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单邪
月光冷冷地,撒了满地。清辉之下,季娴衣裙翻飞,绕过了花墙,似乎是往后花园去了。
季零伊跟着她左绕右绕,行至一处曲折假山,却丢了季娴的身影。季零伊四下走了走,正懊恼着,却不料听到背后有人在低声说话。她悄悄溜过去,将头探出假山,却震惊地捂住了嘴!
假山后的女子正是季娴!
而站在她旁边的,是季家那个驯马奴单邪!
单邪是三年前来季家的,因为眼眸生来蓝色,宛若海水,便被人认定是不祥之兆,妖异之人,年幼的时候就被父母抛下了。后来几经辗转,来了季家。他生来勇猛,肌肉贲张,像一头蓄势待发的野兽,管家见他有力,便将他留在了季家做一个驯马奴。
后来元阳夫人来季家做客的时候,见到单邪,便想着要单邪过来。元阳夫人喜好豢养面首之事已经不算稀奇,她见单邪勇猛俊美,便生了淫心,那料单邪不从,她恼怒之下,将单邪打了个半死不活扔到了乱葬岗。所有人都以为单邪死了,却没想到数日之后,单邪自己爬了回来。
所有人都觉得,那样的情况下还能挣扎着回来,不是妖孽又是何物?管家见他命硬,加之季娴赞赏他的气节,便又将他留了下来。
或许就是那时候,季娴这个人在单邪心中留下了点点涟漪。
电光火石之间,梦里的一些怪异之处似乎串了起来。
为何姐姐嫁到苏家之后并没有任何讨好苏子孟的举措?
为何姐姐走后单邪便消失了。
为何多年之后,单邪成为了游侠首领,立于乱世之中不轻易与人作战,却唯独屡屡坏苏子孟的好事。
是因为季娴吗?
当年若不是单邪,苏子孟统一天下的日子或许还要再提前一些。
单邪这个人并非池中之物,将来前途能力,无可限量。
伊伊压下心中的震惊,仔细看去。
远处的阿姐似乎说了些什么,单邪一把抱住了她,却被阿姐挣脱,月光静谧地洒在大地,照在阿姐那张足以令人惊艳的面庞上,映出了斑驳泪痕。
季娴哭了。
见季娴一哭,季零伊心里便有些发酸。
她这个阿姐,一生都没怎么为自己打算过。
上一世她死得那么凄惨。明明这样柔顺的一个人,凭什么上天要给她这样的结局?
她无意再看下去,悄悄地顺着小路离开了这里,回到了屋子里面,摸上了床,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片刻之后,季娴也回来了。她吸了吸鼻子,也掀开了被子。
就在这时,季零伊忽然坐起身,道:“阿姐回来了。”
季娴似乎被她吓得不轻,怔了怔方才回神,勉力挤出一丝笑:“是不是吵醒你了?我去小解了,伊伊接着睡吧。”
“阿姐,你不想嫁给景侯,是吗?”
季娴往床上爬的动作顿了顿,她笑道:“为什么突然这样问?”
“我知道的,按照季家和苏家的那点往事,阿姐嫁过去是不会幸福的,那姐姐为什么不跟……”
“你不懂的。”季娴忽然打断了季零伊的话,“我不能跟父亲说,我不愿嫁。我必须嫁,而且要嫁得心甘情愿,嫁过去以后要曲意逢迎,这才是对的,这才是我应该做的事情。就算嫁过去饱受折磨,那也是为当年祖父的举措所赎罪,这是我应该做的。”
“那如果,阿姐,我愿意替你嫁给景侯呢?”
季娴未想到季零伊突然说出了这样一个主意,其实这主意在刚刚回来的路上季零伊想了许久,凭借女子来获得一时安宁终归不是长久的,倒不如强兵买马,充盈自己的实力,这才是长久之策,如果骗阿姐自己愿意嫁给苏子孟,让阿姐跟着单邪离开这里,没了阿姐,大伯父自然不好意思将主意打到自己身上,况且自己和楚瑾瑜还有婚约,他便会放弃联姻这个念头。
“嫁给景侯是我应该做的。伊伊,你莫要再多想了。”
“不!我是真的想嫁给景侯!”季零伊猛地扑过去,抓住季娴的胳膊,道,“阿姐,你喜欢单邪,是吗?”
“刚刚我随你出去了,我看见了,我都看见了。”
季娴捂住她的嘴,摇头道:“伊伊,你听我说,不是你看见的那样……”
“你喜欢他,是吗?”
季娴怔住了,话音戛然而止,许久之后脸上染上了红晕,她轻咬唇瓣,道:“他很好,是真的很好……”
“可是我跟他是没有可能的。”
“他刚刚是想带你离开这里吗?”
季娴点头。
“那你跟他走吧,跑得远远的,离这里也远远的,一辈子恩恩爱爱,给我生个小侄子,至于苏子孟,我会替你嫁给他的。女子一生不过嫁两种人,一是自己心悦之人,粗茶淡饭,平静的度过一生。另一种是能够给自己带来权力地位的人。”
“是,的确,我是喜欢楚瑾瑜,可是他无法给季家任何帮助。无法帮助季家的话,季家可以自强。他无法在乱世之中庇护我,不过无法庇护我无妨,我可以划花自己的脸,伴他一生。可是最糟糕的地方是,他有野心。”
“你和他走的不近,可我不一样,我明白他的意向,他的志愿,他的野心,所以我怕了,倒不如嫁给景侯,即便会忍受一些委屈,即便不得宠爱,也好过在楚瑾瑜身边颠沛流离,日日担惊受怕要来的好。”
“所以阿姐,这是我恳求你的,我是自愿嫁给景侯的。”
季娴将这番话听下来,原本平静些许的泪意又一次涌了上来,她道:“那我走了的话,娘亲该怎么办,爹爹该怎么办。”
季零伊拍了拍她的手,道:“我会替你照顾好他们的。就算我无法照顾好他们,季亚与大伯母素来亲厚,也会照顾好他们的。”
“阿姐,我不是一直在做噩梦吗?有一次我在梦里梦到了你和单邪。梦见你嫁给了景侯,最后成了一座孤零零的坟墓——景侯不让你入他苏家祖坟。最后单邪将你从坟墓里面挖出来,带着你离开了。”
“你别说了……”季娴哀哀求道。
“好,我不说了。我也不逼你,阿姐,你好好想想吧。”
这夜季娴又来来回回哭了许多次,抽噎的几乎昏死过去,最后伸手过来将季零伊抱在怀里,泪意打湿了季零伊的衣裳,两人都没有安眠。
季零伊也在头疼,头疼后面的计划该如何进行。
翌日,季零伊的弟弟季亚从衡阳赶了回来。季零伊刚刚收到这个消息,便端上厨房刚刚炖好的银耳莲子粥,带着自己的乳母顾嬷去了季亚的院子。只是还没走几步,便有婢女前来传信,季亚回来片刻没有停息,直接去了季零伊的父亲——季正年的书房。
季零伊转道,也去了书房。
还未进去,便听见季亚有些激动的声音。
”父亲,您自小教育儿子不可屈服于淫威,即便大丈夫能屈能伸,也不能折辱自己的气节。现在咱们汝州城内也有二十万兵马,况且前几日长平一战,我们也算是小有胜利,景侯已经前些日子刚刚收去了河北,气焰嚣张不可遏,如果我们再助长他的威风,到时候景侯更加膨胀,哪有我们季家的安身之处?”
“联姻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以景侯的性子,大姐嫁过去不说对现在的局势无事于补,便是嫁过去忍受委屈,也足以让儿子为之心痛了。儿子自幼丧母,和阿姐一直承蒙大伯一家的照料,现在他们家的独女马上就要进入火坑,咱们怎么能坐视不管?”
季正年似乎叹了口气,正欲说些什么,却不料季零伊将手中的银耳粥递给顾嬷,让她在外面候着,推开门就进去了。
季亚看见她面露惊喜,叫道:“阿姐!”
自己这个弟弟虽然比自己晚出娘胎一会儿,小时候长得也没自己高,但是这些年如同笋子一样越窜越高,那身手功夫已经是不敢小觑,前些日子被派去了衡阳历练,现在回来,黑了不少,也沉稳了不少。
弟弟自幼与她亲密,想法上也无可不谓心有灵犀,这次倒是和自己想到一块去了。
“伊伊,你怎么过来了?”
季零伊直挺挺地跪下,道:“弟弟说的是,阿姐太可怜了,明知道是火坑,为什么要推她进去?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我们极力操兵布阵,也是能与景侯抗衡的!爹爹,你就去劝劝大伯把。”
“是啊爹,你再去劝劝大伯吧!求您了!”季亚也跟着跪了下来。
季正年实在承受不住两个人的哀求,一甩袍子道:“那好,我再去跟你大伯说说。”
不消片刻,季正年便回来了,只是脸上的表情,实在谈不上好。
季零伊的心一瞬间凉了下来;
季亚走上前问:“大伯他怎么说?”
“你大伯啊……”季正年摇摇头,叹道,“他心意已决,现在是铁了心要和景侯联姻,根本不管不顾你大姐的死活。”
“他怎么能这样!”季亚转身就往门口走去,“如此懦弱!我去跟他说!”
季正年拉住他,喝道:“愚钝!他是你的长辈,是我的兄长,我同他说都没用,更别提是你了。”
季亚哀道:“难道就只能这样了吗!”
“你先消停些吧,事情还不一定怎么发展呢,说不定那景侯还不愿意娶呢。等等,再等等,景侯那边的消息很快就传过来了。”
季亚仿佛一瞬间燃起了希望,点点头,似乎那景侯现在已经拒绝了婚事一样。
“更况且我曾远远见过那景侯,音容兼美,精武艺,配你大姐……也勉强算做良配吧。”
若是两家没有宿仇,这婚事可就真的是羡煞旁人了。
季零伊的目光在季亚和季正年两人的脸上定定看了片刻,她弯腰行礼道:“既然如此,伊伊先退下了。”她对顾嬷使了个眼色,顾嬷便将来时端着的银耳粥搁在了桌上。
“伊伊,这几日,你也劝慰一下你姐姐,让她莫要太过伤心了。”
“是。伊伊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