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
()()老爷子出事了。
接到蛮子的电话,我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蛮子那边声音嘈杂,他在那边大声喊着,你听不到吗?赶紧过来,老爷子没了。没了,就这么没了?我傻傻地站在路边,双腿哆嗦,几乎没有办法正常走路。眼泪不可遏制地冲出了我的眼睛,才把他安顿好,才想着稍稍让他轻松一下,等着我们缓过劲来过好日子,没想到老天真的就这样把他带走了。我已经不能正常思维,只好由亦蒙架着,拦了出租车到了老爷子上班的地方。门口围了很多人,看到我们走过来,有人在小声嘀咕,使他的家人来了。
两个弟弟焦急地站在一边等着警察勘察现场,我的脑袋嗡的一下子大了,原本我是心存侥幸的,以为是他们弄错了,可是透过关着的窗户我什么都看到了。我的父 亲孤单地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静静地睡着了,那神情竟然有十二万分的不甘!我眼前一黑,踉踉跄跄地栽倒在地。
我把灿烂的阳光统统和黑夜关在一起,把孤单留在属于我的世界里。
我并不期待有人给我温暖,习惯了夜的清凉,哪怕还有寒风侵袭。漆黑的夜晚,让我夜夜无法安睡,我依旧守在老爷子离去的地方,独自品味他的落寞。每一个有他的梦丽里,我拼命追赶,总是看不清他的脸,我大声呼喊,听到的只是嘤嘤的抽泣。我终于失去了父亲,失去了这一生爱我的父亲。从此,即使要矫情,也没有了对象,我低低的哭泣只能是徒劳的伤悲。老爷子神色黯然,他静静地望着跪在地上的我们,我甚至听到了他浅浅的叹息,忧伤地划过了每一个人的心尖,把切肤的锥心的疼痛毫不留情地丢给我们。我的父亲,爱我的父亲,我们并没有来得及报恩,我们只是在埋怨命运对他的不挽留。
不想再伪装了,不想对着院子里走来走去的人挤出笑脸,不想配合任何人,这一刻,我成了老爷子人生谢幕的一个角色。尽管之前他从未分配,我们都已经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进入角色。我很想把自己藏起来,我不想见到那些在我眼前晃动的人群。我连说话的力气都变得吝啬,嘴角的泪水很咸,涩涩的,如水,就是水吧,我苦涩的泪水。
我没有哭闹,努力把自己变得没有思想。我只想找到一张床不停的睡觉,静静的躺着,沉沉的睡,不要再醒来。
天气十分寒冷,这一年的冬天,全国范围内出现了极为罕见的冰雪天气。南方一些城市甚至出现了停电,交通无法正常运行,有人步行回家过年。我们盖上厚重的被子,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找到一种安全感,哪怕它重重地压迫着我的胸口,我感受到了来自心灵的那份无法阻止的,突如其来的伤。
田野里,大路旁只剩下了枯枝败叶,那曾经辉煌过的苹果、梨树,以及老爷子钟爱的葡雪,像纷纷坠落的银屑,努力地在空中绽放,很快在天地间形成了一片轻盈的网,网住了整个冬的世界。天变得阴沉沉的,像是低矮的农庄里纵横交错的蛛网,纠结着一片片无可奈何的云朵。在白雪的覆盖下,一切都变得异常的脆弱。萄藤,都悄无声息的被白雪覆盖。盛夏的繁荣已经成为过去,现在,它们毫无生机地和老爷子一样静静地躺在冰冷的泥土上,在萧瑟的寒风中瑟缩不宁,和尸体没什么两样。回忆着老爷子光荣的过去,渐行渐远,草色已经只剩下忧郁的苍黄,地下找不出一点新鲜的颜色。唯有道路两旁的一棵棵松树骄傲地显示生命的顽强。
回家的路上我哭了,眼泪再一次充溢眼眶,在这个寒冷的冬天,我的父亲将他的人生永远定格在62岁,再也看不到他高大的身影,听不到他有些沙哑的,略带鼻音的声音。公安打开门的一刹那,我看到他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上,两条腿向后弯曲折叠成30度的角。衣服裤子鞋穿戴得整整齐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个枕头垫在头下面,满头白发使他看上去有了另一种风采。
眼泪从我的眼眶里一股一股地流下来,作为他的亲人,我们连他老人家什么时候离开这个世界都不知道,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是怎样的不舍与恐惧,我们都只能猜测。
老爷子就这样轻轻地走了,残酷的让我们接受了这个接受不了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