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3章 留里克与辛克马尔（上）
查理其实并没有表演的那般快乐，难民经历颠沛流离，尤其是听说有数万名来自梅茨的难民，想必据说已经战死的梅茨伯爵带走了太多领地难民，难民里怕是多为妇孺，自己最需要的就是可以当兵的男子，收留太多妇孺有什么用？
反观辛克马尔，他暂时长舒一口气，因为就在这里查理已经做出承诺，国王会带走全部难民，估计局势平稳后难民会各回各家，亦或是被安排去新地域垦荒。总之，困扰兰斯近乎一周年的难民问题，理应借助查理加冕一事迎刃而解。除非，查理食言。
他也不能真的放松。
在真正强权面前，查理即便成为法兰克国王，在数年乃至十数年的时间里一定是小角色。罗斯王以及他上万人的大军都为真，海盗不再是两三条船百人规模，是比之强大一百多倍。
辛克马尔心意已决，明日一早就去罗斯人的营地与罗斯王谈判。
在那之前，自己必须从哈特加大人嘴里获得重大情报。虽然那是令人难以启齿的，可现在，在莫城圣丹尼斯修道院内，没有谁比哈特加更懂留里克。
安静夜，莫城再一次被无尽篝火包围。
城内的一间石室内，两位大主教在争吵不休的评议会结束后坐在一起。
辛克马尔激动的情绪已勉强平复，他坐在俭朴木椅上，面前桌案摆着一盏无聊的油灯，灯芯燃起微弱火苗，照得他的脸有些渗人。
在木桌对面，列日大主教哈特加面目平静，静静看着辛克马尔的脸。
崇高的兰斯大主教在同样尊敬的列日大主教面前并没有十足的心理优势，且辛克马尔的大主教职位也并没有服众。
两人面见，真不知如何开口呢。
最终，哈特加清清嗓子：“拿出一万磅银币贿赂查理和他的军队，这样……他在加冕为王后，也一定会保住你的权势。”
“大人，我没有更好的办法。现在只能希望查理可以保护兰斯的安全。我……”辛克马尔探着头，油灯照得他面目沟壑纵横。“我最担心的就是那些诺曼人。放任一群野蛮人进入兰斯，真的合适吗？上一次兰斯面对这样的窘境还是四百年前。我知道您对那些罗斯人更加了解，那个留里克……到底怎样。”
“怎样？十多年前您就负责向北境传播福音的重任，那些诺曼人是怎样您不知道吗？埃斯基尔大人如今还待在北方，那些书信早就应该说明留里克到底是怎样的人。还是说，您其实是希望我来斥责那个男人是罪大恶极的怪物？那样的话就太没意思了。”哈特加说了很多，显然也是憋了一肚子话。
辛克马尔刚刚微微伸出的右手又缩了回去，他勾下头默默道：“我已经决定明日一早去见他。我不怕被他谋杀，就是……如果我死了，也许兰斯也会面临另一场大麻烦。”
“那是什么？”
“是埃本。很多枢机与下级教士依旧支持埃本，可是他的情况您也知晓。当年，他支持洛泰尔囚禁国王与查理。现在，查理正在向那些当年迫害自己的人复仇，我已经与查理悉心聊过。我……感觉到恐惧。”
“查理打算杀了洛泰尔？”哈特加摇摇头：“此事不是我们可以阻止的。至少现在我已经无能为力。”
说到此，哈特加回想自己一年来的疯狂经历又长叹一口气，“低地地区已经无兵可用，留里克许诺和平，作为代价，那些几乎损失所有士兵的贵族，必须与罗斯结盟，还要容忍无数诺曼人移民入驻。这一情况，您可知晓？”
“知晓一些。所以我愿意承认流亡的麦西亚王雷格拉夫，从那孩子出生起，我就是承认他的。听闻您有意做他的顾问兼教师，显然您非常看重他的潜力。”
“那是自然。”哈特加答复得很坦然，态度已然说明一切。
“但愿雷格拉夫会是个好国王，可他的生父留里克的确杀戮无数，他带来的破坏，比四百年前的那个阿提拉更加可怕。”
“您还是畏惧他？我可以理解。”
“看得出，其实您现在已经不畏惧此人了？”辛克马尔反问道。
“怎能不畏惧，倒是留里克并非时常背信弃义之人。那个一个新崛起的强者，让我想起了曾经的克洛维大王。你必须是顺着他的意愿办事，如果签订契约，罗斯人不会主动违反，不过一旦是我方被发现有任何违约行为，罗斯人会立刻否定一切。”
“嗬！他竟然讲究契约？”
“还是再说说您提及的埃本大人吧。”哈特加看得懂辛克马尔的纠结，再把话题拉回来。
“是，如果我被谋害，埃本就真正成为兰斯大主教。他本身并非反对他，所以在我离开之后，埃本就是代理大主教。他是查理眼里的仇敌，只要我不存在，我想查理就会痛痛快快地痛下杀手。兰斯城可能遭遇最严酷的洗劫，大量下级教士会死在作乱的士兵手里，河流会为尸体堵塞，恐怕他们还会纵火……”
辛克马尔越说越恐惧，原本只是脑海里的设想，被他说得仿佛就是对未来人间地狱的预言，说话间干脆把自己都吓坏了。
哈特加想嘲讽眼前的家伙，他忍住了，故意问道：“罗斯人对埃本大人没有仇怨，留里克也向我承诺，结束了巴黎之战后不会再袭击城市村庄。您究竟是害怕谁？查理麾下的军队吗？或者说，您其实是害怕那些巴斯克人和图卢兹人？”
“如果他们被魔鬼蛊惑，就会如此。”
“我懂了，所以您一定不能被杀。”说来说去，找到一大堆理由来论证自己一定不能死，合辙辛克马尔就是怕死惜命。
哈特加想嘲笑他，干脆说道：“您还是放心吧。加斯科涅伯爵与图卢兹伯爵不会作乱，我敢以荣誉为这两位担保。我不关心埃本大人的未来，如果查理有意制裁他，任何人也阻拦不了。明日您既然打算去罗斯人的营地，我陪你去就好。到时候，您也看到那些低地地区的贵族们，以及雷格拉夫。”
辛克马尔与下午时分的高谈阔论真是判若两人，考虑到此人无比矛盾的心理，哈特加不想再说些什么。
哈特加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切。
第二天早晨，天气略有阴霾，似乎又有一场降雨在酝酿。
朝阳在云层里时隐时现，辛克马尔现在的心情也是这般纠结。无论他人对罗斯王留里克怎么描述，终究是人家的看法。留里克到底是怎样的人，的确不如自己亲自接触看看。
这一刻，辛克马尔有些理解四百年前教宗利奥一世的心境——在亲自面对阿提拉之前，没有人知道匈人王到底到底想干什么。
不过，有关兰斯方面派出重量级使者一事已经不胫而走。
留里克不想与驻扎莫城的查理有更密切的接触，罗斯军依旧时刻关注着查理大军的动向，两军驻扎地只见毕竟有着约莫七公里的距离，倘若查理军已经出发而罗斯军不知情况，那就太蠢了。
有少量罗斯军驻扎在查理军的外围，罗斯与加斯科涅伯爵没有任何矛盾，还是由于有着相近的目的，彼此关系很融洽。
遂当兰斯大主教亲自到访一事传到了加斯科涅军，继而又被混迹其中的罗斯骑兵偷听到。
当夜，如此重磅的消息传达了罗斯的Carni村大营。
留里克当夜召集同盟的诸贵族，最后干脆连弗兰德斯伯爵博杜安也请了过来。
他们聚集在昔日的骑士宅邸，坐在一起聊了聊明日如何面见必将抵达的辛克马尔。
还能怎样见这个人？
留里克早就听说过他，也只所有法兰克教士针对北方世界的行动，幕后的大金主就是这位辛克马尔。很难说此人是个圣人，仔细想想还觉得非常可恶。
凡是有些权势的北方小酋长一定讨厌那些传播福音的教士，因为这些人总是针对平民下手。公平的说，天主教对穷困的平民乃至是奴隶有着巨大的吸引力，那是一群被北方诸神抛弃之人，至少诸神也不会向一群低贱者赐福。
教士传播福音实为釜底抽薪，只要教士们持续不断的行动，最终广大平民都要放弃奥丁与托尔了。
留里克作为罗斯王当然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可是北方诸神信仰的根基相对于天主信仰太过于薄弱，后者在罗马帝国的运作管理下已经是等级森严的体系，反观罗斯境内，信仰体系依旧是非常松散的。
同盟的法兰克贵族们对辛克马尔难说非常崇敬，至少也是不排斥。杀死残害教士的行为是绝罚大罪，顶级贵族是帝国棋盘上的棋手可以无视这些，伯爵级的贵族就必须好好掂量一下了。
一番商量，麦西亚王雷格拉夫被推到了前台。
留里克回想往昔，当着众贵族的面拍打儿子的肩膀，“当年，埃斯基尔为你洗礼，背后其实就是这个辛克马尔大力支持的。自那时起你就有了教籍，也就不再得到北方诸神的庇护。”
雷格拉夫有些诧异，不知父亲提及这些往事干什么。
“您是让我尊重他、崇敬他吗？”
“可以。你必须表现得像是个和善的好王。”留里克最后说道。
雷格拉夫必须向辛克马尔表现善意，此举不仅是笼络法兰克屈指可数的几位顶级大主教，以积攒自己的人品，其次也是向同盟贵族们做表态。雷格拉夫必须剥离掉他身上的诺曼人特质，唯有如此，目前寄生于法兰克躯体上的全新麦西亚王国，才能安全快速地发展。
留里克就是要求儿子韬光养晦，几年之后实力增长后再图大事。只要得到高级教士的支持，他对王国内部的合法性就彻底稳了。
新的一天，待晨雾完全散去，一支小型马车队走在坑坑洼洼的田间小路，他们一行的目的地正是莫城西北方向又较远的Carni村。
早就得到消息的罗斯骑兵已经在田野间巡视，他们藏匿在一小片森林中，注意到一支车队，也看到有一桌黑色罩袍之人，可以断定那就是拜访罗斯军营的教士。
他们迅速出击将车队团团围住，骑兵绕着车队转圈，为首之人不是别人，摘下头盔露出的大光头明白的指明其身份——骑兵大将“秃头”菲斯克。
“哟，这不是哈特加大人吗？不可思议，您来做什么？”他轻浮地闻讯坐在敞篷马车里的老熟人。
哈特加抬起头，他本无意和这个罗斯大将多言，现在只好硬着头皮撩闲：“你的法兰克语还是太粗糙了。”
“那么，我们以拉丁语交流？”
“还是算了吧。你的拉丁语更加粗糙。”
菲斯克嘴角一瞥，微笑道：“你可知我们在这里等候什么？”
“等我？”
“嗬。罗斯王已经知晓了很多，所以，那个辛克马尔来了吗？”
哈特加心头一紧，想不到留里克已经知道这件事。仔细想想也不啻为一件好事，估计留里克已经做好了迎接方案。
“罗斯王已经知晓了？”他紧张问道。
“否则我们也不会在此埋伏。让高贵的我来迎接你们，也算是你们的光荣。”菲斯克说罢爽朗地笑出声，又猛地阴沉敛眸：“辛克马尔到底在哪里？”
“就在我身后的大篷车里。”
“哦？我到时要看看传说中的兰斯大主教到底是何人。”
也只有哈特加对罗斯贵族可以淡定面对，实则随行的下级教士都为突然出现的罗斯骑兵吓坏了。
坐在大篷车里的辛克马尔听到了马匹嘶鸣以及强烈的聒噪，又听到有人在对话，隔着一层帘幕他确信外面发生了大事，却因为非常害怕，明明抬手即可来开门帘一探究竟，却始终不敢抬手，只是静静地盘腿坐着。
突然间，一个奇怪的东西戳中帘幕，顷刻间门帘被来开，光明之下一名高壮的骑马战士，正歪着身子摆弄一把弯刀。战争中缴获的柏柏尔人弯刀有着不错的刀鞘，一把好马刀成了菲斯克的新爱，狭长弯折的倒吊挑开帘幕，菲斯克的大光头锃光瓦亮，他又下意识地挤眉弄眼，一下子惊到篷车内的大主教。
一瞬间，辛克马尔就联想到了那个传说中罗斯的光头将军。无论如何，眼前赫然出现的家伙天然带着迫人的威慑感。
失态的辛克马尔慌张中连连后退，全然不顾他现在还穿着纯白锈金纹的主教长袍，连头顶极为高贵的主教高帽，也在躲闪中掉下来，露出他自己光秃秃的头皮。
“你就是那个辛克马尔？”菲斯克以别扭的拉丁语质问道。
“是……是我。你是谁？竟然懂得神圣语言。”
菲斯克笑了笑：“终于等到你了，辛克马尔。尊贵的罗斯王已经在等你。”
说罢，他合上帘幕，扭过头看着一眼难看的哈特加，眉头紧锁问道：“这就是兰斯大主教？他可没有你勇敢。”
哈特加无话可说，见状只好硬着头皮催促：“事已至此，我们继续赶路吧。”
“也好。”
菲斯克吹上一记口哨，所有将马车队团团围住的骑兵全部疏散开，动作行云流水。他们又迅速聚集在车队前，排成整齐队列，恍若整个车队的护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