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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淀茶负责的是玺王的住处,奴婢是进不去的,三小姐您看……”
孙大娘将傅瓷领到一处院子前,搓了搓手,有些窘迫。
傅瓷抿唇笑了笑,折身进入院内。
她不怕孙大娘去告状,事实上,她是傅青满的人,这事儿迟早都会被知道。
关键是,有没有人信她。
初次扮猪吃虎,只是拿一个下人开头,当然,这只是开篇。
傅青满,咱们慢慢玩儿。
收回飘远的思绪,傅瓷凝神观察着眼前的院子,里头安静的诡异。
淀茶负责的是玺王的屋子,这是她没想到的。
因为她记得前世淀茶被诬陷爬上主子的床时,压根没想过是会太子以外的任何男子。
更被说那个向来神秘的玺王,提到苍玺,傅瓷的第一反应便是他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但眼下看,或许并非他前世未出现,只是她不知道罢了。
“小姐?”
正当傅瓷思量着,要推门而入时,身后忽的传来这么一声唤。
分明隔了许多了个岁月,但还是能第一时间分辨出的声音,几乎一入耳,便催动了泪腺。
傅瓷缓慢的回身,模糊的视线中,突兀的闯进一个身影,眼睛瞬间干涩。
她看着这张本在记忆中已经模糊的脸,此时如此清晰的出现在眼前,险些控制不住自己扑进她怀里放肆的大哭一场。
她想跟她说说自己上一世走完了一生的噩梦,想告诉她,自己这些年里咬牙隐忍的艰辛。
但到了最后,傅瓷还是什么都没说。
前世的种种,在今日就要当大梦一场,这一世,她不再是那个窝囊忍让的傅瓷,她要焕然一新,以最好的姿态,去为自己,为淀茶斗来一方太平。
庭院深深,前世她不害人,却反被人害死。
这一世,她要先下手为强。
既然做不成善人,那就做一个彻头彻尾的毒妇!
“小姐,您怎么浑身都是血!”
淀茶刚想问她怎么会来这里,走近时才发现她身上早已染上斑斑血迹,顾不得手中还端着茶水,便要看她哪儿伤着了。
傅瓷将自己受伤的胳膊往后藏了藏,她冲她笑:“我没事,你呢,今天有没有人特意安排你做什么?”
淀茶闻言还想查看,傅瓷却不给她开口的机会,一股脑的将问题抛出来:“特别是傅青满那边的人,这差事是不是孙大娘交给你的?她还跟你说其他的没有?”
“小姐……”
淀茶看着猩红着一双眼睛,神情急切的傅瓷,有些发蒙。
傅瓷见状立刻止住话题,她深吸口气,将外泄的情绪一点一点收起,刚想开口,忽的余光中一道颀长的身影不请自来。
“奴婢见过王爷!”
身旁的淀茶反应迅速的跪下,傅瓷身子倏地僵硬,面上甚至不知该摆上什么表情,只直勾勾的看过去。
对方亦是毫不避嫌的对上她的视线,深不见底的眸子浓缩了情绪的瞬息万变,险些让人深陷进去。
他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眼,接着淡漠出声:“你的婢女晕倒了。”
什么?!
傅瓷迅速低头,果不其然,刚才还好好的淀茶,毫无预兆的倒在地上,面色一阵红一阵青。
“淀茶!”
傅瓷刚要将她扶起,苍玺快一步打断她的动作:“她身上有毒。”
嗡的一声,傅瓷的脑中炸了开来,有什么正在缓慢的瓦解。
淀茶不是死于鞭刑么?怎么会中毒?
不对,不对,这其中一定是有哪个环节出问题了!
“进屋”。
男人低沉清冷的嗓音仿佛有一种莫名的魔力,直击人心。
傅瓷看着他单手提着淀茶的衣领闪身进屋,一瞬间的纠结之后,还是咬牙跟了上去。
“怎样才能救她?”
她用最快的速度冷静下来,眼下什么都比不上淀茶一条命重要。
苍玺盯着傅瓷愣了几秒:“有手帕吗?”
傅瓷连连点头,从袖子里抽出一块手帕,上面绣着青翠欲滴的茶叶,是淀茶绣给她的。
苍玺接过手帕,覆在淀茶的手腕上,切脉片刻,“没救了。”
什么?没救了?淀茶分明死于鞭刑怎么会没救?
傅瓷激动的要去抓淀茶的手,手腕处忽地一疼,一颗棋子被打落在地。
她刷的抬眸,爬满血丝的眸子充斥着怒火。
苍玺却视而不见,语气一如既往的冷彻:“她周身是毒,你若碰了她的皮肤,几个时辰,你们到可以在地下继续做一对主仆。”
傅瓷瞳孔猛地一缩,满腔不可置信无处宣泄,最后只能瞪着苍玺说不出话。
“水……水……”
耳畔传来微弱的声音,傅瓷急忙折身到她身旁。
淀茶已然毒发,傅瓷将茶水倒了几遍,几番犹豫后,还是没给淀茶喂下茶水。
她要保住自己,只有保住自己,才能为自己,为淀茶报仇雪恨!
但两世为人,两世失去至亲,饶是死过一次的傅瓷,也按捺不下情绪,紧握着茶杯的手哆嗦的不成形。
地上的淀茶也从念叨着要水到声音渐渐弱下去,最后身体猛地抽搐两下,再没了声息。
那一瞬间,像过了一个世纪之久,傅瓷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浑身一软,跪坐在淀茶身旁。
她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声声哀恸:“对不起,对不起淀茶,我还是救不了你……”
傅瓷声音嘶哑,周身笼罩着无比复杂的情绪。
有恨,有怨,有戚,有悔。
将她所有反应尽收眼底的苍玺,始终无动于衷,冷淡到不近人情,他微微侧过脸,语气毫无波澜:“有人来了。”
苍玺说罢后,即刻有人敲响了大门。
听声势,像是太子。
周则,果真下的一手好棋!
把中毒的淀茶送来服侍苍玺,倘若苍玺是经不住美色诱惑的纨绔子弟,那么两人双双暴毙身亡,丝毫证据都未留下。
倘若只有淀茶一人死在苍玺的房间,纵然谁都不会因为一个婢女来治异姓王的罪,怕只怕三人成虎,他苍玺的名声也大大受损。
但无论哪种结果,淀茶必死!
傅瓷身边也就再无一个可信之人,那么最大的受益者是谁呢?
毫无悬念——傅青满!
他们的狼狈为奸,却要她的淀茶做牺牲!
好,很好!
新仇旧恨,他们在她身上所设下的一道道计谋,她统统刻在骨子里。
傅青满最好祈祷永远不要有落在她手里的一天,若不然,她定叫她生不如死!
从巨大的恨意中抽回神时,苍玺已然旋身出了卧房。
“太子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彼时,前殿正响起苍玺的声音,他微微颔首,却不行礼。
除却父母君主,这天底下还没人能让他苍玺屈膝。
周则似乎早对他的态度习以为常,面上依旧顶着那张人畜无害的脸,不等苍玺请他进屋,就早已坐在了太师椅上。
“深夜难眠,不知道二哥是否方便与我杀一盘?”
尤为蹩脚的理由,实在谈不上精妙,苍玺面无表情,冷眼看着周则在自己面前演戏,推出棋盘:“太子请。”
周则笑了笑,目光飘移间与跟随而来的傅青满碰上,后者心领神会,适时出声:“淀茶,给太子爷与二殿下上茶。”
一语未应,傅青满又唤了第二声,依旧无人应答。
傅青满跪下,假意惶恐:“给太子爷、二殿下请罪,是臣女没能管教好下人,扫了二位爷的雅……”
“淀茶,淀茶!”
傅青满话音未落,便被一道肝胆俱裂的哭声打断。
刚捻起一颗棋子的苍玺动作一顿,如黑水潭般的眸子骤然一眯。
身旁注意到他情绪变化的周则面色一深,笑的虚假:“二哥竟也会金屋藏娇?”
苍玺扫他一眼不语,而傅青满早已经顺着声音小跑过去,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得俏脸煞白。
“傅,傅瓷,你在做什么?!”
被点了名的傅瓷一副刚从失神中回魂的模样,慌张的将手中的瓷器扔掉,嘴里不断喃喃着:“是我杀了淀茶,是我杀了淀茶……”
烛火摇曳之下,傅瓷浑身是血,她魂不守舍的念叨着。
而地上,倒在一片血泊中的,正是她的贴身婢女淀茶!
多此一举!
苍玺眉头紧蹙,目光尽头是擅自行动的傅瓷,一张刀削斧刻的面上浮起一丝不耐,这女人究竟耍什么花招?
傅青满虽面上煞白,心里却盘算着如何借淀茶一事让傅瓷身败名裂。
毕竟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
偏院的吵闹声惊动了国公傅骞,他披上外衣便迅速赶了过来。
老脸上全是对傅瓷的不满,瞧瞧这丧气的女儿又给他折腾出什么麻烦了!
傅骞赶到别院时,恰好见到那一室的血腥,顿时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他二话不说先向太子与二殿下请了罪,又回过头来怒视傅瓷,“我没想到,一手养出来的好女儿竟然视人命如无物。”
傅骞面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倒真像家严。
傅瓷一个劲儿的跪在地上磕头,声线颤抖的差点连话都说不完整。
“爹……爹爹息怒,我没想杀了淀茶的,只是她,她太胆大,竟然妄想跟了玺王,我不同意,她便同我争吵,我……我也是一时没控制住自己,才失手伤了她。”
“你这叫伤?人都死了!”
傅骞只觉得气不打一出来,堂堂国公府竟闹出了人命案,还是在两位爷都在的时候,这话要是传出去,他国公府的脸往哪儿搁?!
“爹,您别怪三姐,她也是为了咱们国公府的名誉着想啊!”
傅瓷是声泪俱下,一副要将眼泪哭干的架势,傅青满也识时务的跪了下来,为她求情。
外人看来,确实姐妹情深。
傅骞瞪了眼凑上一脚的傅青满,他人老心可不老,若说今日这事儿没有她一份,说出去鬼都不信!
但如今情势所迫,不容他多想,箭已经在弦上,不得不发!
“让两位爷见笑了,我若不罚她,便对不起这条人命,更对不起傅瓷死去的亲娘。”说罢大袖一挥,命人搬来刑具:“嫡女傅瓷,有意行凶,鞭刑二十。”
傅瓷被捆在刑凳上,嘴上不断的求饶,凌乱的发丝之下,眼神却凌厉如刃,锋芒毕露。
这出戏,倒是越来越好看了!
之所以主动揽下罪责,为的就是将自己与苍玺捆绑在一起,只有同生共灭,才能让他出手。
她必须保证她在如今弱势的情况下,找到个靠山,即便这靠山极有可能先压死了自己。
不过,只要苍玺承她的情,起码可以在今天,她能得到性命安虞的保障!
富贵险中求,生存亦是险中求!
呼——
侍卫一鞭已呼啸在空中,带起的凌冽的风刮过脸颊,带着火辣辣的灼热感。
傅瓷死死的盯着苍玺,然而后者始终不动如山,冷眼旁观着这一出大戏,隔岸观火般的淡定让她心生焦急。
难道她看错了人?眼前这男人从来都是个冷面活阎王,她巴望着从他身上露出人情味,就相当于白日做梦?
当鞭子落在身上的前一秒,傅瓷绝望的闭上眸子,细长的指甲划过刑凳,发出极其刺耳的声音。
“啪——”
料想中的疼痛未曾袭来,细细的长鞭在距离傅瓷一寸处时,被一颗棋子弹开,掉落在地。
周则眯起眸子将苍玺收手的动作看了去,他话似有警告之意:“这是国公的家事,二哥以什么身份插手?”
苍玺置若罔闻,只冷冷抬眼,答非所问:“死者为大,还劳烦四小姐先将这名爱慕本王的小婢女抬下去安置好。”
傅瓷闻言猛地看向傅青满,果不其然,此话一出,后者面色剧变。
坊间曾言,玺王目光如炬,既有战场杀敌之勇,也有沙盘布局之谋。
当真是,名不虚传!
倘若傅青满派人抬淀茶,必定会碰到她的肌肤,到时候淀茶的死因也就公布于世了。
可傅青满到底也不是无胆鼠辈,当即冲两个侍卫挥手:“且听王爷安排。”
“慢”苍玺淡淡制止侍卫,在傅青满几乎兜不住的怨怼中,缓缓扬起眼睫,狭长的眸子里恍若看死人般,空无一物:“素闻三小姐与四小姐姐妹情深,想必彼此侍女之间也该情同姐妹。”
傅青满听明白了苍玺的言外之意。
因此,当他准确无误指向自己身后时,她没有半点意外。
“让她来。”苍玺骨节分明的手指尽头,正是跪在傅青满身后的她的贴身婢女。
刹那间,那婢女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下,一个劲儿的磕头:“奴婢……奴婢跟淀茶不熟,玺王明鉴啊!”
她说着又忙抓住傅青满的衣衫,一脸惊恐:“四小姐救命啊,她身上有毒,奴婢不想死……”
傅青满如同接到烫手山芋般,忙甩开了婢女的手。
“哦?有毒?”
苍玺骤然眯眼,目光掠过傅青满,看透一切般的犀利眼神让人不安。
“是四……四……”
婢女没来得及说完,便一口血吐在傅青满的衣服上,后者尖叫一声,一副受了惊的仓皇模样。
苍玺冷冷瞥了一眼地上的婢女,虽不语,但屋内的气氛却是如盛夏陡然转入深冬般,冷的几乎叫人喘不过气。
太子眼看着事情脱离计划范围,及时撤手,出声解围:“傅国公,如今看来,淀茶的死恐怕有诸多蹊跷,依本宫看,三小姐这顿鞭刑暂时先搁着吧,以免冤枉了人。”
傅骞长舒口气,感恩戴德的谢过太子,转身便换上一副面孔对傅瓷:“还不快谢过太子?”
傅瓷忙从刑凳上爬起,似被这一环接一环的事情给吓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