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梦醒时分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
夏天一觉醒来,还未睁眼,脑海里突然蹦出这么一首诗来。这是诸葛亮出道前的生活状态,自己乃现代草民一介,以此抒怀,似乎有点过分抬高自己了。好在只是抒发一下对即将到来的退休生活的情绪而已。
许是彻底放下的缘故吧,觉睡得踏实,一夜无梦。
今天是退休的日子,六十年弹指一挥间,平淡无奇的半生,庸庸碌碌的一辈子,没有跌宕起伏,没有大喜大悲,像一颗小草,随日出日落,冬去春来,完成了一个生命轮回,也仅此而已。退休之后的日子,怕是只剩下混吃等死了。
说起来真是不甘心,可又能怎样呢?千千万万的普通人不都是这样,平凡的来,无声的走吗?挥挥衣袖,带不走一片云彩。
曾经无数次的设问:“如果有来生,我会怎么样?”每当此时,刀子嘴不饶人的老婆大人就会鄙夷地说:“如果有来生,你一样是个浪费粮食的废物点心。”
不知她是真的这么认为,还是一辈子相濡以沫的打情骂俏?这话她说了不止一次,每一次状况不同,心境不同,大概意思也不同吧?
也许吧。风云人物哪是那么好当的,不仅需要天赋,还要有天时、地利、人和的协同助力,所谓时势造英雄嘛。大势来时,抓住机遇,发挥所长,趁势而上,这是心有野望者的成功秘诀。反过来说,身处迷局当中,谁又能洞察出何为大势,何为机遇?又有几人能在机会面前精准把握,顺势而为?纵观历史,古今中外,凡成就大事者,无不是集智慧、毅力、胆略、运气为大成者。事实是,茫茫人海中,绝大部分人的命运皆若路基下的石子,虽不可或缺,但基数太过庞大,粉身碎骨亦不为人关注。
还未睁开睡眼的夏天,心里默默的感叹自己碌碌无为的一生,亦感叹命运的多舛与无常。活了一个甲子,无效的日子多得数不过来,能成为记忆深处的荣耀屈指可数。自己的一生,确实像一颗毫不起眼的路基石,甚至不如一颗路基石。基石虽小,但不可或缺,而人世间有他无他都一样。正如老婆大人给出的定义一样,他就是一个“浪费粮食的废物点心”。
“老婆,该起床了。你去马家烧麦馆给我买一两半烧麦回来,要二十块一两的那种。上午我去单位把退休手续办了,下午开车带你去乌梁素海吃鱼去。从今往后,我陪你安安静静的欢度晚年。无论你喜不喜欢,黄土已埋半截了,凑合着一起走完剩下的日子吧!如果有来生,如你所愿,转角不要看到我。”夏天双手搓了搓脸颊,妮妮喃喃的说着,还抬手推了推睡在旁边的老妻。
这一推,感觉旁边的被子是空的。不仅如此,他发现自己的胡子足有二寸长。夏天猛的睁开双眼,见到的不是平整的白色房顶,也没有了漂亮的吊灯,而是黑黢黢的房梁。这是哪里?
哦……原来是个梦啊!
夏天侧过身来看了一眼,又闭上眼睛,再看一眼,又闭上眼睛,反复几次,感觉不像是做梦。掐了自己一把,疼!嘶……不是做梦?
他坐起身来,发现自己睡的不是柔软的席梦思床,而是通体土炕。炕沿是木质的,墙体由青砖砌成。盖在身上的被子也不是套着被套的蚕丝被,而是不太正宗的红色,还绣着两只胖鸟的缎面被子。里面充斥的好像是没有梳理干净的羊绒,夹杂在其中的羊毛从粗白布的经纬线缝隙中漏出头来,扎在皮肤上痒痒的。炕的一头并排摆放着两个漆成赭红色的木头箱子,另一头挨着窗户。窗户是排列有序的菱形格子,用老麻纸糊着,因为没有玻璃,透光性不是很好。地上是一个一米六乘一米三左右漆成黑色的立柜,门鼻是黄铜的,古香古色的,颇有年代感。
这房间大概有三十平方左右,收拾的干干净净。特别是复古的家居样式,让夏天有一种回到小时候姥姥家在农村时的感觉。可这房子又不是姥姥家的样子,奇了怪了。都说人老了的最显著标志就是,眼前的事记不住,久远的事却能历历在目,甚至不乏细节的唤醒。看来自己是真的“恐老”啊!否则,这梦作的也太真实了吧?难道自己内心里并不想退休?
门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夏天立刻躺下装睡。现在的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在梦里,还是一夜之间挪动了地方。昨晚和几位同时退休的老同事一起喝了顿大酒,多是多了点,但也不至于睡了一觉还神志不清啊?活见鬼了!
门是两道门,里面厚厚的双扇门开着,外面的单扇门打开后,三个女人的对话也随之响起。
“兰草,给夫君敷完药后,你再去找郎中,看看有没有更好的法子。这都五六天了,咋就是不醒呢?愁死人了。紫娟,羊奶热好了吗?”一个女人的声音,虽不疾不徐,但听上去感觉情绪有些急躁。
兰草听自家小姐吩咐她再去找郎中,便没好气的嘟囔道:“依奴婢看,那姓赵的郎中没甚本事,五六天了,也不见姑爷的病有所好转。哼!要不咱们还是回平城吧。”
被称作小姐的女子说:“尽瞎说。平城到这里八九百里地,别说你家姑爷身上有伤,就是正常人,来回走一趟也累得够呛。”
兰草说:“可是,姑爷就这么不醒来可咋办呀!您这还怀着身孕呢!”
端着羊奶过来的紫娟说:“小姐,别听兰草瞎咧咧。姑爷身子壮实,不会有事的,他就是累了,想多睡几天。您不也看见了,姑爷虽说是睡着,可羊奶不也照喝不误吗?您别太着急,对肚子里的宝宝不好。您若是心急火燎的,万一有啥差池,姑爷睡醒了,还不得埋怨您呐。”
听三人的对话,名叫紫娟的丫头明显比那个兰草稳重细腻,几句话便说的自家小姐情绪稳定下来。
“紫娟说的是,我也就是急的。可恨那些贼人,害我夫君受伤。若是哪天让本小姐知道是谁干的,定将他满门抄斩。”女主人显然是动怒了,话说的咬牙切齿,冷冰冰的。
“那是那是,奴婢亲自动手替小姐出气,为姑爷报仇。”兰草不失时机的表着忠心。
“杀个鸡都不敢,还嚷嚷着杀人,你咋不上天呢?”紫娟讥讽道。
“要你管!我就是要杀那些害姑爷受伤的贼子,不行吗?”兰草反击道。
“行行行,就你能耐行了吧!”紫娟显然没有和兰草继续拌嘴的意思。
“好了好了,你俩就别抬杠了,麻利点,先给夫君擦拭身子。”女主人吩咐道。
我受伤了?怎么一点疼的感觉都没有,真的还在梦里?听三人的对话,女主人应该是自己的妻子,两个说话声尖细的女孩子好像是丫环。没道理啊!
夏天内心的疑问越来越盛,可是他不敢睁开眼睛看。就在这时,三个女人六只手,合力将他平躺的身子侧了过来,只听那位紫娟姑娘惊疑一声道:“小姐快看,姑爷的伤结痂了。”
“是吗?快让我看看。”女主人身子不便,艰难的跪着挪到夏天的身后,同样发出一声惊呼:“不可能啊!昨天还有脓水呢,一夜之间就结痂了?一定是长生天发了善心,特别护佑我夫君身体康健。感谢长生天保佑,感谢满天神佛慈悲。”说着,还双手合十,连连作揖。
“看来那姓赵的郎中还是有些能耐的,差点冤枉了好人。”兰草想起自己刚才对照郎中的不信任,此刻觉得有点对不起人家。
“既然如此,那你还不快去把赵郎中请来?”紫娟一边轻轻的为夏天擦拭后背,嘴里还不忘刺激兰草几句。
“小姐说侍候完姑爷再去,要你多嘴?”兰草撇着嘴不服气的顶撞紫娟的挑衅。
女主人好像习惯了二位婢女斗嘴,也不阻拦制止,自顾自的轻抚夏天后背的伤处,又在他额头试了试体温,见他不再发烧,顿时激动地眼泪扑簌簌的流了下来。几天来的担心终于消去了大半,虽然还未醒过来,但毕竟不再发烧发热,伤口也奇迹般的愈合了。作为一位身怀六甲的少妇人妻,她还是第一次如此艰难的扛了过来。打发家仆快马去平城娘家求援,可八九百里路,来回怎么也要半个月的时间。镇里唯一的郎中,面对夫君高热不退,昏迷不醒的症状也是束手无策,感觉他确实是尽心尽力了。医术之道,深不可测,不是谁都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医不死人的郎中就算是好郎中了,不然还能怎样?夫君伤势的突然好转,属实有些出乎意料。只是,伤势转好,怎不见人醒过来呢?夫君啊,快好起来吧,奴家还怀着你的骨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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