族舞之间的区别。她缺少仙气儿,却具有灵气。

谈不上亭亭玉立的秋荷,从小院子的栅栏间隙,目送着陶慧珍离开。她充分的体悟到,老师寂寥的背影,像极了在风沙里与伙伴失散了的小小鸵鸟,埋头前行。她不善于与人亲昵。陶慧珍为她所做的一切,她历历在目,记在心间。但她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去报答。

“那个城里来的女人已经走的看不见了呦。”见秋荷发呆似的望向东边,秋荷的外婆忍不住提醒起来。

这句话像是一条导火索,迅速点燃了秋荷沉积已久的、体内的“危险物质”!她转回头时,泪眼婆娑的。她扁着嘴,嘴角越发的苦涩。她这种人,一旦情绪到达了某个临界点,是势必要发泄出来的。她的嘴、鼻子、眼睛都挤到了一处,满面泪水向下滑落。外婆没见过她如此的委屈过。老人困惑而又不安着。

“你为什么就不能答应陶老师啊?为什么要为难她!她很不容易啊,你知道吗?她特别不容易。”

“外婆,你明明知道的吧?从我刚刚跟她学舞的那天晚上你就知道了吧,你一直在默许我的跳舞,你又何必在老师向你提出请求的时候,一次次的拒绝哟。你没有拦得住我,何必又去为难老师。您只要点个头,老师就心满意足了。”秋荷在沉默中爆发了出来。她实在已经压抑了太久。只是当这些话说出来后,她仍未感到丝毫的解脱。也没有想象中的吁一口气。只感到胸口闷得厉害。

而外婆的脸在一瞬之间好像失去了血液的流动,苍白如纸。连眼里的红色血丝都褪去了,只剩下满目的白色。心中的某种巍峨的山岳轰然坍塌下来。她眼花耳鸣,外孙女的那句话在她耳廓间却仍清晰可闻——你明明知道的吧?从我刚刚跟她学舞的那天晚上你就知道了吧,你一直在默许我的跳舞!——这句话像雷一样滚落而下,掀开了惊涛巨浪。除此之外,秋荷的其他话,她外婆充耳未闻。外婆艰难的转动着脖子,一格一格的把视线重新聚焦到秋荷的正面。她的话在唇齿间逗留了很久,才向秋荷发问:“外孙女哟,小秋荷,你、你说什么呢!”

“外婆,我不想一辈子呆在大茶村出不去,我不想。我的老师说我一定可以实现愿望的。我得拼呀。我也不能辜负老师。”

“你被那个城里来的女人给鬼迷心窍了哟。”秋荷的外婆瞪着眼睛。她很清楚不该这样说。但她今天就要这么说。事实上她对那个城里来的女人可没有任何的恨。

“老师她什么都没有做错,是你,是你一直在以老旧的眼光看待问题。你怕,你怕你不能再掌控秋荷,你怕家里失去我这个顶梁柱!”

“你真是翅膀长硬了哟!”

“是。”

“是?”

“就是!”

“那你就走,你给我滚出这个家门,不要回来。去找你的老师吧。顶梁柱吗?你可知道这座老房子有多少年了。我老太婆比你娃子还小的时候,就在这房子里住了。还用不到你来做顶梁柱,我还蛮可以的。我像你这般大的年纪,既没有学习知识文化,也没有学习舞蹈。怎么样?生存起来也没有多么困难吧,你这后辈不也活得可以跟我对着凶了?没有我哪有你。我看着种种人从我身边经过哟,如今是不同的时候了。几十年就那么过去了,沧桑巨变。那好,你就去跳你所谓的舞,我看你能逞强到几时。”

外婆全然不顾秋荷会作何反应,她说完一通,将思绪从悠远的地方带了回来。静静地朝屋内走去。走到门前时,她果不其然的停顿下来,半回头说道:“打赌也好,小秋荷哟,比起你的孔雀舞来,我煮洋芋的本事可说是灰头土脸,不能上台面。但这简单的营生就能填饱肚子。不妨就赌我煮洋芋和你跳舞,谁能走得更久吧,咳咳咳咳……”说完她狠狠地扭回头,把秋荷关在了门外。

秋荷擦着眼泪,她也在洋芋与孔雀舞之间周旋地想了一会儿。过会儿,她突然感到无比地孤独,精神上的孤独。还有无比地痛苦,身体上的痛苦。胸腔憋闷的紧,她只有仰起头才能顺畅的呼吸。

她不知道她是该退一步,还是该进一步。洋芋和孔雀舞是判若天渊的两条路。眼前的屋门像是高大的城墙挡在那里。外婆变得无比的陌生。世界也跟着陌生了起来。似乎她眼下只有一条路可选了。片刻后,她退出了自家的院子,把院门合上。向着大茶村小学的方向一路走去。

屋内。外婆来到了外公的病榻前。

秋荷的外公说不出话来,耳朵却格外的管用。外婆根本不需要去感知,就能知道刚才所发生的一切,也逃不过秋荷外公的耳朵。他平静的表情下,是怎样的情绪波动。外婆是了如指掌的。她苦涩的张开口,像是在回答秋荷外公的问题。尽管他都没有问。但秋荷的外婆知道,他一定想听。“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与其让我们成为她的绊脚石……放飞她吧,长大了哟。”说完外婆就那么盯着外公泛黄的眼珠。那里有波纹一样的物质在盈动。她知道老伴儿在想什么,他们的女儿当初就是这般特立独行的性格。

外婆立即又说:“她阿爹阿娘都爱跳孔雀舞。”

外公的眼珠向下滚动。嘴角欲张欲合。宛若在回忆外婆口中的秋荷的父母。有模糊的画面呈现在脑海里,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画面了。几个年轻人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大茶山的山脚,被光所淹没。在他们的背影中,散发着对未来无尽的向往与渴望。也有追寻与梦想的味道夹在其中。老人家脸上的皱纹松弛了几分。他又回过头来想外孙女秋荷。

他没有说过一句话,外婆却有所感应似的回答:“希望。谁不希望哟?我也知道她该去山的那边看一看。可我们两个啊,还不能倒下呢,要尽可能的咬牙挺住,做娃子的后路哇。她终究还小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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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遥远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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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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