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雷鸣九曲

凛风如刀，白雪如絮，墨云沉沉，天地之间，一片萧杀。

远山起伏，暮色深沉。

趴在枯枝败草堆里秦石，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两手用力地揉了揉冻得通红的两颊，将盖在身上的迷彩布掀开了一角，仰望低沉的苍穹。

“要开始了……”

他屏住了呼吸，心里开始默默倒计时：“……三，二，一！”

“轰隆隆……”

黑沉沉的铅云，忽然亮起一道紫色的电光，雷电从云层深处掠起，击落在前方的山头之上。

随着惊雷乍起，豆大是雨水，伴随着雪花簌簌而下，地面很快便被雨雪所打湿，寒意更深。

“一，二，三……”

雷声震耳欲聋，秦石侧耳倾听，冻得发紫的双唇间低声细数着什么。

“雷鸣九曲！果然是雷鸣九曲！”

秦石脸上浮现一层死灰。

冬雷夏雪，乃天地异象，一般不会轻易显示，一旦出现，往往象征着某种妖异。

但这九记雷鸣响起，对秦石还有着更特殊的意义。

实际上，他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验证这冬日夜幕下的这几声雷鸣是否会出现。

当九声冬雷不差分秒地响起的时候，他心里便彻底地相信那个荒谬的论述。

他快要死了！

死亡时间，是今天晚上十一点三十分！

除了是自杀，这世上不可能有人能预知自己的死亡。

可秦石可没有自寻短见的打算。但他就是清楚知道，他快死了！

有人要杀他！

可要杀他的人，

却早已经死了！

而更荒谬的是，

是另外一个死人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

而这个消息，甚至是一千多年前就已经留了下来！

这乍看是一个玩笑，可秦石却半点笑不出来。

一年前他翻修了家族祠堂，从地砖的暗格里找到了一本品相保存得极好的族谱。

这一本族谱的古老，超出了秦石的想象，竟然是唐代大文豪韩愈写的序，尽管是誊抄本，可也弥足珍贵。

可很快，秦石发现家族古老族谱的喜悦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被深渊注视的颤栗。

包裹族谱的那一张绢帛上，有着用古梵文、汉字一起共同写就的文字，而在无字一面，则画满了星图。

当时秦石只是打量了帛书几眼，就知道这玩意的历史研究价值，远在他家的族谱之上。

秦石花了足足一个月的时间，翻遍了无数经典，终于将这一篇文字给吃透，并且推断出来作者的身份。

瞿昙悉达。

瞿昙悉达是开元年间的太史令，是掌管检测星象吉凶，校检天文历法的官员。

他所撰成的《开元占经》，更是成了皇家秘藏，历代王朝，只有司天监的官员才有资格观摩学习。

但与历史上有名的占星术士大家不同的是，瞿昙悉达虽然贵为太史令，掌管天象预测多年，可自身甚至整个家族的历史存在感却非常弱。

秦石翻遍了所能找到的历史古籍，也就只查找到了瞿昙悉达是西域人士，祖父是个婆罗门。

应该是从他祖父时候，举家从南亚次大陆到了长安，从他的父亲开始到他的孙子，一共四代人都在唐朝担任太史令、太史监或者司天监的职务——职称名字虽然有所变化，但干的事情却是一样的。

秦石无法从历史典籍，或者稗官野史上翻找到任何与瞿昙悉达所相关记载，也没有任何传说列举过此人是否善于卜算人的命运前程。

这意味着，秦石根本没有任何的参考资料，去帮助他判断瞿昙悉达的预言是真有其事，还是信口开河。

对别人来说，或许只是少了一些稗官野史的谈资，可对秦石来说，这是很要命的事。

瞿昙悉达在帛书记载，他在开元二年，整理太史台的历史典籍时候，发现了一些不知年代和出处的古卷残篇。

而残篇的作者，似乎是一位叫“危”的占星师，这位占星师在古卷里记载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那就是他计划利用星象刑杀冲煞的法子，杀死一些人。

瞿昙悉达就是当时世上最权威的占星师，自然清楚，一个高明的占星师，要利用这种技能杀死一个敌人，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他甚至还有一些更加玄奥莫测的法子去做这样的事情。

只是细看之下，瞿昙悉达才悚然发现，危要杀死的人，并不是与他在同一个时代的敌人。

被危列入死亡名单的，有些人生活在瞿昙悉达数百年甚至上千年之前，甚至还有一个，还在瞿昙悉达所生活的时代一千多年之后，尚未出生的人！

然而站在占星师危的角度，他当时制定这个杀局的时候，名单上的人，哪一个都还没出生！

而危为何要杀这些与他时代已经完全不接轨的人？

残卷里说得很含糊，大概是说这些人的命星模糊，无法捕捉到命运的轨迹，是他计划中的变数，因而他只能提前准备，在可控的命运基础上，将这些人一一杀死。

读到残卷这里，瞿昙悉达不寒而栗，也难以置信。

名单上的人物的生平，被危详细占卜过推演过，生活事迹甚至都有所预言，然后预言到某年某月某日，某人将在什么时候，因某事所死亡。

这些死亡事件，看起来正常无比，或者在世人眼中只是一个意外事件，然而残卷中却记载了危早在几千年前就做下的布局，通过草蛇灰线的手段，最终在某个节点上爆发，将所有的偶然汇聚成了必然！

神乎其技！

瞿昙悉达在最开始的时候，是不愿意相信古卷上记载是真实的。

可在这一份死亡名单之中，还有着一个在历史上的名臣。

北魏时期的崔浩。

此人帮助北魏一统北方，同时还是一名占星大家，能够根据星象运行，做出过许多精准的预言。

崔浩并没有得到善终。

因修北魏国书，他作死地将拓拔氏发家之前的恶心老黄历翻了出来，大书特书还不说，还刻成了碑林，供时人观阅。此举触怒了北魏皇帝拓跋焘，最终将其诛杀、灭五族。

然而崔浩到死之前，都不知自己犯了什么罪。而他死后不久，拓跋焘也后悔将其杀死，感慨他死得可惜。

因为死亡名单上有崔浩的缘故，瞿昙悉达被残卷的内容激发了巨大的热情。

身为太史令，瞿昙悉达可以翻阅历代皇朝的秘藏，拥有足够的资源和信息供他使用。

根据残卷上留下的内容，开始逆推危的行事手法以及终极目的，几乎可以说，他的一生时间，基本都耗在了这一件事情之上。而瞿昙悉达一生的研究心血，都在秦石手中的帛书里。

瞿昙悉达推导了危留下的残卷，最终隐隐猜到了这个神秘莫测的占星师想干的事情。

他决定破坏危留的大杀局，拯救一千多年后的秦石，于是也针对性地进行了布局。

瞿昙悉达计划的开端，就是让秦石知道自己大难临头的这一个事实。

然而任何的计划都是有纰漏。尤其是这种时间长度跨越千年的计划，想让它精确运行就更加为难了。

比如说，瞿昙悉达在帛书表示，秦石应该是在三年前翻修祠堂，然后找到这一份帛书，有着三年的充裕时间来应对这个阴谋。

实际情况却是，三年前家族的祠堂落在他手中之后，他因出国访问进修，推迟修葺祖祠的时间。

所以当秦石拿到帛书，研究通透，然后验证了里面预言的真假之后，他剩下的时间……也就只有论断中最后的五个小时了！

“不要慌……还有机会！”

秦石暗暗告诫自己。

瞿昙悉达推导出了秦石拿到帛书之后，验证帛书真假的过程，许多程序写得明明白白，秦石也刻意避开，但当事情完成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只是在细节上避开了瞿昙悉达的预言。

可事情的整体，瞿昙基本勾勒出了基本的脉络，他的所作所为，基本没有离开瞿昙悉达的判断，也就没有摆脱危所布置下的杀局。

但瞿昙悉达在帛书里表示，他为秦石准备了一个规避劫难的地方。

这就是他为自己修的陵墓。

瞿昙悉达前后花了二十年的时间，准备了自己的陵墓，陵墓之中，他根据五行相生的原理，打造出了一个可以规避星象冲煞的空间，只要在陵墓里渡过今夜和之后的几天，或许他就能侥幸活下来。

至于活下来之后秦石该怎么做，瞿昙悉达也有所安排，但帛书上并没有说得透彻。

秦石相信，瞿昙悉达是把这些重要的信息，藏在了陵墓之中。瞿昙悉达的陵墓，便在前方雷鸣九曲的地方。

实际上，这座古墓早已经被发掘，半年前就已经遭到了盗墓贼的光顾。

随后有关部门组织了考古队，进行抢救性挖掘。

经过半年的清理，古墓里有价值的东西已经全部清理出去，而从墓志铭和墓主人随身携带的物品都表明，那是一座唐代士大夫的陵墓。

但秦石却是知道，这座唐墓另有玄机。不过是瞿昙悉达所设计的一个障眼法而已。在古墓下方，藏着瞿昙悉达最大的秘密。

秦石混在考古队里半年，早已按照帛书上的记载，弄清楚了秘道的入口。

本来考古队工作已经到了尾声，又因为天气过于恶劣，终于在昨天天早些时候，整支考古队已经撤离，秦石半路借故离队，悄悄折了回来。

按照帛书上的提示，雷声响起之后，秦石才能进入陵墓之中，开启秘道。提前进去的话，会激发瞿昙悉达所设下的机关，后果不堪设想。

秦石拿到帛书之后，本是将信将疑，但随着预言里所提到的每一件事都一一应验之后，秦石对瞿昙悉达几乎是盲目地信任了。

“是时候进去了……”

秦石算了算时间。

时间看起来还很充裕，可实际上，秦石却是知道，想进入瞿昙悉达的陵墓，还有不少工作得做。

时间得抓紧。

“……怎么回事？”

而这时候，秦石却忽然发现，前方的小山岗上，此时闪现了不少光亮。

“快快快！”

秦石潜近一看，这才发现，一伙人鬼鬼祟祟地围在陵墓遗址上，不知在瞎忙活什么，还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难道是盗墓贼？”

秦石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古墓已经被盗墓贼扫荡了一次，能快速变现的古董都被扫荡一空，考古队过来之后，更是将所有的历史文物都转移走。这伙人若是盗墓贼，想在这时候想是来捞点好处，怕是不可能的了。

当然，瞿昙悉达的陵墓隐藏在更深处，里面的油水肯定更为丰厚，但他的陵墓，需要用特殊的手法才能开启。

秦石可不相信一般的盗墓贼有能力开启得了瞿昙悉达的陵墓。他研究帛书里的内容足足一个多月，才掌握了开启的关键。

但很快，秦石就变得不是那么自信了。

“不会有人跟我一样倒霉吧？”

秦石心里冒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果瞿昙悉达还在其他地方留下帛书，提醒同样倒霉的人，有人在这时候赶来，也并不奇怪。

很快秦石就摇头否认了这种可能。

瞿昙悉达留下的信息里，并没有提及还有其他人。

“但这些人，是怎么回事呢？”

秦石脑子里塞满了疑问，但最终还是决定，先过去看看情况。

他实在没时间可耽搁了。

一辆破旧的五菱宏光，停在了陵墓不远，正是之前考古队露宿的营地位置。

看到这一辆车，秦石的心脏似乎被人用力地捏了一下。

“我勒个去了！”

秦石对这一辆车可是十分熟悉，这是考古队配置的车辆，考古队员的日常生活用品，柴米油盐，都是靠这辆车运送。

在过去的半年时间里，每隔几天时间，他就开着这辆五菱宏光在山路上玩漂移。

“考古队的人回来了？”

这种可能性不大，毕竟这座古墓明面上的东西，已经基本被转移，古墓也重新封土，将墓道口彻底封住。不管出自什么原因，考古队都不可能再转回来。

“应该只是同款车而已……”

秦石这样对自己解释着。考古队里的那辆五菱宏光，不过是二手市场淘来的，连车牌都没有。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隔着几十米远，他看不清楚对面的人影。

他悄悄地爬了过去。

他对这伙人的身份目的不感兴趣，然而在有限的时间里，他必须要下到墓道里面开启秘道，前往瞿昙悉达的陵墓中去。

只有这样，才能在死亡倒计时到尽头之前，找到安全的庇护所。

“什么人？！”

秦石鬼鬼祟祟地接近了十来米，忽然一道强光从前方朝秦石的位置射过来。

秦石两眼一阵刺痛，下意识地扭头避开强光。

“抓住他！”

一个声音厉叫起来，随即几个人影朝着秦石的位置跑了过来！

“别过来！”

秦石从地上爬了起来，用力挥动着手里的工兵铲。只是两眼此时处于昏花状态，根本看不清身前的人影，只能胡乱地挥动着工兵铲。

“啪”的一声，工兵铲被人格开，紧接着，一根棍子便落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呃……”

秦石一声闷叫，两眼一黑，软软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