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世界伊始(一)
阳光静好,鸟语花香,安静的森林深处,坐落着一野生洞府,洞府外边是主人搭建好的花帘,外围有两颗葡萄藤爬上的葡萄架子,架子下边摆着石桌,石桌上隔着两瓶精致的酒壶。
桌凳仅有两个。
可以看出来洞府的主人这儿并没有什么客人,或者说,并不希望人打扰。
透过花帘,古色古香的摆设,精致,但不繁杂,样样梳理得井井有条,洞府内中央横着一张极为宽敞的石床,石床上铺着柔软的床垫,青纱被,青羽垫子,看着极为舒适,上头躺着一姑娘,肤白如玉,眉目精致,惊若天人。
美人虽美矣,睡姿却是极为奔放,白玉胳膊露了一截儿横在被上,一条着白色中衣裤子的腿紧紧扒拉着青纱一般的被褥,整个人睡得倒是香甜。
门口的花帘被掀起,一紫衣白发的小身影走了进来,床上的人儿睡得香,但并未十分沉,在花帘被挑起的一瞬间,就拧着眉,从床上挺身而起。
一下子弹跳起来。
穿戴整齐地站在床前,来人被她这么一吓,险些八魂丢了七魄,稳住了自己才不至于落荒而逃。
面色发白,抚了抚心口才对着站着的姑娘说,“您吓死我了。”
见着来人这般模样,一脸严肃的姑娘也是松了口气,翻了一个白眼,“你更是吓死我了。”
精神放松了些,青纱的裙子很是轻巧,半分厚重都无,看着有些像21世纪的简约衣装,但仔细瞧着又有些古时候的服装元素在里头,综合一看,倒是仙气飘飘。
洞府内凳子就只有一个,在梳妆台那边,女孩也不太想和人在自己的洞府里攀谈,当下领着人就走出了洞府,坐在石桌前,将桌子上头的酒壶拿起,手中便是多了两个杯子,给来人倒了,是满满的桃花香的酒液,而自己满上的却是带着茶香的奶茶。
紫衣白发童颜的小人跳上凳子坐了,一看这酒液,馋得流口水,直接一饮而尽,话里都是赞叹,“你这如意宝瓶当真如意,随着自己的心思想喝什么就喝什么。”
姿态惬意了许多,倒没了一开始的拘谨和恭敬。
女孩哼笑,“你夸我也不给你。”
“......”心思被看穿的紫衣白发小童只好摸了摸鼻子以掩饰尴尬。
“说罢,你今日来找我有何事?”女孩儿大大咧咧坐了,丝毫不顾及形象,啜着杯子里的奶茶,懒洋洋地问,“莫不是那老头儿又要劝你来叫我回去?”
“不是。”想起自己的来意,紫衣白发小童也是叹了口气,“我知道殿下您心中有气,但是您失手打翻了梦魇镜的这些年,也是天君守着您,看着您,陪伴着您,天君如此,我不求您能原谅他,但他是真的爱您。”
“是么?”女孩脸上没了轻松惬意的神色,放下杯子,面上端的四平八稳一般的冰冷,“不是因为他骤然失去了一个女儿,觉得自己做错了,想要弥补错误,才这般拼命挽救?”
紫衣白发的小童一噎,顿了许久,才叹道:“罢了,您不乐意,我也不多说,只是神仙的寿命虽然长,可总共也不过是上千上万年而已,眨眨眼,也是会过去,我也不想您后悔。”
女孩依旧没接话,垂着眸子,一小口一小口啜着杯中的奶茶,看着极为乖巧优雅,实际上在想着什么,也就无人得知了。
紫衣白发的小童又叹了口气,想起另外一件事来,张口就道:“您跑来仙梦山躲着,当真不去参加神帝回归的宴席?”
仅仅是这么一句话,面前女孩懒洋洋的神色变了,她倏然抬头,“他办宴席了?”
“唔,快了罢,也就这几天的事儿。”想了想,他又道:“神帝归隐多年,如今复出早就是四海八荒的喜事,自是需要摆宴的,天君已经准备好,只是您当真不去?”
女孩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面皮抖了抖,毅然决然地摇了摇头,“不去不去。”
“就是神帝打算在宴席上选帝后,您都不去?”
“什么帝后?”女孩一愣。
紫衣白发小童一瞅她就是什么都不知的,便是道:“这一次宴席,神帝还让天君散布了一个他的旨意,邀请四海八荒的女仙,或是女仙灵,说是要给十三重天的神宫添点人情味了,您说,这不是要挑帝后还是挑什么?”
“此话当真?”女孩喝了最后一口奶茶,嘴里蓦地漫出一丝苦涩,她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等着小童的回答。
“不信您用神识去听一下四海八荒那些女仙灵嘴里的话。”
“......”女孩抿着唇,犹豫了阵,还是摇头,“不去。”
紫衣白发小童看了她一眼,有些不解她的坚持,“打翻梦魇镜是你的无意之举,将神帝和神帝的夙敌编排在一起也是你的无意之失,为何您这么惧怕?我瞧着神帝也不像是这么计较的人,神有大爱之心,断然不会怪罪在您的头上,您大可不必......”
“御梦。”女孩兀地开口,打断了小童的话,深沉道:“你不懂。”
看着女孩这般严肃的模样,紫衣白发小童只好转移了话题,没再说这两件事,两人聊着说着,直至夕阳垂暮,小童才离去。
女孩站在院子里,看着小童离去的身影,才深深叹了口气。
她是秦亿,准确来说,她是天君最小的女儿,也是唯一的女儿,清忆小殿下,司掌花泽,平时确是一副贪玩爱闹的性子,自幼丧母,母君是凡人飞升上来的小仙,因着诞下她,费了好一番心神,仙根受损,在她一百岁的时候,就羽化与天地间。
自小,她身边围着的那些哥哥姐姐,都是同父异母的人,可没有一个人把她当成小妹妹来对待,从小她就是被歧视的那位,不说人间界有三六九等,用在天界也同样,父亲忙于政事,这些他丝毫不关心。
身为天君的小殿下,本应该是风光的,任性的,万人宠爱的存在,可她从小到大,自她母君离去之后,更为孤独。
为了能好好地生存下去,她表现成自己不争不抢,爱玩爱闹,顽皮捣蛋的个性,圆滑处事待人,营造出一个外界风评差,让人极为头疼的小殿下。
她以为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她内心的孤独和缺爱的那些可笑又可怜的情绪,毕竟在九重天之上,那些道貌岸然的神仙们,早就没了人情可言,因为他们都笑那七情六欲,都怕那七情六欲,好像拥有七情六欲是多么为人不齿的事情。
秦亿怎么也没想到所谓的真相居然是这样,她居然会跟神仙界挂钩,她以为所有事情结束,那么她也就可以续命,可以回了她的小世界和她赚来的钱度过下半辈子。
可恢复了记忆之后,才发现,自己以为的不过是镜花水月,都是假的。
在她骤然献祭灵体,一切都回归根本的时候,记忆也爬回了她的脑子里,所有的,前前后后的因果都在她的脑海中明了。
她,清忆小殿下,趁着一次花泽的休沐日,想着到处游玩,不小心闯入十三重天的地界,进了那神宫,看见了神宫里传说中神帝因着要封印妖神而以身为印,镇压妖神入境的梦魇镜,因着好奇,一时不察之下失手打翻了梦魇镜。
被卷入梦魇镜中,经历了十一世。
前面十世,她作为一个旁观者或者是局中人,看了神帝的化身和妖神之间的纠葛恩怨,后来在这些梦魇一般的幻境世界之中喜欢上了这个人,她想着救赎,可最后没救赎成,将自己错手打入了一个没有神帝的世界,也就是第十一世。
而她的亲爹,高高在上的九重天天君,知道她打翻了梦魇镜之后,或许是愧疚心理作祟,忙着叫来了御梦仙君,寻思补救的解决办法。
二人商量的补救解决办法是,必须得将陷入了第十一世的秦亿叫醒,让她将前面十个世界里头的神帝意识唤醒,神帝意识已经分裂为十个意识,必须将这十个意识收集完毕才能让沉睡的神帝觉醒,彻底消灭妖神,破掉梦魇之境,将秦亿带出。
任何仙君的仙身都不能直接进入梦魇镜,否则就会像是秦亿那般,陷入镜中,无奈,御梦只好将自己的神识抽离出来幻化成那个世界里所谓的系统,先是给秦亿托梦,将她经历的这十个世界的事情尽数又传递给她,可因着梦境跨越传送有障碍,传送信息不全,导致秦亿将本来两个腥风血雨关系的妖和神硬是编排缘分牵扯在了一起,提前觉醒了妖神的意识,更加引起了梦魇镜的不稳。
秦亿作为一个外来者,早就关系梦魇镜的命运。
此办法不通,御梦只好真正化身系统,将十一世的秦亿灵体带出,让她强行进入那些世界去收集神帝意识,保护神帝不让妖神的意识将神帝的意识摧毁。
也就有了这十个世界之旅。
这些都是御梦告诉她的,也就是当初的小系统。
当所有记忆回归她的大脑当中的时候,她是在神宫里头醒来的,醒来的时候,身边空无一个清醒的人,躺着的只有一个闭着眼的如玉郎君,和最后一个世界的天桁长得一模一样。
思寻起那第九个世界男人的狠意,以及最后第十世界里头男人的漠然,再加上,想起自己曾经看得传说书册里头的神帝无心无情,最是不好惹,说什么大爱都是假的,人称笑面虎,心里抖了一个激灵,她逃了。
慌不择路,一路翻下云头,找到了最为荒凉的仙梦山,整个人藏了起来。
还是御梦找寻了好大一番功夫,后来才找到她。
她只是一介卑微的小仙,并不是什么人人仰望的天君之女,她想要的小世界,想要的情爱,没有人能给她,那么她就只想苟活着。
冒犯了那位高高在上的人,是她的无意之举。
秦亿想着,便是跪了下来,对着十三重天的方向,重重磕了几个响头,心里默念着,往后,再无瓜葛。
脑子里那十个世界的场景里,那些她所谓的笔下龙套,都是真实的她,那些记忆里,她对男人从欣赏,到仰望,再到爱慕,一步一步走进了情爱的深渊里。
可那又怎么样呢,那些能有的共同记忆,都不过是镜花水月,回归了世界伊始,都是,那些就剩下了虚无。
她与他之间,绝无一丝可能。
青纱裙的女孩站起身,擦了擦脸上的灰,直接就进了洞府,花帘阖上,森林里一派安静。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森林外围的高空上站着一白衣郎君,眉目若画,与天桁如出一辙,他垂着眸,看着女孩在自己的院子里吹冷风,看着女孩站了半晌之后,朝着十三重天磕头,磕完,丝毫没有任何留恋一般地擦了擦脸,头也不回地掀开了洞府的花帘,直接就走了进去,人影不见。
整一个过程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面上却是一丝表情都无。
他身后俯首作揖地维持着一个姿势站着紫衣白发的小童,心里直打鼓,也不知他面前的人是什么反应。
愣是陪着人这么顿在了半空中,迎着风神布的冷冽山风,吹了半晌,才听得前面的人开口,“她今日如何?”
明明从头到尾将人的变化看在眼里,却还要发问。
御梦心里腹诽,到底面上半分不显,恭恭敬敬回答了,“回帝君,小殿下精神状态都好。”
“你说了我要选帝后一事了?”
“说了。”
“那她没反应?”低垂着头的御梦此刻不知道面前端的四平八稳的神帝,眉头不自觉蹙了蹙,有些紧张的情绪一闪而过。
“......”御梦没有回答,实际上,他不知道怎么回答,说有反应吧,他这人想来说不了谎话,一说谎话,头发尽数都会变成黑色,说没反应吧......他寻思着自己怕是见不到明天的日曜星君了。
身后人的沉默让天桁品出了答案,如玉郎君的面上依旧是看不出情绪,只是周身的气息更为沉冷,和着那凌冽的山风,御梦有些熬不住地抖了抖。
最后,等了许久终于等来男人一句话,
“不论你用什么手段,在宴席那天,我要看到她的人。否则,你来十三重天给我当值吧。”
给神帝当值?
这不是直接把自己的头按在冰山上摩擦?
自讨苦吃?
坑自己的事儿御梦向来不会干,当下就点了头,“是。”
就是绑着,他也要将人给绑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