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清风师妹
十年了,旬一始终没有走出那段记忆,十年之中,无数次梦回当年,看着当年的一幕幕在自己面前不断重演。
甚至,他自己也经常用一梦浮生重现当初的场景,提醒自己不可忘记当年的惨剧。
内心的愧疚与悔恨在十年间不断加剧,使他再也不敢杀生。
生命,太过脆弱。
只不过因为自己想要逃离无庸的一个念头,青袍人便掀起巨涛,将那一家五口拍得支离破碎家破人亡。
无庸口中与他天作之合的少女眼中的绝望……
与自己失之交臂被湍流冲走的小女孩儿……
妇人周边水域不断扩散的鲜红……
重伤而绝望的中年男人……
前一刻还鲜活的生命,下一刻已浮尸水面……
梦中质问自己“她的一生没了”的少女……
旬一不愿也不敢再看到这样的场景。
那段记忆成了他的心魔,他一日不除心魔,便一日不敢杀生。
哪怕是毕陇这样的恶人。
耳边的浪涛声渐渐远去,眼前的少女逐渐模糊,恢复清醒的旬一右手抖个不停,他脸色难看,面对毕陇的呼喝,他无法反驳半句。
即便毕陇伸长了脖子让他杀,他也下不去手。
可此时若不杀了毕陇,恐怕自己一行人都要交待在这里!
就在这时,风,停了。
旬一抬头看去,空中,“三道”人影从木桥上坠落——是陈星河和被从中劈成两半的青袍傀儡。
陈星河那声势浩大的一剑,竟直接把清风门主从中劈开,力竭的陈星河与两块血肉从高空直直坠落。
旬一不敢再有迟疑,赶忙转身,冲着漓河高声喊道。
“阿雾姑娘!”
漓河中,一只庞大龟爪从水中探出,接住了从空中坠落的陈星河。虽然被接住,可高空坠落的力道依旧让陈星河面色发白,差点没晕过去。他手中牢牢握着的叶儿红,此时剑气逐渐收敛,失去了剑气的依托,剑上出现无数碎小裂纹,眨眼间,长剑碎成细小铁块,从龟爪的缝隙中化作点点晶莹洒落地面。
陈星河望着那片晶莹,满脸的失落。
握剑不到十天,便又成了一个没有剑的剑客……
巨大的乌龟从水底升起,一身绿袍儿的阿雾端坐于乌**部,她甩了甩头发上的水渍,右手做上托状,换换下沉,巨龟做出同样的动作,将陈星河放在地上。
阿雾望着在场众人,虽然她满脸笑意,可她屁股底下的那只狰狞巨龟却目光凶狠,强大凶兽的压迫感显露无疑,便是正在试图将梁石岐彻底赶离自己体内的毕陇也愣住了。
七重境的龟类妖兽?黑蛟的地盘怎么会冒出来这么一只大妖?
梁石岐半数魂魄被陈星河的那一记凶狠的剑鞘打出了躯体,此时见清风门主从空中坠落,他眼中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痛,不再与毕陇争夺身体的控制权,飞向那两块跌落尘土的碎肉。
也正是他从毕陇体内离开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刚才竟一直在这个仇人体内,化为厉鬼的戾气与疯狂让他的理智几乎消失殆尽,好不容易升起的一丝理智强压着满膛怒火,舍弃毕陇,飞着扑向清风门主下方,伸出虚幻的双手,想要接住这位养育他的恩师。
可惜,阴阳相隔。
碎尸穿过梁石岐的手臂,摔落在地,梁石岐愣在原地,呆呆地保持着举手接物的姿势。许久之后,他的身体轻微颤抖,嘴唇紧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跪倒在地,接连磕了三个头。
“弟子不孝,无法保护师父遗体。”
“弟子愚蠢,明知不可敌却不逃遁。”
“弟子可恨,为报仇雪恨滞留人间,自愿踏入恶鬼道。”
梁石岐竭力保持着好不容易恢复一点的清明,努力使自己不被周身的戾气与疯狂吞噬。
“弟子梁石岐,今日叛出清风门,从此以后,所作所为与清风门再无半点干系!”
话毕,万里之外的清风山上,存放命牌的堂屋内忽然响起“咔嚓”一声。
听到声响,一位女子打开房门走了进来,注意到堂屋主位上的三块木牌有两块已经断开裂纹,其中刻有“梁石岐”三字的命牌甚至跌落在地,刚好把命牌底部刻有“清风宗”三字的部位毁去了。
女子先是一愣,转而面色惨白,她拿起摔落在地的命牌仔细端详,这才发现木牌上的裂纹早已出现多时,命牌上刻着的那个人,早就死了……
那,前些天回来的那人又是谁?
女子近些天因为失踪多天的师兄回来而欢喜的心情彻底跌落谷底,她面沉如水,一手握木牌,一手握碧绿短笛,缓缓自屋中走出,她寻遍了整个山头,也没有寻到那个本该死去却出现在清风山的师兄,反而从他住的地方发现了几种仙家毒药。
“师……梁石岐在哪里?”女子顿了顿,改口朝屋门外的弟子问道。
住所外,一名弟子满脸疑惑,纳闷儿道:“我刚才给师兄送饭,无意中看到他在鼓捣这些药,便好奇询问,师兄正和我解释这些补充灵气的药的神奇之处时,突然没有任何征兆地飞走了,看方向,似乎是去了港口。”
“补充灵气的丹药……”女子微微咬牙,却没有斥责那名弟子的无知,若是自己撞见那一幕,师兄又如此解释的话,恐怕自己即便有疑惑,也不会再追问下去。
师兄在清风门内人缘极好,即便他手中拿的真的是毒药,也不会有弟子觉得他是用那药来害人的。
另有弟子补充道:“孙虎和常山也去了,他们也是正在和人聊天的时候,突然一声不吭地离去的,也是去的港口!”
女子面色一变,快步走出房屋,正要追去港口之时,她顿住脚步,扭过头,面色阴沉地问道。
“今年是谁负责看护清扫清风堂?”
“是孙虎师兄,除了之前去凡人城镇寻找多日未归的梁师兄,实在无暇分身外,他从未有一日懈怠过……”
话还没说完,另一个弟子赞成道:“是啊,自从几年前他代无法出关的梁师兄去文昌城内送别友人后,他就性情大变,一改之前的懒惰性子,干活儿特别勤快!”
“孙虎……”
女子遣散众人,孤身返回清风堂,幽暗的房间中只剩门口洒下的皎洁月光,她脚步轻缓,在月光之外的黑暗中缓缓走动,最终停在屋中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处。
一块断裂多年的木牌静静地躺在地面,看着积攒许久几乎将木牌上的名字掩埋的厚重灰尘,她红唇轻咬,满脸自责。
父亲死后,自己虽然继任了掌门,可自己却将所有的担子都推给了师兄,一人躲了起来,常年闭关不出。
父亲去世后,师兄一直代替自己履行掌门之责,看护着日渐衰败的清风宗,保护着自己和清风门弟子。
可他死了,清风门上下却无一人发现……
“孙虎,我代师兄和我自己对你说一声抱歉,若师兄不差遣你去送行,你本不会死的,若我再负责些,也不会直到现在才发现……”
女子将裂开的木牌小心合拢,放回原来的位置上。
“可能有些晚了,但师兄已经不在了,我该试着挑起这副担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