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改头换貌与流浪人
雪白的月光,柔腻腻地落在奔流不息的涛涛江水里,把暗夜流动的万里江水,镀染得鳞光闪耀。
浪推着月光拍打着江岸,寂静的午夜里便有了节奏。
他从下水道钻出来,兴奋地奔向近在咫尺的长江,不为濯洗一身的污渍。
低头看着江水中自己的影子,影子在荡漾的江水里融合着月光,似在江水中轻舞。
抬起头,伸展双臂,仰望着滔滔长江的对岸,对岸的远处,那苍劲逶迤的墨色山脊上,一轮下弦月正在高高飞起。
不由自主地扭动身体,随着江水拍岸的节奏舞动,他一边舞动,一边笑着。
已经记不起什么时候自己这样笑过,在记忆里,好像自己第一次由心底升起这种畅快淋漓感,就是这种极其陌生的感觉,让笑容如此纯真。
“妈妈,你看到了吗?你的儿子我很开心!真的真的很开心!从没这么开心过。”
“妈妈,是我害死了你吗?记忆之前的我,是不是让你殚精竭虑?妈妈,我想找到从前的我,我想忆起你曾给我的所有的爱,妈妈……”
呼喊声乘着月光漫上苍穹。
他喊着,笑着,不知不觉,脸上留下两行热泪。
泪水也是如此的陌生,想不到自己也会流泪,记忆里,自己从未有过泪水。
立秋后的江风如此凉爽,所有的喧嚣与繁华都在夜风里沉睡。
回头凝望不远处,昏黄的街灯,还有睡眼惺忪的霓虹。高楼像一块块墓碑,密密麻麻耸立在一起,那还未熄灭的星光点点的灯火,就像是午夜爬在墓碑上通宵达旦地镌刻着自己的墓志铭。
午夜的繁华都市,陌生又熟悉,似离得很远,却又如此的清晰。
衣衫褴褛,污渍满身,黑油涂面。这一身“华丽”的装扮,没费什么心思,他很满意。
“活着,就只是活着吗?”
“活着,真的需要回忆吗?
……
喊累了,席地而坐,凝望着明月,方垆心不停地对自己提出找不到答案的问题。
他的呼喊,他的笑脸,他的装扮,他对着明月与江水的喃喃自语,像极了一个四处流离的神经病。
三十六岁的身体,少年的心智,而且是旁人眼里有些痴傻的少年心智,还不如少年。
方垆心却不这样看自己。
方垆心五年的学习,五年的苦读,一日三餐,平淡富裕的生活,却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每当闭上眼,那个啃噬自己心灵的魔鬼就会出现,它是永远也吃不饱的魔鬼,贪婪无尽地盘踞在心中,咔哧咔哧地啃噬着每一个梦。
在方垆心的心里,他不知道什么是富裕的生活,什么是落魄的生活。他认为饿了就填饱肚子,渴了能有口水喝,夜里如果能安睡,就是最好的活着。
丢下车,扛起一个刚洗衣服的布袋,跳进下水道,方垆心的本能反应是奔跑。他要逃离心中那个魔鬼,却又像是在追逐自己的从前,两种意念驱使他在昏暗的下水道里狂奔。
一会儿昏暗,一会儿漆黑,不理会跌倒,不理会污渍,不理会恶躁的气味,跌跌撞撞,跑啊跑。
终于跑不动了,方垆心拿出手机,发出一封早已写好的邮件,然后把手机丢进水里。
看着手机在水里慢慢暗小去,合上眼,靠着湿答答的布袋安然睡去。
吹着午夜的江风,听着江水拍岸的节拍,凝望着明月,回想起自己在下水道里竟然第一次安稳睡了一觉,这种感觉让他很欣慰。
仿佛有过梦,但梦里好似再没听到啃噬心里的咔哧咔哧声,仿佛在梦里见到一张笑脸,这是记忆中的第一次。梦里的笑脸模糊不清,笑脸上似乎挂着两行泪水,没有一句话,就那样流泪笑着。
摸一摸胸口,梦里的笑脸好像还在胸膛,或许这张笑脸再不会离去,会伴随每一个梦,在没一个梦里与啃噬心灵的魔鬼战斗,直到把它驱逐出胸膛,又或者让它灰飞烟灭。
江风吹干了褴褛的衣衫,吹干了泪水。
方垆心把布袋抗在肩头,向着不远处的大树下走去,想着再睡一会儿安稳觉,当朝霞升起时,自己就会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全新的自己。
沿着江岸向前走时,在挂满露珠的草坪上,方垆心看见又一个人正悍然而睡,也如自己一样邋遢,一样衣冠不整。仔细端详着,喃喃自语:“哦,原来这个世界有人和我一样,也在逃离啃噬心灵的魔鬼,也在追逐自己的从前。”
已经是凌晨时分,酣睡的人打个哈欠,翻个身,却并没有起身,只是睡眼惺忪地看着方垆心:“神经病是吧?大晚上的,神神叨叨的念什么经啊。”
方垆心一点不生气,反而很开心,就像遇到了同道中人,欣然坐在他旁边,笑呵呵地说:“是啊,我是神经病,你真有眼力,竟然一眼都看出来了。”
方垆心的话和他的神态,把流浪汉模样的人吓一跳,他翻身坐起,本能地向后挪一挪,仰着身子看着方垆心,挑起枯燥的眼帘:“你真是神经病?神经病没有说自己是神经病的。”
“我是,我真是神经病,别人都这样说我,你说得一点没错。”
流浪汉从兜里掏出手机看看,念叨着:“这才不到三点,弄醒我干什么呢?”
方垆心像发现了新大陆,兴奋说道:“呀,你还有手机。你是神经病吗?神经病怎么还用手机呢?”
流浪汉握一握身下已经被睡得扁平的厚厚的麻袋,想起身离开,想是见方垆心神色天真和善,又怼上一句:“我才不是神经病,诶,你真是神经病吗?”
方垆心挠一挠乱蓬蓬的头发,憨笑道:“嘻嘻,我有时候挺神经病的,可我自己觉得不是神经病。只不过没有关系,被叫神经病挺好的。诶,你有手机,今天可有什么大新闻吗?”
流浪汉不由得仔细打量着方垆心,看看手机,又看看方垆心,摇摇头:“嗯,你不是,你这么脏,肯定不可能是他。”
“我不是谁?”
流浪汉把手机宝贝似的揣进兜里,拿出半支烟来点上,悠然自得地深深吸一口,对着翘首以待的方垆心缓缓说道:“那,为什么要睡在这样的地方,为什么无家可归,不就是没有钱嘛。有个大新闻,能让人发大财的大新闻,你要不是神经病的话,可能有机会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