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风雨欲来
宋老太太眼也不睁,懒懒的道,“都告诉她了?”
“是,瞧着大夫人似乎挺着急。”
“能不着急么,好不容易逮着个罪名拿捏住了五丫头,若是让五丫头再出来,岂不是打她的脸?”宋老太太轻笑,“我这个侄女,虽说糊涂了一辈子,却是个护犊子的,二丫头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她这做娘的,自然是不甘心的。”
秋香没有答话,她只是个奴婢,肆意评论主子,便是犯了忌讳。
宋老太太也没想她接话,继续道,“找着李嬷嬷没有?”
“还没有。”
“李嬷嬷是个有成算的,居然给她打听到了要送五丫头去镇宁庵,不然也不必这般着急忙慌的,反而容易露痕迹。”宋老太太眼睛微睁,眸里闪过一丝犀利光芒,“你着人仔细盯着些大夫人那里,别让她毛手毛脚的,坏了事。”
“奴婢知道。”
宋老太太又闭上眼,好一会叹了口气,“之前五丫头住在京城,见得少,见着倒是个沉静自持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经了狄家的事,如今倒是个肆意狠辣的性子,于宋家而言,着实不是好事。去了也好,彼此安静。”
轻描淡写的,仿佛说一只无关紧要的小猫小狗。
秋香心中没来由的一阵胆寒,喏喏应了声是。
“对了,月娥的及笄礼还有两日了,怎的巧衣阁的衣服还没有送来?明日你亲自去问问,可别耽误了。”宋老太太想起自己的独女,面上露出一丝笑容,哪里还有刚才半点犀利冰冷,一派慈母之态,“旁的事放一放都不要紧,这可是月娥的大事。”
秋香忙赔笑道,“自然不敢忘的。”
“好不容易养她到这么大,也该替她寻个好婆家了。”
“三小姐是我们云州城第一才女,又是咱们宋家的嫡出小姐,怎么都是好的。”秋香凑趣,“到时候怕是咱们家的门槛都要被人挤破了!”
宋老太太脸上笑容更甚,随即摇了摇头,“云州到底偏僻,也不见得有什么好人家,好在她年纪还小,慢慢寻摸也就是了。”
“您说的是。”
主仆二人闲闲说着话,却不知门帘外青色衣袂一闪而过,窸窣轻响,落雪无声。
日头已经完全落下,烛光微闪,宋高氏细眉微挑,凉声道,“我这姑母倒真的是好算计,想着让我出头做这个恶人,到时候二房的怒气冲着我发,她倒成了无事人。”嗤笑了声,“我恨五丫头,她难道不恨么,月娥就快及笄了,也到了该挑婆家的时候了。”
青衣婢女犹豫了下,“老夫人说不想在云州城里找。”
“不想在云州城,难道还想去京城找?二房都回来这么多年了,我这姑母还不死心。”宋高氏嘲讽道,“真当她的宝贝女儿是什么天仙下凡?不过是个被惯坏了的大小姐罢了。”
“大夫人说的是。”
“不过京城里的青年才俊倒是比云州城多……”宋高氏若有所思,摘下手上的金戒指递了过去,“这差事办的好,继续盯着,有什么动静就来告诉我。”
“谢大夫人,谢大夫人。”
待青衣婢女出了屋,侯在一旁的菊香忙凑过来,“大夫人,那现在这事怎么办?放着不管?”
“放屁!宋南瑾害的我的雯儿成了全云州城的笑柄,若这么轻易放过她,我还配当娘么!”宋高氏勃然大怒。
“那……”
“我不想再见着宋南瑾,还有人比我更不想见着她……你亲自拿我的手信送去裴家,亲自送到白茹云手上,她会知道怎么办的。”
“可她如今已经是裴府少夫人,她何必冒这个风险?”
宋高氏难得叹了口气,“你还没成亲,不知道女人没法当娘的苦楚,这样的苦,怕是要跟着白茹云一辈子,你让她如何不恨?自作孽不可活,是她宋南瑾自己的命!”
半夜醒来的时候,宋南瑾只觉得头疼欲裂,全身使不出半点力气,她便知道自己是发热了。
孙连翘昨日走的时候就提醒过她可能会发热,只是她们都没想到会这么早,而且来势这般猛烈,烧的她整个人都有几分迷糊了,看着映在床帘上的竹影,都有几分不切实际的恍惚感。
直到那影子微微一动,她猛地反应过来自己不是在京城,她的床前也没有绿竹林,而是一堵空空荡荡的墙,又怎么会有竹影?
那床帘上的影子……有人在外面?
宋南瑾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握住枕边的银簪,死死盯住那道人影,看着人影越靠越近,死寂之中隐约能听见轻轻的脚步声,步履轻轻,在黑暗里却有几分惊心之感!
床帘微掀,一只手飞快伸进来,将一串东西放进她床尾包袱里。
宋南瑾想也不想,立刻握住那人手腕,“别走!”
黑影似乎骇了一跳,立刻抽身要逃,力气居然颇大,连带着宋南瑾往下一跌,断腿处立刻传来钻心般的疼痛,巨大的疼痛与愤怒交织在一起,心头反而涌出一股近乎执拗的狠劲,死死握住那人的手,“站住!”
“你、你放开我!”
惊惶的声音尚带着几分稚气,是个孩子。
宋南瑾微怔,不由松开了手,男孩拔腿便跑,不知哪里霹啦一声巨响,像是烟火炸开,黑夜陡然变成白昼,连屋子都亮上几分,映出男孩黑瘦而惶然的面孔,他脚下一个趔趄,竟直直往墙上撞去,巨大的撞击让墙壁都跟着一震,原本就摇摇晃晃的窗户直直摔下来,直冲男孩脑门砸去!
宋南瑾瞳孔一缩,猛地往前一扑,抱着男孩往旁边一滚!
咚的一声,窗户重重砸在男孩刚才待的地方,将青石板砸出一个不小的坑洞。
宋南瑾微松了口气,随即又听到霹啦一声,一朵巨大的烟花在天际炸开,接二连三,自空空荡荡的窗户看出去,整个天空渲染出五彩之色,亮如白昼,绚烂无比!
云州习俗,但凡婚宴定亲都要燃放烟花庆祝,也不知哪里的富户,这般喜庆热闹。
宋南瑾怔怔望着,忽的想起那一年承阳殿的琉璃灯塔,也是这般五彩绚烂,她鬼使神差的伸出手,仿佛触碰到那年的流光溢彩,不知哪里一声惊叫,琉璃灯塔轰然倒塌,碎了一地晶莹,彻底黑暗。
旁里窸窣微响,黑影扒着窗户往外爬,他身形矮小灵活,须臾间就攀上了窗栏。
宋南瑾被气笑了,毫不客气的伸手拉住他的脚用力一扯,“下来!”
黑影猝不及防,哎呦一声倒头栽地,窗户不高,他翻了个身又爬了起来,见宋南瑾挡在前面,料想是逃不出去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磕头,“您大人有大量,求您放过我,我爹生了重病,还等着我回去买米下锅呢!”
惊惶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童稚,分明是个男孩,就是这话说的未免太利落了些,显然是说惯了的。
此时烟花已经散尽,微弱的星光在深夜里显得格外单薄,借着星光,再看那小孩,约莫八九岁的光景,黑黑瘦瘦,身上衣服打满了补丁,又宽又大,分明不是他自己的,眼神明亮而灵活,眉目之间颇有几分英气,尤其是那一对远山眉,细长舒扬,清秀开朗。
宋南瑾指尖一颤,靠着墙壁慢慢撑坐起身,死死盯住男孩,眼睛亮的惊人。
男孩似被她的眼神惊住了,竟也不敢再胡说什么,惴惴不安的缩在墙角,显得几分可怜。
“你……”声音出口,宋南瑾都被自己粗哑的嗓音惊住了,她微吸了口气,强自让自己冷静下来,慢慢的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戒慎的盯着她,一句话不说。
“云深庵附近统共不过三五户人家,你是哪家的孩子,改日我让人送些钱粮去,也算一桩善事。”
男孩一窒,“我不是……”
“你是想说你不是这附近的?这几日大雪封路,成年人都走的跌跌拌拌,你倒是厉害,身上没有一点脏污也就罢了,连鞋子都没湿?”沙哑的女音带着几分疲惫,带着几分尊贵与冷静,“我这是后院,前面就住着看门的刘婆子,她年纪虽大,倒不是眼瞎的,连你这么大的人都没发现,看来她也不是牢靠的。”
男孩一惊,脱口而出,“不关婆婆的事!”
“怎么不关她的事?”宋南瑾淡道,“这里是她负责看守,她却放你进来偷东西,即便不是同谋,也有监守不力的错。”
“我没有偷东西!”男孩恼道!
“那你进来做什么!”
“我……”男孩一窒!
刘婆子慌慌张张的闯进屋子,像是护雏的母鸡一般挡在男孩身前,冲着宋南瑾又是下跪又是磕头,“宋姑娘,他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您大人有大量,别和她计较!”
男孩力气小,怎么也拉不起来刘婆子,干脆挡在刘婆子跟前,英气的小脸冷肃下去,显出几分阴鸷,“那你怎么罚我都成,我认罚,你别罚婆婆!”
“这不可能,你在进来之前,就该想好会替刘婆子惹来什么样的麻烦,而不是事后奢望别人的原谅。”
近乎冷漠的一席话,直接说的男孩楞在那里,半晌狠道,“你到底要怎么样!”
宋南瑾眸里掠过一丝犹豫,她深知自己问下去,或许能问出一个惊天秘密,而这个秘密极有可能是她负担不了的,可是她若不问,这个问题或许会困扰她一辈子。
她坐直了身体,微吸了口气,盯住男孩,慢慢的道,“你可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