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产
夜晚,一辆雕花四轮马车停在了门口,一名老者从辕座上下了马车,他穿一件灰白色的束腰长袍,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目不斜视地进了屋子。
慕瑾和奥拉正坐在大厅的餐桌前吃饭,尼克在一旁伺候,老者就出现在了门口。
一看到坐在首座的奥拉,那位不苟言笑的老者立刻快走两步,在离奥拉两步远的地方单膝跪地,声音虔诚而颤抖:“拜见大人。”
奥拉放下手中的勺子,拿起桌上的帕子擦了擦手和嘴,这才看向那名老者:“你是谁?”
老者这才抬起头,视线往奥拉身后看了看,似乎在寻找什么人,片刻后才低下头:“我是老维克多,维克多没有和大人一起来?”
原来是老维克多,那就是说这位老者是维克多的长辈,慕瑾一下子就有些如坐针毡,他们安然无恙,但是维克多却生死未卜,她竟然有些无颜见这位老者。
奥拉的神情却没有丝毫的波动:“他掩护我们离开,现在还在拉察。”
老维克多点头:“既然如此,不必管他,大人吃完饭,我送大人离开。”
“我要在此留两天。”
“大人,耽误不得。”老维克多声音里满是祈求。
奥拉这才皱了皱眉:“维克多说他坐今晚的船过来。”
“大人不必在意,我会派人留在这里接应他,请大人尽快回到君士坦丁堡。”显然是君士坦丁堡有要事发生了,否则这一个一个的不会这么着急。
君士坦丁堡是拜占庭帝国的首都。
奥拉没有犹豫:“好。”
因为马车停在门口,大家吃饭的速度加快了很多,不到一刻钟,已经坐在了马车上。幸好下午慕瑾已经洗了澡,看来今天晚上只能在马车上渡过了。
马车左右侧是两个骑马的士兵,老维克多坐在辕座上亲自驾驶马车。
这一辆马车很宽大,上面铺了软垫,完全可以当床用,一路上马不停蹄,只在路过城镇的时候稍作休息,就这样夜以继日地赶路,半个月后,马车停在一栋两层楼的屋子前。
慕瑾感觉浑身都散架了,下马车的时候腿都在发抖,站在地上感觉整个世界还在颠簸,幸好尼克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维比娅。”
连日的赶路,睡眠也不好,慕瑾现在头痛欲裂,恨不得要炸了。
大家刚在门口站定,从门口涌出来四个人,两男两女,男的穿着上衣长裤,女的穿着束口上衣和到膝盖的裙子,头上都包着布巾,见到奥拉,俱是鞠躬行礼:“大人。”
老维克多上前一步:“带两位大人下去沐浴更衣。”
“是。”
两个男人带着奥拉和尼克走了,两个女的带着慕瑾往楼上走去。
当慕瑾踏上了最后一个台阶,穿过一张屏风时,看到那张木质屏风上的梅兰竹菊,伸出手轻轻地碰了碰,这一看就是中式的屏风,从千万里外的中国到拜占庭帝国,也是不容易。
只稍作停留,慕瑾就进了屋子,里面热气腾腾,是一间单独的浴池。
浴池旁边放了一张桌子,上面放了食物和冷饮。
“大人,来这边更衣。”一个女侍请慕瑾去更衣室。
脱了衣裳,披一张宽大的毛巾,慕瑾看着等身黄铜镜里的自己,有些陌生。这半个月她基本上都没有照镜子,而这面黄铜镜质地优良,比以往的要清晰一些,她好像长高了,脸上因为长肉也丰腴了些,谈不上绝色,也是小家碧玉,但是和欧洲女人相比简直就是清粥小菜,寡淡得很。
只是就身体健康这一条已经让她很满足了,出了更衣室,径直下了浴池,浴池旁放了二十来个瓶瓶罐罐,两个女侍在一旁伺候,当她们要把那些东西往自己身上抹时,慕瑾直接拒绝了:“不用你们帮忙,我自己洗吧。”
两个女侍对视了一眼,低头应是,然后就守在一旁给慕瑾递吃的和喝的,慕瑾实在受不了泡澡的时候吃那些烤鸡烤鸭,只喝了一杯冷饮,泡得全身骨头都酥了,洗干净头发就起来了。
拒绝了各种奇怪的香料,慕瑾换上了一件短袖束腰内衣和到大腿的短裤,外面是一件宽大的圆领黑色拖地长裙,然后是一件深红色的丝绸披肩,头发被女侍编成了两股垂在身后,上缀两粒红宝石,露出光滑洁白的脖颈,脚踩一双深红色高跟绣鞋。
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这么一打扮之后,本来只有五分颜值的慕瑾瞬间也有了些颜色。
因为她是东方人,相较于欧洲人五官扁平一些,两个女侍却是鬼斧神工,在她脸上涂抹了一阵,再看向镜中人,这哪里是化妆,简直换了一个头。眼睛深邃,鼻梁秀挺,双唇丰润,脸颊白里透红,一张脸介于东方和西方之中,并不违和,再加上一双高跟绣鞋藏在宽大的长裙里,顿时拔高了七八公分,身高的劣势也被弥补了。
穿成这样,慕瑾根本就走不了路,索性一个女侍扶着她,另一个女侍提她托着裙摆,这才安然无恙地下了楼。
奥拉和尼克都换了衣裳,此刻看到慕瑾缓缓下楼,两人都抬眼看过来。
尼克惊讶得睁大了眼睛,似乎这样的冲击还不是他这个年龄的孩子该承受的。
奥拉毕竟年长,淡定了很多,只是上前了几步去扶慕瑾。
慕瑾把手搭在奥拉的胳膊上,紧紧提起的那口气才缓缓吐下,可是这个时候是万万不能露怯的。
两个女侍退到了身后。
老维克多点了点头:“我们走吧!”
等出了门口,慕瑾简直觉得自己眼花了,门口竟然停着一辆金色的马车,在阳光下金光闪闪,车身宽大舒适,四轮雕刻精美,车尾的金色雕塑群光彩夺目,奢华得让人瞠目结舌,她心中疑惑,不禁看向奥拉,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奥拉很平静,十分绅士地扶慕瑾上了马车,等两人落座,尼克和一个女侍站在马车后面。
还是维克多亲自驾车,两侧各有两名骑马的士兵,大家严阵以待。
慕瑾突然就有些紧张了,这是要干什么?
“我的背包!”慕瑾突然记起来了,看向奥拉。
“尼克帮你拿着。”
慕瑾转头,透过马车的镂空雕花看到站在马车后的尼克的确背着自己的背包,这才放心了。
“现在我们去哪里?”
“去了就知道了。”奥拉只应了一句就闭目养神。
慕瑾也不再说话了,穿成这个样子,她不敢随意地靠,侧头看向奥拉,他穿一件深红色的宽大长袍,脚上是一双深色的罗马战靴,越发衬得他皮肤白皙,此刻闭着眼睛,卷曲的睫毛在他眼下形成一小片的阴影,他似乎永远都从容不迫,不管是遇到匈人还是海盗,从来都胸有成竹的模样,如山川般巍峨,如江河般宽广。
这里只是一个小镇,等出了小镇一直沿着官道往前走,走了一个小时,远远地就能看到一条长长的河,四周都是漫无边际的绿草,夹杂着羊群和牛群,马车驶过一座桥,那个苍穹般的建筑群就出现在了眼前。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霞光万道,那座城堡厚重耀眼,圆形的屋顶上歇着白鸽,围绕着那个圆顶,还有四五个稍小的圆形屋顶,不时有飞鸟飞过,宛若童话。夕阳余晖把城堡和老桥都映成金黄色,如梦如幻。
慕瑾心跳如鼓,彷佛这是自己做的一个梦。
马车停在城堡门口,铁栅栏打开了,马车长驱而入,穿过鸟语花香的广场和圆形的喷泉。
下了马车之后,众人径直入内,让慕瑾惊讶的是,进入了城堡才发现里面都是人,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在看到他们进来的时候,俱是一脸复杂。
老维克多一脸冷漠,没有客气的问候,直接带着奥拉和慕瑾上了楼。
慕瑾随意扫了一眼,少说也有四五十人,除了衣冠楚楚的贵族,还有身穿盔甲,手持兵器的士兵。
老维克多脚步匆忙,上了楼,沿着长长的走廊走到尽头,在门口深呼吸了一口才敲开了门:“大人,我回来了。”
屋里传来一声咳嗽,老维克多推门而入,奥拉和慕瑾紧随其后。
只见一张雕花大床放在屋子的中间,铺着厚厚的软垫,上面躺着一个老人,有夕阳从窗户里照进来,落在床头。
那个老人鹤发鸡皮,此刻勉强睁开眼睛,他很慢地转过脑袋,看到奥拉一双浑浊的双眼立刻落下泪来:“大祭司,请恕臣不能起身行礼。”
他说得含糊不清,但是慕瑾还是听清楚了,他自称臣,那奥拉到底是谁?
老人的视线又落到慕瑾的身上,缓缓露出一丝笑容:“谢谢您,我的大人,整个奥卢斯家族等了您四百年,到我这一辈,终于完成了这项使命,大祭司,罗马......”
“我以□□义起誓,一定重拾罗马帝国的尊严。”奥拉上前一步,把右手放在那位老者的头上,他应该就是那位奥卢斯大人。
奥卢斯大人脸上绽放出笑容:“维克多,帮我更衣,正好教训教训那群居心叵测的毒蛇。”
“是。”
奥拉和慕瑾被请到对面的一间卧房,里面摆设奢华,靠东边的墙上是一幅壁画,奥拉在那幅壁画前站了良久。
那是一个男人的肖像,四五十来岁的模样,气度威严,穿一身织金绣银的锦缎教袍,手持金色权杖,双眼深沉似海。
这时传来了敲门声,尼克和那个小镇上带来的仕女走了进来,他们一人手上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了颜色亮丽的甜点和冷饮。
放下托盘,尼克转身去关了门:“老维克多说让两位大人先休息休息,待会再请两位下楼。”
因为穿了高跟绣鞋,慕瑾根本站不了多久,听说还要耽误些工夫,直接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奥拉依旧看着那幅壁画,似乎陷入了沉思。
尼克和侍女不敢打扰,只伺候慕瑾吃喝。
这一路上马不停蹄,好像是累着了,慕瑾根本就没有胃口,只喝了一杯冷饮散去了周身的热气,从窗户往外看去,微风徐徐,视野开阔,自己切切实实地身在一座城堡,等了自己四百年,除了刚刚那位奥卢斯大人说过,当初维克多第一次见自己的时候也说过,四百年,听起来实在让人不可思议。
在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前,老维克多亲自来请他们下楼。
楼下一张长桌,奥卢斯大人坐在首桌,其他的男男女女分别坐在他的下首。
奥卢斯大人面带微笑地看着奥拉从楼梯上走了下来:“奥拉,维比娅,坐到我身边来。”
奥卢斯大人两侧各有一张空椅子。
奥拉和维比娅一左一右落座,除了奥卢斯大人一脸和善的笑容,其他人都是一脸冷冰冰,不仅冷,而且充满了鄙夷。
“这两位是你们流落在外的弟弟和妹妹,现在他们回来了,我们奥卢斯家族也算后继有人了。”奥卢斯大人显然高兴极了。
他话音刚落,下首第一位的男人猛然起身:“叔父,您不会是因为不想把奥卢斯传给我才随便找了个人回来吧。”
面对男人的质问,奥卢斯大人脸色一沉:“是不是因为你弟弟回来了,打破你们那些龌龊的心思,现在就开始恼羞成怒了。”
“这个弟弟我们从来都没有见过,叔父怎么保证他不是假冒的。”奥卢斯·亨利简直暴跳如雷。
叔父拥有大量的农庄、山林、湖泊,不仅如此,还掌握整个奥卢斯家族的三千铁骑,但叔父只有两个女儿,女儿没有继承权,除去那个只活在传闻中的弟弟,亨利是第二顺位继承人,只要奥卢斯死了,整个奥卢斯家族都是自己的囊中之物,现在,那个消失了二十多年的弟弟回来了,而且买一送一,还多了一个妹妹,怎么能不让他气急败坏?
亨利伸出手指恨不得指到慕瑾的脸上:“我怎么不知道叔父喜欢东方女人,这个女人一看就是东方人,谁知道是哪里的野种。”
“亨利,你的教养去了哪里?”奥卢斯大人从容不迫,看着亨利犹如看着一个跳梁小丑:“奥拉既然回来了,你们其他人就回去吧,否则不要怪我不客气。”
“叔父!”亨利声音迫切,双手抓住桌沿,因为用力而指尖泛白:“叔父,您不能这样,我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