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后记:孽海浮生(一)

第226章 后记:孽海浮生(一)

幽幽的冷梅香气在冰冷华丽的宫殿里弥漫开来,没有风,琉璃珠帘泛着绚丽的凉薄光泽静静地垂着,尾缀的白玉扇贝里衔着珍贵的东海明珠。

梅浮觉得自己就像是这白玉扇贝里衔着的东海珍珠,被华丽冰冷的牢笼紧紧包裹着,泛着莹润而苍白的光泽,心却早已随着那浮沉的海浪死去。

“母后,母后……”端柔清脆如鸟啼般的声音在珠帘外响起,她终于慢慢放下了撑着太阳穴的手,冷淡的面容上露出一点可以称呼为温柔的情绪。

她的女儿,她的端柔,是这冰冷宫廷里她唯一的慰藉。

端柔跌跌撞撞地掀开帘子,微红的小脸像蔷薇般娇软,她一把扑进梅浮怀里,抬起头,那双与梅浮一模一样的大眼睛明亮得像是深海里莹润的珍珠,“母后。”

梅浮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今儿怎么有空来看母后,可是又逃课了?”

“我才没有呢,今儿是先生自己生病告了假。”端柔鼓起了腮帮子,显然对母亲的调笑十分不满。

梅浮戳了戳她肉乎乎的小脸,宠溺道:“好好好,是母后错了,母后错怪端柔了,母后向端柔道歉可好?”

端柔小声嘀咕着什么,似乎对于这随口的道歉依然还不满意。梅浮轻笑了一声,柔声道:“端柔刚才说先生生病告了假?”

端柔听到这个,气嘟嘟的脸上浮现出孩童天真的担忧,低声道:“听说是因为秋将军身亡之事,秋将军也真是可怜,明明好不容易都已经收复失地了,回来就是功成名就,偏偏遇上了余寇偷袭中箭身亡。先生就这么一个弟弟,伤心生病也是正常的。”

只见梅浮脸上神情依旧淡淡的,说不上是惋惜,亦或是别的,她抚摸着端柔手温柔而缓慢,说话声也轻轻的,“秋将军是为国捐躯,不负秋家满门忠烈之名。”

她的目光静静地望着那珠帘上坠着的东海珍珠,冷梅的香气清幽淡然,让她不禁有些晃了神。

他们啊,终于挣脱这束缚了。

真好。

她猜,不久之后,秋云谒也要伤心过度病故了吧。真是可笑啊,秋漱玉赌上一切苦苦维持的秋家荣耀,在两个儿子的眼里却不值一提,轻如云烟。

更何况君王宠信,从来盛极而衰。

大概没有人会想到“盛极而衰”四个字会从梅浮的嘴里说出来,毕竟世人都知道,温家之女初入宫便封妃赐名,短短一年便坐上了皇后之位,荣宠之盛经年不衰,六宫粉黛黯然失色。

只有梅浮自己知道,这人人艳羡的荣宠是多么的可笑。

端柔伸出软软的小爪子在梅浮面前晃了晃,声音也软软的,“母后,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梅浮亲了亲女儿甜美的脸蛋,“就是忽然有些伤感罢了。”

端柔只以为是母后为秋家感到伤心,便伸出手臂揽住梅浮的脖子,“母后不要伤心,柔柔会一直陪着母后的。”

“傻丫头,以后你是要嫁人的,哪里能一直陪着母后。”梅浮笑道。

端柔表情有些焦急,抱着梅浮的手更紧,简直要哭出来,“我不要嫁人,我要一直陪着母后,母后不要把我嫁出去……”

她是那样万千宠爱于一身长大的小女孩,天真烂漫,不谙世事,只觉得离开母亲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了。

梅浮忽然心就软了,抱着她低声道:“好好好,端柔不想嫁就不嫁,端柔一直陪着母后,母后高兴还来不及了,不哭啊,柔柔乖,不哭……”

端柔破涕为笑,拉着梅浮的手道:“我想荡秋千,母后陪我一起去好吗?”

梅浮被她拉着出了门。

春日里的宫廷一扫冷清寂寞之感,到处繁花似锦,姹紫嫣红,年轻俏丽的宫女分花拂柳而来,眼里盛着的光亮得胜过天上的太阳。

转过几道弯,那桃花掩映的地方却传来稚子念书的声音,一板一眼,有模有样。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梅浮微微一愣,脚底下顿住了,目光变得悠远而迷茫,她不知不觉伸手扶开那桃花枝,花深处,有一个身穿月白锦缎长袍的男孩正在捧着书读。

她怔怔的看着他,听着那萦绕耳畔的熟悉词句,执着花枝的手不自觉微微一用力,花瓣簌簌落下,沾衣欲湿。

“哥哥!”端柔清脆的声音打破了这美好静谧的画面,她眼睛发光,兴奋地朝男孩跑了过去。

景明一脸无奈地深受扶住那莽撞的妹妹,刮了刮她的鼻子,“都跟你说了,你是公主,行为举止要稳重有度,这么莽莽撞撞的成何体统。”

“哥哥就会教训人,跟朝堂上那些刻板的老头子一样。”端柔嘟着嘴,像是很不服气的样子。

梅浮怔怔地看着景明,不发一言,但是景明上前来,恭恭敬敬地朝梅浮行了一个礼,“儿臣参见母后。”

宫里都知道,皇后娘娘宠爱端柔公主,视之为掌上明珠,予取予求,但对于太子,说好听了是严厉,说白了就是冷漠疏离。

皇后娘娘并不喜欢太子,无论太子多么天赋异禀,端肃恭敬。但至少,这是让前朝群臣放心的,不用担心牝鸡司晨。

十月怀胎、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又是第一个孩子,自己怎么会毫无感情呢。可是每次当梅浮看见那张与虞清诏过于相似的容貌与气度时,她就克制不住心底的悲痛与压抑,只能远远地躲开。

不像对端柔,她从来不抱他,也不哄他,而虞景明少年老成,不像端头天真烂漫,也从来不需要这种温柔慈爱,他对于梅浮恪守着自己身为儿子的礼数。

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疏离的母子。

端柔知道母后不喜欢哥哥,但还是努力想改变这个过于沉默的氛围,她拉了拉景明的手,笑道:“哥哥刚才在念什么?”

景明将书递给端柔,“是诗经,先生说为君者不应该局限于四书五经,而是要博闻强识才行,诗经里记录着真实的民风民情,对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其实有着很大的帮助。我刚才念的,便是有关战争的一篇。”

端柔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过她知道先生说的一定是对的,扬起天真无邪的笑脸,“那我以后也要多读书,做一个可以有利于百姓的好公主。”

小女孩天真可爱的模样让景明不由自主笑了起来,他揉了揉妹妹软软的头发,“柔柔一定可以的。”

他再抬头,忽然发现梅浮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强压抑下心底的失落,他笑着拉住端柔的手,“端柔是想荡秋千了吧,哥哥陪你玩好不好?”

端柔很快就被眼前的玩乐吸引住了注意,脆生生道:“好!”,也不找母后了,乖乖巧巧任景明牵着往秋千处走去。

皇后娘娘脾气冷淡,是以梅浮一个人在前面走着,无人敢上前。

鸟语花香的烂漫春日里,好似连风都柔和了起来,一切寂静又生机勃勃。梅浮走在御花园的小路上,清冷的眸子映着这明丽春光,不知不觉就想起了那个春光般明媚漂亮的女孩。

那个女孩的名字是这宫闱里的禁忌,无人敢提起,可梅浮知道,那个深不可测的帝王,仍然每月派人打扫着明熙宫,一切都是那个女孩离开时的模。

她已经不记得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只记得自己喝得醉醺醺的靠在栏杆上,瓢泼大雨里,红衣潋滟的小姑娘跪在地上,揪着那截玄黑色的衣角,声嘶力竭地哭喊着。

视线模糊,她闭上眼,朦朦胧胧的脑子里回荡着那雨点砸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大概他们都没有想到吧,那个看上去温和柔软的小姑娘,会那么固执又决绝,孤注一掷地算计了所有人。

她记得当时虞清诏坐在漆黑的宫殿里,只有身边一盏明灯映出他瘦削的轮廓,他扶着额头,笑声低沉而苦涩,“父皇啊父皇,在你的心里,从来都只有若若一个女儿,我又算是什么……”

明熙宫里的那条密道,是对他自以为坚固的心防的莫大讽刺。

怎么又会突然想起以前的事情呢,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梅浮自嘲地一笑,叹息着摇了摇头。

“啊!你干什么,我的衣服!”前面忽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尖声,梅浮眉头一蹙,后面人立刻想上前,却被她抬手示意组织了。

她缓缓上前,将前面发生的事情尽收眼底。

一个装扮华丽的女子满面通红,揪着自己弄脏了的衣服急得直跺脚,一只戴着精致义甲的手指着地上那个浑身颤抖的女子,眼看就要扇上去。

“放肆!”梅浮语调威严,慢慢走上前去,“深宫内闱,何人敢大声喧哗。”

她面容冰冷而庄重,只吓得那原本嚣张的女子身子抖了抖,那女子强撑着低下身子,恭敬道:“臣妾安氏,见过皇后娘娘。”

“原来是安妃妹妹啊,这是怎么了?”梅浮漫不经心道,余光瞥向那仍瑟瑟发抖跪在地上的人。

安妃立刻道:“臣妾今儿闲来无事在御花园赏花,这宫女没长眼睛撞了上来,端着的汤把我好好的衣服弄成这样。”

梅浮看去,上等的云锦料子上挂着汤的残渣,看上去着实脏污,也难怪向来爱整洁的安妃会大发雷霆,她淡漠地移开视线,平静道:“安妃妹妹受惊了,钗儿,把前些日子皇上赏赐的云锦给安妃妹妹送过去,妹妹也莫要生气了,为了一个小小宫女气坏了身子也不值得。”

安妃本性并不刁钻,只不过是爱干净惯了,平白被人泼了一身汤才会发发雷霆,听得梅浮这样说,她也压下了性子,嘀咕道:“既然皇后娘娘都这么说了,再问责下去显得本宫小气,算了,本宫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你走吧。”

那宫女千恩万谢,抬起头来就要离开。梅浮却忽然叫住了她,“等等。”

宫女顿时害怕了起来,哆哆嗦嗦地回过头,又听得梅浮淡薄的声音,“把头抬起来。”

那熟悉的容颜映入眼帘,眸若秋水盈盈照影,唇瓣丰润如桃花涂脂,明明是纯稚的容颜却因上挑的眼角与一点泪痣而显出一分不自知的惑人媚色。

她小心翼翼看着梅浮,“皇后娘娘……”

梅浮向来清冷的面容却忽然笑了,如春雪初融,天光洒落,明**人,那宫女看得呆了,又听得梅浮柔声道:“你生得有福气,以后,就跟着端柔公主吧。”

安妃愤愤不平,正要开口,听得梅浮道:“公主出生时,本宫曾做过一个梦,梦里有个老神仙给了本宫一幅画,说若能找到画中人照顾公主,便能护得公主一生无虞。”

梅浮话说到这份上,安妃也不能再说什么了,只好默默咬碎银牙。

谁不知道端柔公主是皇上捧在心尖尖上的,谁敢触公主的霉头。

那宫女也没想到峰回路转,天降大饼,惊得着实愣住了,好半会儿反应过来,连连磕头道:“多谢皇后,多谢皇后,奴婢一定尽心尽力照顾公主……”

梅浮却没有再理会她,而是转过身就静静离开了。

那宫女抬起头,只见她身上金线绣的凤凰在阳光下闪着光,耀眼夺目,好似要展翅而飞一般。

当梅浮听见那宫女承宠的消息时,并没有露出什么惊讶的表情,反倒是端柔窝在她身边,忿忿不平道:“那个什么画思也太过分了,母后帮她解围给她赐名,我也对她这么好,她竟然转头就去勾引父皇,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一个宫女以为自己能爬多高,气死我了,竟敢拿本公主做跳板,本公主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梅浮附身拨弄着香炉里的香料,面容淡淡的,“柔柔,这宫里的女人都是你父皇的,你父皇想宠幸谁都是可以的,你是公主,要注意身份,万不可逞一时之气惹你父皇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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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无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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