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制香师3

制香作坊被分成了好几大块，卜三爷带着如意一一熟悉。

“这是原料房，都是初级的原料，无甚珍贵。你看看，这是用来做香骨的。”卜三爷抽出一把竹签，“这个竹签质量一般般，但就这也得花好一番功夫。今天咱们就只学竹签香骨的制作。”

“就这小签，要花一天？”如意尽管有心理准备，还是有些吃惊。

“那还是因为你将来不需要上手自己做香骨，只要会挑就行。”卜三爷觉得侄女儿有些大惊小怪，“大哥当初带你来没说嘛？”

如意不好意思扯了扯衣角，“爹爹只是带我四处看看，并没有说得这么细致。”

“唉，此时不比以往，如意你得上心，还得快点上手才行，我知道也难为你，只是·······”卜三爷似有难言之隐。

“我知道。”静下心，又有成人定力，学进去对如意来说并不是难事。这也让卜三爷惋惜应该早点劝大哥带着如意入行。搞不好现在都能开始学习配料了。

认真学习，专注做事，时间溜走得飞快。

还真别说，光是竹子的挑选都有诸多讲究。竹子太老太嫩都不行，得选种植三年以上、直径要求达到两寸一分以上的毛竹为好，裁节长度控制在四尺五至七尺五之间，开条每条宽度五寸四，每片厚度为六厘，这样才能保证粘上去的香粉既不至于香骨承受不起，也也不会因为香骨太小而让竹签香没有份量。

中午草草在香坊进食后，如意送走了前来送餐不放心的小林氏，又一头扎进香骨间。“三叔，那是做什么？”如意指着一位老人问，他正双手捧住一大把竹签香骨，往身旁的水缸内蘸水，“是我爹说的粘香？”

卜三爷看了不禁失笑，“这可不是，粘香可是后面的工序了。咱们卜家是古法制香，竹签的香脚制作也讲究的很。若是工序简单，那不是人人都能制香了。”

如意羞赧，不过不懂就问总是好过不懂装懂。

“甫叔，您来下。”卜三爷对老人很是尊敬，“这是卜家大小姐，您老给她说说。”

“如意，你可运气好，今儿遇到甫叔自个儿上手，以前你爹刚进香坊据说也是他带的。甫家是跟着卜家一起移户永春县的。”

“陈大爷，如意给你道安了。”如意福了福身。老人赶紧把手中竹签捞出来，放在一边摞上。“使不得，大小姐，您是主我是仆，别乱了规矩。”

“我三叔都那么敬您，您别客气，就冲辈分也受得起。”如意暖暖一笑。

“行，那三爷您先忙自己的，我领着大小姐。”甫叔也不再推辞客气。

到底是香坊里的老人，经由他的解释如意对香骨制作程序越发清楚。

原来好的香脚其制程要经泡水，以去掉竹味，防蛀，甚至添加燃点。泡的水须天天换，并且要手试水温来决定浸泡天数，通常夏天得泡十天，冬季就得多点，泡上十五天，十分耗时。然后大晒至竹枝颜色变白，这时候香骨硬度韧度就刚好，再一一除去竹（篾）骨的竹须，一根香骨才算做完。

若是遇上天气不好，晾晒就成了问题，所以香坊通常备料会多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这泡竹子时间没办法缩短吗？”如意直觉因为这道工序整个制香程序都拉长了。

“倒是也行，夏，黄两家就为了讲究速度、节约本钱都添加下等不值钱香料来处理竹子的味道，可这就坏了根本，到时候也毁了后头香粉的味道。作香且不诚心，被跪拜的先祖又怎样感受后人进奉的淳淳之心？”一直和蔼的甫叔很是严厉，“大小姐，万不可做此想，心至纯，艺至精。手艺人要对得起自己！”

如意重重点头受教，且不说其他，就甫叔的这几句话对她也是一猛击。只有诚心以待，才能得至善回馈。

“我看着香骨形状也不太相同，有方有圆，是别家要求还是自家习惯？”如意觉得自己就是个十万个为什么，可新鲜事物确实有让人发问的欲望。

“呵呵，这倒无所谓。有自家例香，也有别家要求的。你只还要注意最好选用大小均匀，不带竹青和蔑囊的竹签，带竹青的竹签，竹青一面不易上粉，粘着力差，易出烂香，蔑囊多软支，易生虫。”

甫叔又把大纲里面泡着的竹签翻动查看了一下，对如意说，“其实这倒工序大小姐也没有亲自上手的必要，但知道一下还是有好处的。”

“甫叔，制香到底几道工序啊？”如意想起以往卜大爷曾经提过的种种，多有模糊了。

“看做什么品质的香了。一般的也得有十步了，甫叔会一步步教你的。”

“那要是卜庆雪香呢？”如意突然问道。

甫叔猛地一抬头，这个已到花甲之年，眼光开始浑浊，常年劳作腰背微驼的老人就像被打了强心针，眼神一瞬间亮得惊人，“卜庆雪香？”

“对！我想它不再是前面招牌上那几个谁也不认识的异国文字，我想重现卜家鼎盛名香！”如意越说越坚定，毫不退缩地看着对面的老人。

半晌，甫叔一阵大笑，“好好好，谁说女子不如男！我卜家荣光再现有望。大小姐既有这种志气，老头子还能瞻前顾后，缩手缩脚。”

“多谢甫叔信我！”如意还打算说点，老人一抬手示意不用多说。

“只是大小姐卜家并没有你看到的一团和气，你爹一日未消息，变数就多一些。所以你要尽快了，跟着我老头子会很辛苦，你做好准备了吗？”

“您就像当年带我爹一样带我吧，再累些也不怕。”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交了底，本来今天告一段落的教学又开始了。如意第一次知道了篾香制作中有一竹二料三功夫的关键点，知道了好多听都没听过的香的品种。从最常见的条香开始，还有线香，长寿香，肉香，塔香，篆香······香的功能也让她惊叹不已，有神香，佛香，养生香，卫生香，涂香·······不一而足。

“您是大小姐？三爷来接您了。”一个小丫头跑进来。

“冒冒失失，没点姑娘家的样子。”甫叔嘴上训斥，脸上却满脸皱纹笑。

“甫叔，这是您的？”

“我家小孙女，快，给大小姐问好！”

如意上前几步，紧握住小丫头的手，仿佛看见了年少时的女儿，“甫叔，你这孙女儿我面善的很，您要不介意，以后来香坊让她给我做个伴吧。”

甫叔笑笑，“就怕她性子跳脱，大小姐到时候嫌烦。”

“那是不能，我身边正好没个同龄人，你叫什么？”如意转而问小丫头。

“雪香，我叫雪香！”脆生生的回答听着就让人高兴。

“甫叔，这就是天定的缘分，雪香陪着我才能如意呢！”

老头子先是笑而不语，后有不知为何摇摇头又点点头，“你随你爹，好的很！早些回去，莫让三爷再等，明天早些来。我们接着往下走！”

如意带着满满收获和成就感走出香坊。“三叔，一起家去吃饭吧，路上把婶子叫上。”

“不方便，改天吧，倒是你今天感觉如何？”

“挺好的，甫叔教得细致。我若是这都搞不明白，那就只能叫蠢笨了。”如意笑笑。

“你聪明，很快能明白的！”卜三爷随口应了一声。

如意细细回忆着今日份功课，对明天香坊之行充满了期待。“三叔，我二叔呢？”

卜三爷也被这冷不丁的发问搞得措手不及，“二哥我没见着，对啊，平日他总得跑几次香坊，为何今天一次也没见？”

如意本来雀跃的心情因为卜三爷的自问消解了，她真心希望自己不要碰上那种狗血电视剧的剧情。

在她的臆测中，她爹和卜二爷原来感情应是不错，可能分歧产生在卜大爷担任族长，接任家族生意之后。小妾生的三叔反而进入了家族核心的香坊，负责制香。二叔却只能在外吆喝，哪怕是主管着产业上重要的终端，对于一个制香世家嫡系子弟来说，恐怕被排斥感会特别明显。说不得外人还有议论，更容易让情绪走上对立面。

可是记忆中在他爹没出事前，一切没有任何异样。卜家三兄弟感情好那是全永春县都知道的事实。这也是为什么夏、黄两家始终把卜家拉不下马的原因。卜二爷在外也以豪爽大方，有侠义之气著称，家中二婶温婉秀丽，还有一对麒麟儿。如意左思右想找不到什么不妥。

可无论是三叔的欲言又止，还是甫叔口风里的不同寻常，都不由得如意不多想一些，毕竟除开没有消息的便宜爹，身后还有稚儿和深宅妇人，她不敢踏错路，选错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