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塞姑
“完颜阿骨打?”对于草原上的事,许贯忠虽不致于两眼一摸黑,但也确是不甚了了。
早些年倒是去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广袤无垠的大草原去游历过,听马头琴声悠扬,弯弓射雕,信缰逐鹿,与虽未开化却汉子把酒言欢,好不快活自在。
草原部落逐水而居,其实便是居无定所了。
辽国以春、夏、秋、冬四季而设置的四处行帐,犹汉族皇帝的行在、行营。辽建国后,皇帝按四时外出游猎,以契丹内外大小臣僚及部分汉官随行扈从,并于游猎地区设置行帐,名为“捺钵”,以为驻跸之所。捺钵初无定制,至圣宗朝,始有固定地点,并趋制度化。春捺钵在长春州,主要于附近河泊中钩鱼及捕猎鹅雁;夏捺钵在永安山或炭山,避暑纳凉,张鹰游猎及与北南面诸大臣会议国事;秋捺钵在庆州之伏虎林射鹿;冬捺钵在永州东南之广平淀猎虎,与北南面大臣议国事及接受外使朝贺。四时捺钵制使契丹贵族能在接受汉族文明的同时,不废鞍马射猎,保持勇健武风。
这种捺钵文化自然也影响了女真人。
事实上,这也是无奈之举,为了生存和种族延续,只有四处游牧迁徙。作为马背上的民族,物资短缺,以放马牧羊作为谋生手段,一年四季都在找寻水足草美之处。这种不安定的生活,艰辛程度可想而知,人口繁衍便始终维持在极低的水平线之下。
大草原一望无垠,地广人稀,往往走上一天也不见得能遇见部落人群。为了适应恶劣的气候及艰苦的生存环境,优胜劣汰,草原族群自然进化成拥有健壮体魄及勇武禀性,几乎人人精擅骑射,可以上马为兵,下马为民,战斗力极为彪悍。
许贯忠是知道女真人勇猛善战的,叹道:“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吾大宋军士若是对上女真人,只怕是讨不了好的。”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兰因絮果,必有来因。”王棣轻轻摆手,道:“其实在此之前,女真的存在感其实并不高,先后受到契丹,蒙古,高丽人,哥萨克人、汉人的轮番打压,加上其自身主要还是以部落形式存在,彼此之间基本就是一盘散沙,能蹦跶到什么程度。”
“到了辽天显元年,为向东发展势力,耶律阿保机东征渤海国,‘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这句话也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东征渤海国时,作为渤海国民族之一的女真人,自然也不可能闲着,部落中抽出近万的壮年男子参加了对辽国的抵抗,虽然最后战败,渤海国亡国,女真人却给耶律阿保机留下了深刻印象。”
“只不过幸好当时由于女真实行的是部落酋长制,女真各部落都是以家族血亲为单位,每部推举一个酋长,管理族中事务。这些部族各自为政,互不统属,形同一盘散沙,部落之间分散难以联合,所以耶律阿保机的意思是说:幸好女真部落很分散,一旦他们团结,将天下无敌。是以,阿保机虑女真为患,乃诱其强宗大姓数千户,移置辽阳之南,以分其势,使不得相通。目的就是为了分化女真部族,使其难以联合。”
王棣语音悠远,清冽:“辽国灭了渤海国,占领了辽东地区,自然得巩固统治,好好享受享受,除了迁移女真人等民族与契丹人混居,弱化其民族个性,同化其民宿个性之外,也对女真人进行了残酷的掠夺。一为经济掠夺,一为人口掠夺与人格羞辱。前者倒还罢了,进贡海东青和北珠,无非是苦一些,难熬一些。后者……存孝兄,你可听说‘银牌天使’和‘荐枕’?”许贯忠的表情有些古怪,微微点头:“‘银牌天使’是辽国皇帝派往女真部落的巡视员,这些驻外官员手持一种银牌,地位很高,主要督办女真部族向大辽进贡的事。另外这些驻外官员还有一种特殊待遇,只要银牌天使一到女真部落,女真部落首领就献上美女陪睡,称作‘荐枕’。”
“既能吃香喝辣的,晚上又有美女陪睡,谁都抢着去女真部落当银牌天使。”王棣笑了笑,说道:“不过,如今这种荐枕制越来越变味了,那些驻女真的辽国官员口味越来越大,他们不仅享用女真首领给挑选的美女,但凡他们相中哪家女人,直接拉来陪睡,当然这些女人里有的是有夫之妇了,有的是贵族家小姐,这和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没啥两样。”
他语调平淡,话中却多了些粗鄙、嘞讽与凌利:“加上辽和高丽的连年征战,结果把女真人的活动地盘作为筹码推来推去……说白了,就是你抢了某的地盘,睡了某的女人,榨干某的财富……人之所以为人,乃是有赖以支撑生存的自尊。当所有苦难加身,又遭受无尽欺辱,呵呵,总不可能整个族群都是行尸走肉吧?但凡有一个强者登高一呼,定必是应者如云。说句难听的,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
许贯忠哪还听不出王棣话中的隐喻之意?这最后九个字可算是诛心之言了。辽国对女真等部落相逼太甚,真是本是草原生相煎何太急,谁又敢保证女真人干受奴役不会奋起反抗?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人急了咬人又有何奇怪的?辽国如此,大宋又能好上多少?
何谓隐士?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许贯忠自诩学富五车,所读书籍汗牛充栋左图右史,儒、法、墨、道均有涉猎。早年科举不中便弃了为官入仕之心,倒非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而是举杯邀月冷眼看世界。但既是“士”,必是有才干的,因为置之事外而旁观,反倒看的清楚明白。
大宋富庶是不会错,每年的财政收入达一亿六千万贯。一品官员,月薪是三百贯,……从八品官员,月薪是十五贯,另外还有很多很多的补、津贴。但普通老百姓呢?平均每个家庭的月收入是三贯,仅够勉强维持生活。
大宋君臣会不明白此中利害么?当然不是。早在宝元二年,工部尚书宋祁在边境战争吃紧、国家财政开支出现危机的情况下,上书仁宗陈述国库空虚的症疾是“三冗三费”所造成。他说的“三冗”是冗官、冗兵、冗僧,即官员人数无限,俸禄等开支太大;政府养兵过多,不能为国家效力,还消耗着大量的钱财;僧尼、道士在不断地增加,建筑规模宏大的寺庙,无端地在耗费。直言要精兵简政,节约开支。
说来容易,真要改革,何其难也?王安石上位,大刀阔斧的改草变法,直言沉疴需用猛药,结果呢?一生树敌无数,不仅不为朝臣豪强所容,还遭受平民百姓怒骂。
如今新法尽废,倒似回复了早先的歌舞升平,好一派河清海晏的盛世光景。当然喽,三冗未除,社会的中上阶层该花天酒地、灯红酒绿的一切照旧,基数庞大的低下层布衣百姓原先贫困潦倒的很难改善提升。长此以往……实在是不敢多想。毕竟,入宋百多年,匪患民乱此起彼伏,如韭菜疯长,割了一茬又生一茬,屡靖不止。
虽然本朝不以言获罪,但终究还是有禁忌的,图一时嘴炮之乐,被人惦记上可非趣事。
许贯忠心下百转千回,终究没有全然吐露心迹,只问:“依大人之见,女真人终有一日会崛起,若是大宋与之兵戎相见,有几成胜算?”
王棣哂然一笑,反问:“若是时下宋辽再起战事,存孝兄以为孰优孰劣?”
许贯忠沉吟着说:“吾观辽国政事腐坏,治下百姓苦不堪言,且军备荒芜,惰于军事,。大宋若真与之一战,怕是胜算大些的。”
“想来朝野执此观点者居多,不过,吾以为……”王棣喟然长叹,难掩失落之色:“宋辽若再战,怕是一成胜率也没有的。若是自此发展军备,苦练内功,发奋图强二十年,或可与之一战。”
王棣此言算得上是危言耸听,可许贯忠却隐隐觉得他是对的,却仍是有些不服:“总不于致此吧……大人如此看衰大宋军力,却不知症结何在?”
这仍是存了考校之意,他生了某些心思,需要王棣让他下定决心。
要说揣度人心思,王棣可不弱,却也只当不晓,只冷静的陈述事实:“宋之弱盖由削节镇之权故,夫节镇之强,非宋强也,强干弱枝,自是立国大体。百多年弊穴,谈笑革之,终宋无强臣之患,岂非转天移日大手段。诸般作法均有流弊,两害之中权其轻,两利之间权其重,不亦合乎?”
许贯忠闻言,拊掌赞道:“大善,王文魁目光如炬也。”
王棣连中三元,是为文魁。且以弱冠之年著书立说,俨然已是文坛光芒四射的文曲星。许贯忠以“文魁”名之,实已是为其才华见识所折服。
他长身而起,整理罢衣襟,一丝不苟幻长揖:“某虽不才,愿为大人门下走狗。”
王棣赶紧起身相扶:“你我贵在交心,实不必如此。”
许贯忠一旦解开心结,顿觉轻松无比,笑道:“某必不为这一拜悔矣。”
王棣亦是微笑:“存孝兄,且拭目以待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