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又一年
“张木青......如果那天我哥没有追过去......没有那么冲动.......他现在是不是也会收到这样一份大学录取通知书......”
多年以后,当高月明说出这段话的时候,他的心究竟有多痛,有多悔恨,我不知道。但是,我却为此自责了很久。
直到现在我仍然觉得我才是这件事的罪魁祸首。如果当初我不那么逞能,去帮顾胜男,就不会和李森产生矛盾,高月明也不会替我出头……
那样也就没有高云开把李森打成重伤的事件,高云开就不会吓得不知所踪……
我错了!我错大了……
而我也在这件事之后学会了另一样生存技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从那以后,我不再为任何不关己事抱打不平,也不再对任何弱势产生太强烈的同情心。
你弱,你就应当遭受欺辱,除非你自己学会反击!
人的成长,就这样踏着无数的无奈躬身向前爬行着……
但不论怎样,生活还是要继续的。那年的寒假还是如约而至,年也循规蹈矩的缓缓走来了!而母亲,却意料之外的回来了。而我那时候还不知道高云开的事情,所以依然能用最灿烂的笑容去迎接她。
“妈妈……妈妈……你回来啦!”当我带着狐狸从田野里溜达回来,看到站在大门口的母亲,我兴奋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啊!我都等你老半天了,你去哪了?”母亲站在冬日的暖阳下,脸上依旧带着宠溺的笑容。
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冲动的跑到她身边一把抱住了她。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印象中我好像从来没有在她外出归来的时候这样抱过她。
“妈妈……”
“哎哟!你这孩子怎么越长大越显孩子气了……你看看你,都比我还高了!该高半头了…………哈哈……我们家小七长大了……”母亲一边用手比划着,一边朗声笑着。
是啊,我长大了。长大了才会发现,比起父母外出打工,把我扔在家里,这世界上委屈不如意的事还有很多很多……
只有长大了才会明白,这世界上令人伤心的不是孤单,不是没人陪伴。而是那些本可以陪着你的人,本可以温暖你的人,却只能伤害你。
“妈妈……姥姥……”等母亲走进屋里,看到堂屋里原本摆放电视机的空荡荡大桌,一脸茫然的看着我,我知道不能再瞒着母亲了。“姥姥把咱家的电视机和洗衣机拉走了……”
“哦……”母亲回答的若有所思。“我就知道……”
“哎!没事,姥姥拉走更好!”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我忽然觉得母亲一下子变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可怜的人。“妈妈,你不知道,我自控能力有多差!自从咱家有了电视,我的成绩就一落千丈!后来姥姥把它拉走了……你看我这次期末考试,考得多好……”
“小七……”
“妈妈,不要怪姥姥……你知道的,我其实不需要电视机……她比我需要……”这句话倒是真的,我其实并不怎么看电视。
“哎……你姥姥……我也是拿她没办法……这些年,因为想让她帮我照看你,我没少和她争吵……她不愿意照看你,也有她的苦衷,你也要学会理解。你姥姥也不容易……”
“没什么不理解的,放心吧……”我这些年来唯一学会并擅长的就是“理解”。我理解每一个人——爱我的,不爱我的,我都理解。
“小七,妈妈不会像姥姥那样的,妈妈这辈子都会疼爱小七……妈妈永远不会……”母亲微微抬头看着我。我真的比她高了半头。
“好啦!今天都腊月二十六了,我也不知道你回来,过年的东西都没买呢!你看看咱家缺什么,明天我们到集上买去吧!”我可不喜欢这样煽情的画面。母亲说的,我懂。但我不在乎。我不在乎她能不能做到。她就是像姥姥那样,我又能怎样呢?她毕竟是我的母亲,就像姥姥是她的母亲,她又能拿她怎样?
“哎哟!我回来的路上还想呢!就想着你有没有置办年货,过年咋过呢?”母亲听我说买年货,立马露出农村女人们特有的操心面容——褶皱的眉宇下咧着开心的嘴。“对了,我回家前去看了你哥哥,他课程也结束了,明天回家……”
“哥哥?”自哥哥升入高中,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我有时候都快忘了我居然还有个哥哥。“哦,他明天回来啊!”我讨厌哥哥。
“嗯,明天去你四奶家借个三轮车,我们一起去集上接他,顺便买点东西回来……”
亲情的好处就是有时候你可能忘记它,但当它展现在你的面前,你立马就会接受它。
不论我多讨厌哥哥,但只要见到了他,那种熟悉亲近的感觉就会立马回来。但对他从小到大产生的恐惧感也会接踵而至!
哥哥从面包车上下来的那一刻,我还是心疼了一下。他又瘦了……
“天赐!”母亲兴奋的迎上前去,伸手接过他手上鼓囊囊的提包。不用猜,都知道那里面又塞了不少脏衣服。
哥哥只管让母亲抢过手中的包,并不搭话,甚至连个眼神都不给她。
“哥……”我硬着头皮对着向我走来的哥哥诺诺的喊了一句。哥哥只是淡淡的看了我一眼,同样是爱理不理的态度。
还有两天就要过年了,大街上到处都是购置年货的人。去县城的车站在集镇的最西头,而我们的村庄在集镇的东北方向。也就是说,我们必须穿过整个街道,才能踏上回家的小路。
“天赐,今年过年咱要买点啥?”母亲拎着包在人群中吃力的紧跟着哥哥的脚步。
“随便……”哥哥头也不回的大声回答着,语气里是不咸不淡的应付。
“你喜欢吃啥,咱就买啥!”母亲把哥哥的回应当做一种施舍,开心的继续询问着。
“都说了!随便!”
“咱多买点牛肉可好?你不是喜欢吃牛肉嘛!……”母亲像是根本就没觉察出她的儿子讨厌她似的,继续殷勤的絮叨着。
我厌烦的看着他们两个。我不明白为什么哥哥就可以这么理所当然的摆出一副全世界都欠他的样子?!他为什么就能这样理直气壮的践踏着母亲对他的关爱?!
我更不明白那个口口声声说绝对不会像姥姥一样的母亲,为什么对待哥哥和姥姥对待舅舅是一样的?她们在自己儿子面前的态度是那样的如出一辙——卑微且善于忍耐。
“妈妈,把包给我吧,你陪哥买点东西,我把东西放车子上,然后在那边等你们……”我伸手在拥挤的人群里抢过母亲手中的提包,然后大声地一边说,一边加快了在人群中涌动的速度,向街尾的脚踏三轮车走去。
车子停在一个远房亲戚家的门口,他住在大街的东北角,以给人做生铁锅为生。每当遇到街上人流量比较大的时候,我总是把车子停在他的小摊旁。他见我拎着个大提包走过来,便放下了手中叮叮当当的活计,笑着道:“小七,你哥又给你带来这么多脏衣服啊?不过还好,这次你妈在家,不用你给他洗了……”以前我总为哥哥让我替他洗衣服而生气,在这位亲戚面前不知发了多少牢骚。当然,其他亲戚面前我也说过。哎……那时候还小,委屈了还知道诉说。但自从升入初中,我好像话就越来越少了。
“嗯,是的,不用我洗了……”我把提包往三轮车上一放,便顺势坐了上去。“舅爷,您今年生意怎么样?”为了不使气氛尴尬,我随口问着并不关心的话题。
“凑合吧!比不上你爸妈,一年能挣好几万!”舅爷又把手中的锤子抡起,叮叮当当的敲打着。
“谁说的?”这样的话我听多了,我不知道父母能挣多少钱,我只知道,当别人这样说的时候,我一定要否认。“我爸妈哪能挣那么多,您别听别人瞎说!”
“别人瞎说?”舅爷停下锤子,严肃的抬眼看着我。“你爷爷亲口说的,还能叫瞎说?!”
哎……又是我爷爷。真不知道他咋想的,老是四处散播这样的……谣言。
“嘻……你这孩子真有心啊!我又不问你家借钱,每次说你爸妈能挣钱,你总是否认!”
“瞧您说的,您是会向别人借钱的人吗?您这生意做着,抬抬手都是钱,啥都不愁……”我最讨厌别人说我否认父母能挣钱,是为了怕别人借钱。我是真不觉得父母能挣钱。再说,即使他们能挣钱,我又有什么好炫耀的呢?难道我不知道那些钱和父母的血汗是对等的吗?难道我会为父母流下的血汗多少而感到荣耀吗?我否认的不是钱的多少,我是不想知道他们遭了多少罪啊!
“哈哈……你这孩子真会说话……”舅爷知道说不过我,又继续叮叮当当的砸铁了。
“张木青!”
就在我百无聊赖地坐在三轮车上等待母亲与哥哥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人群中传了过来。
是他——潘海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