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白马王子
虞忆文说的道歉也确实是道歉,为的是万洲“救春天”那事儿。
“也许你会觉得我自恋,因为我觉得万洲他把你牵扯进来,是为了让我离开他。”她笑一笑,带着自嘲,“如果我早就不缠着他了,就不会有后来那些事儿,所以说到底,这个歉我还是得道的。”
这个解释有些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
万洲所说的救春天,唯一的所指只可能是虞忆文吧。
把这个如春天般美好的姑娘,从自己这个不见光的深潭里救出去。
虞忆文见他俩一个认真地听她说话,一个认真地坐在电脑前当背景板,心情放松下来,开始讲她所能解释的前因后果。
“我和万洲是高二分班后认识的,那时候他考班里第一,我一直是第二,很不服气又超不过,就对他上了心。他是那种话不多的人,但脾气很好,聊天的时候很会拿捏分寸、照顾人的情绪,所以在班里的人缘也很好。”
“我一直以为他是那种从故事里走出来的完美男生,”到底涉及了心底最深处的东西,她有些赧然,“你懂的,那个年纪的小姑娘总对白马王子有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被擅自贴了“懂”标签的牧祯不是很懂地望了眼许时年。
后者颇有些欣喜地挑了下眉:“原来我在你心目中是白马王子的形象啊。”
牧祯义正言辞地纠正他:“我在想,你一定打破了很多女生对白马王子的幻想。”
“……”
意外看到许时年吃瘪,虞忆文忍不住哈哈笑了两声。
“我也曾一度把万洲幻想成光鲜完美的王子形象。”她继续道,“直到有一天,忘了什么原因,我跟我妈妈在城中村的一家饭馆里吃晚饭,碰上他在那里做服务员。他说自己是在打工,让我不要告诉学校里的同学。可是后来店里来了几个男人,那种光着膀子,大腹便便,身上有纹身,还拿着棍棍棒棒的男人。他们二话不说就开始砸店铺。”
“店里吃饭的人能跑的都跑了,我跟我妈妈坐在里间,当时又吓懵了,没来得及跑。他跑过来拉了我们一把,很冷静把我们从后门送出来。我妈妈想带他一起走,他不走,还让我们不要报警,说那片儿治安差,这种事儿是家常便饭,警察管不了。”
“我当时就觉得不对,他为什么要跑到那么偏远的地方去打工,又为什么会对被打劫这样的事情那么习以为常,是不是有什么苦衷。所以,我就瞒着家里,经常偷偷摸摸地去那家店吃饭。”
虞忆文断断续续地把自己和万洲相互熟识起来的过程讲了一遍,牧祯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叙述地那么详细,但颇有耐心地听着。
她几乎可以想象得出来,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揣着担忧又好奇的心情,一次又一次紧张不安地走进脏乱的巷子,朝门口那个皱着眉头看她的少年抛出一个大大的微笑,昂起脑袋说自己要点菜。
少年不让她进,女孩把口袋里的钱掏出来:“你们开门做生意,我花钱买饭吃,合理又合法,为什么不让我进?”
少年把钱给她塞回去:“你已经来过很多次了,应该知道这里的饭菜不好吃。”
“你一个打工的居然说饭店不好吃。”女孩便要硬闯,“我要去找老板娘告状,让她扣你工资!”
“别闹,”少年伸长了手臂,再一次拦住她,“快走吧,今天店里会有危险。”
女孩自然是没听懂的:“有什么危险?”
能有什么危险呢,自然是那群定期来砸一次店铺的赤膊男人。
女孩固执地没有走,直到被人鲁莽地揪着后颈拖出去,又被少年一阵拳打争夺,眼疾手快地拉回来。
惊魂不定里,她拽着少年的袖子,望着这个死死地把自己护在身后的背影,倔强地没有哭。
她看到漫天飞舞的尘灰,看到陌生面庞上触目惊心的笑容,看到少年手臂上暴起的青筋,看到温柔的老板娘在歇斯底里地吼叫,看到这荒芜巷子里的一片狼藉。
她看到的是另外一个世界,一个没有白马王子,如噩梦一般的黑暗世界。
“后来我知道,饭馆的老板娘是万洲的妈妈,那些赤膊的男人不是来抢劫的,”虞忆文说,“他们是来讨债的。”
“万洲的爸爸酗酒赌博借高利贷,把家里的钱糟蹋光了之后跟了一个倒卖团伙,被抓进去了。放款的人讨不到钱,就定期来店里砸场子,万洲和他妈妈那几年过得很难。”后面的故事,虞忆文说的轻描淡写,“最后,还是老板娘的娘家实在看不过去,卖了房子把这个窟窿给堵上了。”
“为什么不离婚呢?”听了很久的牧祯突然问。
“万洲他爸爸不签字,哪怕是在监狱里,也死活不肯离婚。”
“这种情况可以通过诉讼解决。”
虞忆文摇摇头,表示后面的事情她也不知情。
“那几年我一直跟他在一起,准确的说,是我一直缠着他。”虞忆文闭了闭眼,眸子里起了雾气,“我看着他为了保护母亲被人打,看着他起早贪黑踩三轮送货,看着他咬着牙不在课堂上打瞌睡,也看着他对着身边比他幸福的同龄人露出同样无知无畏的微笑……我不甘心,他那么好,那么温柔,为什么会有一个那样的父亲,为什么要经历那些痛苦的事情,为什么就不能拥有阳关灿烂的日子?”
“可他拒绝我的靠近,拒绝我对他好。哪怕日子不那么难了,哪怕我骗过所有人一路偷偷跟来了这里,他也不过是一副亏欠了我很多的样子,想方设法地让我离开。”
不惜利用沈青阳,甚至牵扯到牧祯,他也要不断地告诉她,他喜欢的姑娘可以是热情性感的,也可以是清冷默然的,但绝对不会是她这样死缠烂打不请自来的。
他不需要她的同情,没有她的关心照样可以活得很好,狠狠地扇她一个名为自作多情的“耳光”没有。
虞忆文缓了一会儿,继续道:“我跟他说我什么都不介意,就是喜欢他,他却笑我天真。”
“是啊,我真的很天真。”
再傻的人都明白的道理,有一个那样的父亲和家庭,等于是有一个输送灾难的无底洞,他的人生注定会受到很多掣肘和拉胯,谁陷进去谁就倒霉……
“我天真地以为,这些都不过是身外之事,只要喜欢就可以在一起。”
只要喜欢就可以在一起。
到底是谁写下了那么美好的青春童话。
又到底是谁那么固执地坚信着,直到最后,被残酷的现实所击垮。
虞忆文红了眼圈:“是不是所有理想而美好的东西,终有一天都会被无情的现实打败?”
牧祯答不上来,她沉吟一会儿,转首去瞟许时年。
眉目清秀的男生,手上无意识地转着签字笔,也在望着她。
她心下一颤,转回去看虞忆文:“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
如果仅仅是道歉,没有必要说的那么详细吧。
“因为你们俩都是守口如瓶、不会拿别人的故事做消遣的人。”虞忆文垂下眼,睫毛颤了颤。
如果是普通的失恋,她还可以找几个朋友大哭大笑喝一场。
但这样一场感情的泯灭,是不可能随随便便找人倾倒的。
“抱歉我那么自私地找了你们,还私心地以为,知道了这一切的你们或许未来会愿意帮他点什么。”
也许终有一天,所有的感情与牵连都会消失,但还是希望,那个曾经不顾一切保护她的少年,可以在某时某刻的某一地点,得到温暖的倾顾。
牧祯看着她,没有说好,也没有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