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宫深似海(4)
很快,皇城里又派出一队金戈铁马包围了苏宅,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苏府上下无不瑟瑟发抖。谁也不知等待他们的会是怎样酷刑。
外祖父领着大舅二舅跪在庭院里,看着一批批的御医被运进朝晖堂——说是“运进”是因为情况紧急,而这些御医又大都年迈跑不动,遂旨意传到宫里,直接用马车成批地运了过来,到苏府门口又唯恐耽搁,直接交给侍卫或背或扛,一路小跑运到皇帝榻前——不时,御医们就有各样消息传出。
一下传说:皇帝被打傻了!吵着让捉刺客!一下又说:皇帝被打蒙了!问刺客捉着没有!最后又传出一道皇帝口谕:宣苏家二小姐入内问话。
其实我爹没傻。傻的是我娘。
我娘是真的被吓傻了,也被吓蒙了。
禁卫们怕她畏罪自杀,上面问责时交不出元凶,就真的把她给绑了。推推搡搡押到我爹面前。
我爹后来常与我们说笑,说他此生在我娘面前只威风了三回:第一回就是审讯我娘这次;还有一回是与我娘洞房那晚;再后来就是应了我娘之谏领兵出征之时。
我娘那个时候深知全族性命都系在她身上呢,现下除了这个皇帝想把她吊起来打,估计苏府上下无论男女老幼都想把她吊起来打!这样绝境,她也只能听天由命。
真是祸害人啊!这个蠢皇帝!——我娘那时还在心里咒骂。
然后我爹一问罪,她就直接嘴上也骂出来了,“倒是早说你是皇帝啊!我要知道你是皇帝,怎么可能打你!我看都不会看你一眼!分明就是你自己找打!怪得我咯!”
多么诚恳的认罪态度!——据说我爹当时就被气怔了。指着我娘愣是说不出话来。
然后就有心疼主上的内侍官上来谏言,“先打二十杖!煞煞这蛮女的锐气!”
我爹眉毛就横起来了,“来人!拉出去!杖责二十!”
侍卫们一拥而入,好像早知道会有这差事,一人一边架起我娘就往外拖。
我娘也情知自此以后是死不痛快也活不利落,各种折磨凌辱是免不了的,有心咬舌自尽,又怕自己未曾承受之罪都转嫁到家人身上!索性一咬牙,一狠心,也只能扮做行尸走肉受着了!
眼见人就要被拖出去了,我爹忽然又大喊一句,“放肆!谁敢动她!放下!”
侍卫们面面相觑,紧忙松手。皇帝莫不是真的被打傻了?倒底打是不打?不打这个打哪个呢?
我爹一指那个进言的内侍官,“内廷侍从干涉政务!打!”
这怎么就干涉政务了呢?内侍官也是冤得没话说。其实他也不算特别冤,至少一顿打为大家指明了风向——皇帝好像似乎有那一点不太舍得惩办这个彪悍女子?
我娘也瞧出来苗头有点不对!莫非蠢皇帝还被打酸爽了?还想引诱着她再打第二回?那可就有点麻烦了!这不是耽误她称霸京城东南郭百里坊十间巷南口的宏图大业嘛!
我爹果然是赖在苏家不走了。还美其名曰体察民情,修养身心!愣是逍遥了半个月未上朝。
这也不难理解——苏家二小姐你不是能打吗?那打坏了你总得赔罢!医药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对了,可千万别折算银子!这不是银子能解决的事!
你打的那可是真龙天子!你觉得多少钱能买着真龙?买不着对罢!那得祭天才行!就是杀几个活人祭天!舍不得活人祭天是罢?那就拿活人来侍疾罢!
于是我娘就这样被召进我爹的临时行宫侍疾去了。早说过了,我娘没得挑,只能受着。可侍来侍去我娘又不高兴了,跑去和外祖父告状:皇帝调戏良家女子!
外祖父那会儿刚刚恢复点神智,一听这话又开始头晕眼花,“儿啊,那不叫调戏!那叫临幸!”
“他再敢临幸!我打断他腿!”
女儿养得如此惊心动魄,外祖父也是直呼“苍天弃我”!他深知自己这个女儿从来都是说到做到,赶忙跑去向皇帝通风报信,重商对策。
我爹见是久攻不克,就想玩阴的了。
他即刻撤回了皇宫,立时将大舅舅、二舅舅下入了监狱,又将外祖父的官职连降三级。煊赫一时的苏府瞬时塌了大半边天。
我娘何等聪明,自然知道这是我爹在逼她就范。可她偏就不想就范!
我娘自称:她从小就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毛驴脾性!人家愈是如此胁迫,她还愈要抵抗到底!
后来大舅舅十分厌恶我娘,以致在我娘真的落难时落井下石,也是因着这段牢狱之灾。
可是我娘心里自然有数,通过与我爹的那些日相处,她早已看出所谓皇帝也就是一只纸老虎!皇帝本人还是一个仁德宽厚、又谦逊有礼的明明君子。我娘深信他是不会真的伤害苏家的。
就在这场僵持战中,我爹眼见着就要败北了。偏这会儿,裴潜又跳出来助了我爹一臂之力!
裴潜自那日落水呛了个半死,好不容易扑腾到岸上,听说和我娘合伙欺负的那个书生竟然是皇帝,吓得腿都软了,又在池子里泡了半个晚上才敢悄悄地溜上岸来。
后来又听说我娘去了御前侍疾以将功赎罪,他想想这事大约就过去了,不管怎说苏家也算是皇亲国戚,应该抄不了家,也灭不了门。于是他就安心地往城外置办院落去了。
可是等他买宅买田都安置妥当,再回到城里却惊闻皇帝有意要召苏家二小姐入宫,他立时找到苏府想向我娘质问。可我娘那会儿只怕再牵累了他被治罪,只能避而不见。
如此一闹,裴潜更急了。竟然做了一个再愚蠢不过的决定——行刺皇帝!
千万别和无赖抢老婆!这事很凶险!——裴潜大约是想告诉世人这个道理。
可是我爹却用实力告诉了他——千万别和皇帝抢女人!容易丢了传家宝!
裴潜背一把剑,拎一把剑,冲到了皇城的初阳门就开始拼命。
可是那会儿还没当过太监的他不知道,初阳门离着我爹住的正和殿还有至少十几道宫门呢!
因为这个刺客的口号太过响亮——夺妻之恨不可忍——侍卫们把他擒住以后就押解到正和殿了。我爹一看就笑开了,这回他可以把阴招玩到底了!
苏家的人他不能杀,旁的人杀多少都无所谓啊!
于是我娘就开始收到来自皇城的礼物,一天一束头发丝,一束约有三寸长,另外还附有我爹的亲笔信——
一寸相思一寸灰,寸寸相思寸寸灰。
以下备注:萱萱细算时日,斩尽发丝斩头颅!
我娘也知道,皇帝为着她的缘故不会杀苏家,但杀他十个八个的裴潜根本就不算事啊!
就这样,裴潜用自己的三尺青丝将我娘送进了皇宫,送到了我爹的床榻上。
大姨娘也未想到,她百般筹谋而未成的事,竟被一个小无赖给成就了。可是更让她没想到的是,这个本该入宫替她挽留圣宠的妹子,有朝一日却然宠冠六宫,使包括她在内的六宫粉黛都颜色尽失!
不过娘亲所得的恩宠还是为苏家带去了无限权势,从而使大姨娘在原皇后崩逝之后的后位之争中借力许多,终究凭着三皇子之母的尊崇以及苏家的朝堂势力而一跃成为继后。
可是做了皇后的姨娘仍旧贪心不足,占尽权势的她又想着回头来捞些恩宠情爱。
可是那时的皇帝早已入了我娘的怀抱,他寻着了此生至爱,得着了此生至欢,自此便是心无旁骛,只一心一意想要跟着我娘度些寻常的夫妻岁月。
这就是当年的一段纠葛,我是从娘亲的故事里、父皇的回忆里,还有裴潜的各样花式自夸自怜里总结出的。
只是这段旧事着实对当今皇太后描述太少,除了因着她的一条私心计谋改变了我娘和裴老头的命运之外,鲜有人知她在宫里的权谋手段是如何从一个小才人攀到皇后的至高宝座。
不过没关系,现在我回来了,我就要入宫去见识如今已是皇太后的大姨娘的权谋手段了。
谁胜谁负,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