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浪
七月,是西哥特最炎热的季节,连吸入的空气都是热的。
奥拉带领的罗马军锐不可当,此刻,他一身黑色的盔甲坐在马上,两年的征战让他的皮肤黑了,脸庞消瘦冷峻,戴着头盔,一双蓝色的眼睛如深海一般。
其实,他本不该如此操之过急,罗马经过了漫长的战乱已是百废待兴,可是他心中空了一块,只有不停的征服才能让他的灵魂稍稍安静下来。
“陛下!”两年的时间,尼克已经拔高了不少,身姿修长,他一手放在剑柄上,一手抱着头盔。
“已经休整好了?”巴塞罗那就在眼前,那个人就在皇宫之中,只要自己攻破城池,就能拯救她,看见自己她会是什么表情,两年未见,她会是什么模样?似乎多一刻钟都不愿意等:“拔营,出发!”
尼克却有些担心:“大人,这一路是不是太顺利了?”
奥拉眼神一沉:“你是在质疑罗马军队的实力吗?”
“不是不是。”尼克脸色发白,慌乱地摇了摇头,奥拉领兵的这些年,话越发少,人越发□□,没有人敢质疑他,反对他。
奥拉收回自己的视线:“你只需要忠心与追随了就行了。”
“是。”
听闻罗马大军已经越过了边境线,巴塞罗那宛若空城,大部分兵力都安排在拜占庭,西哥特就显得后方空虚,此刻,巴塞罗那只有一千士兵守城。慕瑾身穿王后礼服,头戴皇冠,手持金色权杖站在城墙之上。
百姓可以逃,但是她是西哥特的王后,她逃了,那就是不战而败!
安娜站在她的身侧,忧心忡忡,看着她隆起的小腹,规劝道:“王后,天气太热了,要不先去歇着?”
慕瑾站在城墙上犹如一道金光,城门已经关上了,城中严正以待的士兵手持长矛看着那一道身影,竟然有了无尽的勇气,他们要守卫的是巴塞罗那,更是那道倩影。
远处烟尘滚滚,大地似乎都在颤抖,奥拉不愧是天才将军,五万大军被他淬炼得犹如世间最厉害的武器,朔风凌厉。
奥拉一马当先,一眼就看到了城墙上的那个身影,心跳如鼓,她在等自己吗?
“大人,要先建攻城塔吗?”大军停在城门下,尼克上前询问。
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召唤,奥拉根本等不了把攻城塔建起来,一挥手:“不必了,弓箭手退下,直接攻城!”
箭矢无眼,恐伤及了她。
五万将士如狼似虎一般冲过去,似乎要把整个巴塞罗那吞入腹中,震耳欲聋的鼓声响彻天地,慕瑾站在城墙上看着那个坐在马上的身影,曾经,他们离得那么近,现在却这么遥远。
就算奥拉不建攻城塔,不用弓箭手,直接撞开城门也花不了多少工夫,五万士兵把整个巴塞罗那围城了水桶一般,四个城门在剧烈的撞击中瑟瑟发抖,陈年的灰尘落下,门后的将士咬牙抵住城门,就算敌人有五万雄狮,他们也要坚守在最后一刻,因为他们的王后在城墙之上,绝对不能让王后受辱。
战士的使命就是死守。
慕瑾眼神平静,一只手轻轻抚摸在肚子上,她已经感受到了这个小小的生命在努力地生长。
果然是敌强我弱,不一会,就有城门松动了,或许可以和奥拉说一说,不杀降者,慕瑾往前走了一步:“奥卢斯大人。”
奥拉在声势浩大的万军之中,她的一声轻呼竟然越过无数的身影钻进了他的耳里,打马上前,抬头看着她,沉默不语。
“城中士兵如果投降,你可以不杀他们吗?”慕瑾也看着他,声音如夏日里的一抹清风。
她头上的皇冠在阳光下熠熠发光,穿一身金色的长裙,裙摆随风飘摇,轻抚他的心尖,奥拉不自觉地就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就像松了一口气,慕瑾的脸上浮出一丝笑意:“谢谢!”
真是美人倾城,可是她并无倾城之貌,却让人忍不住匍伏在她的脚边,奉上自己最珍视的一切,只要她能微微一笑,就算倾其所有又何妨,奥拉一扬手:“停止攻城!”
天地之间似乎都安静了,只有风吹过耳畔的声音。
慕瑾退后两步,转身面对城中,她看着拼死守城的将士,声音徐徐:“你们永远是西哥特最勇敢的战士,你们死守过城池,你们是勇士。现在,我以王后的名义命令你们,打开城门!”
“王后,我们可以守!”
“我们不怕死!”
“是!我们不开城门,就是死也不开!”
......
他们都知道肯定守不住,可是,他们不愿意这样放敌军入城。
慕瑾双眼泛着泪光:“你们是西哥特的荣耀,但是我,只要你们活着。”
城门下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哭声,这些将士是巴塞罗那最后的依仗,这些日子城中百姓几乎逃光了,他们却依然坚守,因为他们的王后还在,王后没有抛弃巴塞罗那,也没有抛弃他们。
可是,王后却说希望他们活着......
活着!
活着!
“好吧,打开城门!”慕瑾声音哽咽。
就有士兵要上前搬开抵住城门的原木。
突然,一阵震天动地的声音响起,整个巴塞罗那城都在颤抖,慕瑾转身看去,就见天边似乎有一条白龙在遨游。
奥拉坐在马上,转身看去,立刻脸色大变:“撤退,撤退!”
五万围剿巴塞罗那的士兵立刻作鸟兽散,可是,就算跑得再快又哪里快得过水。
水流呼啸而过,所过之处无不被夷为平地,犹如万马奔腾,气吞山河。
从天边奔腾而来的巨浪席卷而来,沿着护城河顺流直下,五万罗马军瞬间人仰马翻,被水流掀翻淹没,就连奥拉也是连人带马被卷走了。
慕瑾站在城墙上目睹了这一切,太过震惊了,眨眼罗马军死的死残的残,城池之外一片泥泞狼籍。
这一场大水直到夕阳西下才止住,一片汪洋,巴塞罗那城就像大海中的孤岛一般,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城中的将士都呆住了,这时,天边一道红光由远及近,城墙上的士兵看到那抹亮光突然大喊:“陛下,是陛下的亲卫兵,是陛下,陛下活着,陛下活着!”
守城的士兵纷纷跑上城墙,果然看见奔腾的骏马由远及近而来。
慕瑾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身影,她深呼吸一口,眼泪缓缓地流了下来,他没死,她就知道他没死,她还没有找他算账,他怎么能死呢。
因为整个巴塞罗那城方圆一里都是水流,现在根本入不了城,只能等水全部退去,搭建栈桥。
尤里克坐在马背上,夕阳西下,她站在城墙上身姿笔直,霞光照在她的皇冠上,光芒万丈,嘴角不禁浮起一丝笑意,这是他的王后,这是他的女人,真是让人骄傲呢。
等到天黑了,水才完全退去,尤里克立刻下令搭建栈桥。
“慕瑾!”进了城门,尤里克直接跳下马,一把拥住慕瑾:“对不起!”
本来已经止住的眼泪因为尤里克的这三个字又落了下来,但是她肚子里有孩子,太过伤心恐伤了孩子,她双眼含泪,拉过尤里克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
抚摸着慕瑾微微隆起的肚子,尤里克整个人都怔住了,放在肚子上的手微微发颤,他不敢太用力,怕伤了她和孩子,她今天穿着金色的长裙,刚刚他竟然没有发现。一想起她怀着孩子,自己却瞒着她,让她独自面对失望、伤心、痛苦,面对罗马军大军压境的恐慌,尤里克就恨不得一刀插在自己的心口,他太混账了。
太多的悔恨都无济于事,只有无数的对不起。
不一会马车来了,尤里克扶着慕瑾上了马车,紧紧地抱着她一刻都不愿意松手,脑袋埋进她的发间,他拼命地呼吸着,就是这个味道让他魂牵梦萦,这是她的味道,声音从喉咙里溢出来,满是愧疚:“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的,因为事关重大,只有我和佛朗哥公爵知道。对不起,对不起。”
两军交战,军情是天,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慕瑾可以谅解,但是让她耿耿于怀的是:“你和琳达怎么回事?”
尤里克见慕瑾一脸质问的表情,紧张得咽口水,解释道:“你放心,我和她真的什么事都没有。她喜欢的是安娜,我答应她,只要此事解决了,就记她一功,她可以留在巴塞罗那,我会给她自由民的身份。”
一个女人能成为自由民的确是很大的诱惑,这就证明她不必受制于人,可以选择结婚,也可以不结婚,全凭自己做主。
“那琳达在哪里?”慕瑾当然信了,因为她知道琳达对安娜的感情。
“她在后面,估计过两天就能回来。”见慕瑾的脸色好了一些,尤里克放松了片刻,见慕瑾一脸倦色,他心疼得不行:“你是不是很害怕?”
在城墙上站了一天,现在松懈下来,慕瑾才感觉全身酸疼,她越发不想这样就原谅了尤里克,声音徐徐:“不害怕!因为我已经准备好了,如果城门破了,我就跳下城墙,反正你也死了,那我们一家三口死也在一起。”
尤里克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吓得脸色都白了,眼中泪光闪闪,嘴唇哆嗦得说不出话来,他只感觉凉气从脚底升起,如果,如果有什么差池,他是不是再也见不到她,如果这样的话,就算收服了所有的疆土又有什么意思,心中一阵后怕,他声音颤抖:“奥拉不会伤害你的,你不必死啊。”
“我不想我的孩子日后被人囚禁。”慕瑾轻轻抚摸自己的肚子,如果奥拉攻入了城池也许不会伤害她,可是她肚子里的孩子,要么死要么逃不脱被囚禁,亡国之君的孩子从来都不会有好下场。
眼泪缓缓落了下来,尤里克紧紧地抱着她,心一阵一阵抽搐,恐惧在心中蔓延,眼泪落入她的发间:“我向你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了,我以我的灵魂起誓,再不让你深陷恐惧危险,再不让你孤苦无依,我要你永远荣光四射,我要你享受万民叩拜,我要你永远留在我的身边......”
尤里克似乎真的被吓到了,一路上都絮絮叨叨个不停,直到马车停到寝宫前,他想抱她,又不敢,怕伤了她和孩子,站在车前犹豫不前,手足无措得根本不像那个睿智的陛下。
慕瑾露出一丝笑意,伸出手:“扶我下来。”
尤里克忙扶着她下了马车,两个人牵着手进了寝宫。
陛下回来了,整个皇宫也恢复了生机,维克多一直默默地忙碌着。
吃饭沐浴之后,尤里克拥着慕瑾躺在床上:“既然我回来了,等过两日,就可以举行我们的婚礼了,正好可以安抚百姓。你身子重,婚礼也很冗长,我尽量让他们精简一点,但是不想让你受委屈。新的礼服你看了吗?首饰挑选了吗?你最近吃饭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我这样抱着你,你难受吗?听说女子怀孕都会很难受,还有,我让人去请克洛伊回来,你还有几个月就生了,到时候有她守着我也放心些,不行,还要寻一些靠谱的巫医来......”
尤里克越说越紧张,他听过太多的女人因为生孩子而死的,本来因为慕瑾怀孕而产生的喜悦瞬间就被忧虑冲淡了,这下子紧张得都有些语无伦次了,根本就睡不着,但是也不想打扰慕瑾,他轻轻捏着慕瑾的手:“你先睡,我出去一趟。”
慕瑾见尤里克的脸更白了,手不自觉的就在颤抖,她一把拉住他:“你怕了吗?”
“嗯,我怕了。”尤里克的动作不敢太大,但是一想到那个结果,他拼命的摇头:“不会的,你一定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慕瑾露出一个笑容安抚他:“没事的,那么多女人生孩子都没事,我也不会有事的,况且不是还有克洛伊吗?有她在我就更不怕了。”
“慕瑾。”尤里克抱着她,身子却僵硬得不敢动,声音里带着祈求:“我请求你,不要离开我,永远。”
睿智的陛下此刻犹如充满恐惧的孩子,慕瑾的心一下子就化成了一滩水:“我答应你,永远不离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