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皇权
他低头,目光落在已经染满鲜血的衣袖,细长的眼眸微微睐起,不以为意的勾唇,只是唇角笑意微淡,不似生气,也不像是欢喜。
他慢悠悠的掀开车帘,望着跌跪在雪地上的女子,衣衫凌乱发髻微散,又被数十护卫团团围着,本该是憔悴狼狈的模样,偏她神色冷静平淡,倒也看不出丝毫畏惧。
他跳下马车,在她面前蹲下,动作自然的仿佛是田间务农的老农,甚至嘘寒问暖起来,“明知躲不了,何必出来滚这一遭?马车里不暖和么?”
宋南瑾目光微垂,淡淡的道,“不下来,如何好好说话?”
他微楞,忍不住道,“你不惜一切跳下来,只是为了好好说话?”
“不然呢?”宋南瑾瞥一眼过去,手肘撑地有些费力的站起身,天寒雪冷,发上肩上很快落了薄薄一层雪,寒气窜进全身,冷的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之前受伤的肩膀也隐隐作痛起来,她不由皱了皱眉,“换个地方,如何?”
他微一挑眉。
半柱香之后,他们已经在一间粥铺里了。
粥铺只是街边小铺,好在四围都用木板封着,也算遮风挡雨,再加上此时已近清晨,粥铺虽然还未开门,灶台已经生起了火,水已煮沸,米已下锅,热气自木头锅盖缝隙腾腾而上,米香混着灶火的烟香气,让人突然觉得有几分饿了。
他开了锅盖,米汤已经煮沸,发出令人愉悦的汩汩声,蒸腾的热气让他微微睐眼,侧头望向缩在角落里的老夫妻俩,“有什么小菜?”
老夫妻俩惶恐不安的搓手,只觉得兜里银子烫的厉害,结结巴巴的生怕惹恼了这些贵客,“有、有萝卜干,还、还没切……”
立刻有护卫取了萝卜干准备开切,却被他伸手接过刀,然后递给旁边的宋南瑾,“帮个忙?”
护卫脸色微变,“公子!”
宋南瑾微微皱眉,也不接过,只淡淡的道,“我不会。”
“怎么可能不会?狄家教女甚严,虽不是那等平常人家,也会让女儿学会女红烹饪,便是你外祖母,也是会做些十分好吃的糕点的。”他笑道,“我记得我幼年便吃过她老人家做的芙蓉糕,软绵可口,便是宫里的御膳也比不上的。”
提及外祖母,宋南瑾眸光微软,却也不说话,倒是旁边李嬷嬷犹豫了下,低声解释道,“公子,我们家姑娘确实不会的,您若想真心想要,老奴倒可以试一试……”
他凝眸,望向李嬷嬷,“你是狄老夫人身边那位嬷嬷?”
李嬷嬷怔了怔,才要点头,宋南瑾突然伸出手接过刀,平静的道,“不是要切萝卜干,还在这里做什么?”头也不回的吩咐李嬷嬷,“嬷嬷,去外面候着吧。”
李嬷嬷一惊,“姑娘,这怎么可以!”
这屋子里都是男子,她怎么能让姑娘一个女儿家独自待在里面!
“出去。”宋南瑾头也不抬,声音冷静而威严。
李嬷嬷张了张嘴,终于还是默默退了出去。
他望着李嬷嬷的背影,勾唇一笑,“看来你还是挺看重这个老嬷嬷的,生怕她知道太多,被我灭了口?”
宋南瑾握着刀抬眼,目光清冷而剔透,“当年的事,知道的,不止她一个。”
“能死的,也都死的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些位高权重暂时死不了的,我还在努力。”他答的十分诚恳,“我实在没有理由,留着她一条命。”
“如果你真想杀她,早在之前你就可以杀了她,留到现在,不就是想让她成为我的的软肋,你的把柄么?”宋南瑾冷冷一笑,“都到这里了,何必再说这些,也不怕惹人嘲笑。”
四周护卫脸色都变了,离她最近的高瘦护卫伸手握住刀柄怒目而视!
他倒是不以为意,反而勾唇一笑,随手拿起一旁的铁勺,漫不经心搅弄已经开始汩汩滚动的粥锅,“既然如此,你让她在这里,又何妨?何必让她一个老人家在雪夜里担惊受怕?”
宋南瑾沉默一瞬,慢慢的道,“她若只是知道了那些前尘过往,你或许还能保得住她,她若再知道些旁的,怕是连你也保不住她吧。”顿了顿,“皇权之下,又有几人能够幸免。”
他手一顿,铁勺碰上铁锅,发出当的一声轻响。
屋内原本算是平静的氛围忽然紧张起来,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又仿佛藏着致命的锋锐,能在顷刻间要了宋南瑾的性命!
昏黄的灯光之下,他慢慢抬眼,唇角笑意不收,原本就精致俊美的面孔上全是毫不掩饰的戾气,微微抬眼,仿佛地狱里攀爬而出的鬼魅,危险而致命!
“你知道的,似乎比我想象中的,多许多。”
有些事情必须是藏在暗夜里的,是永远不能显露的秘密,而眼前这个女子,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他来之前曾查过她,她外祖虽是狄家,但狄家早已败落,而且就算狄家不曾败落,狄增也不过只是次辅而已,宋家乃至狄家,并不够上被他看入眼底的资格,他此次特地来寻她,也只是因为她合了他的眼缘罢了。
可没想到,她知道的比他想象中多上许多。
是谁告诉她的?
宋家与狄家是不够资格知道那些私密的,便是狄老夫人,知道的也不过是些皮毛而已。
是齐封奕?
他微微皱眉,随即否决了这个念头。
且不说齐家不一定知道些什么,以齐封奕的谨慎,应该不可能将这些皇权之事告诉她的。
他望向宋南瑾。
宋南瑾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已经开始埋头切那些萝卜干,萝卜干软中带硬,上面有洒着厚厚的胡椒粉,切起来并不好切,尤其是对她这种从未进过厨房的人而言,更是困难许多,不过她悟性极好,很快就掌握了节奏,虽然动作依旧缓慢,至少也算是渐入佳境。
她微微低头,微微散落的鬓发落在脸旁,愈发显得她沉静温雅,仿佛秋日里一朵秋莲,不动声色,却自有宁静芬芳。
他忽然又有几分不确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