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115章 逃
我曾经一直幻想着某一天,我能够穿上一袭洁白的新娘白纱,由父亲亲手挽着我,将我交给我的新郎,共同步向那红地毯。即便是来到这里,我仍然幻想着某一天,能穿上那大红色的新娘嫁衣,牵着那绣球和寻真正的拜一次堂成一次亲。
如今,这一身的红色新娘嫁衣,我却是为了保有自我而为他人所穿,在我看来最神圣的婚礼,我却是为了保有自我与他人共同交拜。
被红盖头罩住头的我,此时正端坐在两旁镶满玲珑雕花的象牙床上。这陵墓内什么不多,就是奇珍异宝最多,遍地皆是。
我掀开了那红盖头,一把将它扔在了脚下,迈着步子,满意地看着脚上的大红绣花鞋从上面踩了过去。
“夫人,您……您……您这样做是不吉利的,要触眉头的,赶紧盖上。”一位喜娘见状,惊愕地结巴叫出了声,连忙拾起地上的红盖头,掸了掸,便欲往我头上盖来。
我立在摆着糕点喜饼的桌前,左手抓着茶盅倒一了杯茶,在她举起的手尚未碰触我之前,被我本能地一掌挥开,愠道:“出去!都给我出去!”
“这……”
我甩手将手中的杯子砸向那石门,那杯顿时被摔得四分五裂,杯中的茶水溅的石墙上地上满是。我吼道:“滚,别让我说第三次!”
几位喜娘哆嗦着,便相继匆匆地夺门而出。
望着那几位喜娘消失在石门外的身影,最触目的便是那火红的毡毯从床边经我的脚下直铺到那石门边。瞅着这满堂的红,我摘下头顶上那如千斤重的凤冠,便颓废地坐了下来。
三日前,我竟答应了他,为了摆脱凤武君那个疯子,我竟答应了他。撑着额头,我叹息着自己的做法是否正确。若寻一辈子找不到这里,难道我真要做他一辈子的老婆,一辈子守在这死人的陵墓里?
又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传来,我连头都没抬,便愠道:“我说了都给我滚出去的,别来烦我,谁让你们又进来的?”
“你是怎么许诺我的?”来人开了口。
我浑身猛地一震,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声音,心脏狂烈地跳动着,一紧一缩。按奈不住心头的狂喜,偏头看向来人,对上那双熟悉执拗又倔强的黑眸,让我一时间百般言语难以启口,嘴唇不自觉地轻颤,眼眶里早已噙满了泪,却在见着他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地滴落出来。
我拭去挂在下颚上的泪滴,站起身,对他微微而笑,道:“我失言了。不过,你那么恶劣,我追寻了你那么多年那么多次,这次也该换你了。”
他削瘦了许多,原本一直爱清爽的他,竟允许自己的面庞上留着胡渣,但那丝毫不损及他的俊容。让我愕然的是,那满头的银发不见了,又回到了最初的亮丽黑发,还有那只妖异的银色并翅蝶印记也不见了,他依然还是他。
他一言不发,冲到我身边,干得第一件事竟是要将我的一身大红嫁衣撕去。
我一阵心慌,把手护在身前挡住他的大手,心虚地小声道:“喂喂喂……你你你……这种时候你怎么可以想那档子事?”
他愣住了,住了手,一抹戏谑而绚烂的笑容爬上了他的嘴角。
“满脑子想着那档子事的是你吧?!迷人心志的小妖精!”他弹了一下我的脑门之后,便掰开我的手,霸道地愠道:“除了我,不许你为其他男人穿嫁衣,丧服也一样,这辈子都只能为我穿!”说完,他便不由分说地开始扒起我一身的大红新娘嫁衣。
啊,他是在嫉妒啊,我以为他想那个……
唉,见着他我总是没辙,大脑永远都属于当机状态,连人性都转变得如此邪恶了……
还有,会弹我脑门了,难道以前的事他全部想起了?
“上官?”我轻轻地叫着他。
“嗯?”他轻声一应,双手没有闲下来。
“你的记忆全恢复了?”我激动地抓住他忙碌的手问道。
他勾了勾唇,给了我一个倾倒众生的笑容,开口道:“出了这里再说。”
脱了那嫁衣,身着那白色中衣,任凭他牵着我的手,两人奔出了石室。出了石室门,我才见着门外守着的两位喜娘已经被他给点了穴道,睁着双眼愣愣地盯着对面的石墙,一动不动。这会,凤柏谷以及所有的凤家人应该在举杯庆祝,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走!”寻拉着我往另一条甬道走去。
我顿了顿,拉住他,担忧道:“喂喂,夜,再往里面走,就是深坑迷宫了,说不定是条死道,万一触动了什么机关我们俩被活埋了,岂不是白逃了?我们还是走五行活道吧,虽然会碰上凤家人,小心谨慎些应该没有问题。况且,凤柏谷也以自己的命起誓,只要你能带着血凤凰找到这里,他就放我们走,就算……”
“所以你就应允同他成亲了?倘若我一辈子找不到这里呢?”他的声音带着丝许不悦在我头顶上方响起。
由于他背着火光,让我一时看不清他的表情是否很臭,我无奈地道:“这……其实这只是缓兵之计,我每天都在构思着怎么逃。”
他轻叹了一口气,未曾开口吐出只言片语,划亮了一个火折子,仍是执着的拉着我进了那深不可测的甬道。唉,拉倒吧,大不了不就是被活埋,被毒气毒死,被乱箭射死等等等。
紧紧地跟随着寻的身后,在走完这第六条活道,到了甬道的尽头,借着火光,我看清又是一间四面全是石墙的断头路,不过那地上倒有一个突兀而显眼的石台,石台上还有一个石环。
寻上前用力地猛拉了一下那个石环,便揽起我,对我道:“抱紧我,站稳了!”
忽然,地面剧烈地颤抖着,犹如地震一般。我若不是死命地抱着寻,估计要被震地东倒西歪。渐渐地,地面露出了一个洞,又一个深遂不可见底的甬道。我正惊讶地望着寻,“轰”地一声,我们身后原本经过的甬道口处落下一座厚重的石门,也就是说除了下那幽深的甬道,我们别无选择。
我愕然,寻竟然知道除了那五行的活道之外,还有这无人知晓的第六条活道。
“待会要穿过一片水域,你撑得住么?”寻皱了皱眉问我。
我一听要穿水,就开始紧张,结巴道:“穿……穿水?你……你知道我是旱鸭子的,我……我……不行啦。”
“那如何是好?身后的路也堵死了,莫非你想一辈子都待在这隔室里?”寻轻挑了挑眉,一脸无赖地戏谑我:“啊,是谁在竹林里说过,无论是上天入地,都要跟随着我的?”
“我……”我语塞。我是说了上天入地,但没说入水啊。
“走了。”他轻笑,拉着我不由分说地便往那甬道钻去。
听着,远处越来越清晰的水流动声,我又结巴地提醒道:“我……我最多只能撑三十秒,三十秒一过,你……你一定要带我冲出水面啊。”
寻挑着眉,不明白我的意思,我咬了一下唇,解释道:“就是三十下啦。”
寻闷笑着不说话,紧紧地抱着我便潜入他所说的那片水域。
身子一浸入那冰寒彻骨的水中,便觉得莫明的几股压力从四面八方将我团团围住,整个身体找不到重心,心底一阵恐慌升起,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操动。紧闭的双眼不敢睁开,闭着气,按寻所说的那样,尽量让身体能漂浮在水中就可以了。
寻托着我的身体往上奋力地游动,我快要支持不住了,好想张口呼吸,可是又不可以。我真得快不行,痛苦地在水中摇摆着脑袋,直到一个温暖的唇附上我的唇,给了我安定的感觉,我那烦躁不安的情绪才渐渐地安稳下来。可是那缺氧的痛苦以及身体的疲惫让我支撑不了多久,便昏厥了过去。自己究竟是在水里还是在岸上,便不得而知了。
隐隐地,一阵说不上来的嘈杂之音传入了我的耳中,冥冥之中总觉得有人在某处盯着自己,有一种不安的情绪。我缓缓地睁开眼,抬眼便见着那矇矇亮的晨幕。
这是哪里?我们出了那片水域?寻呢?他人呢?
我猛地坐起身,并未见着寻的身影,低首看着自已身上的一身白色中衣已经半干,所处的地方竟是镜湖另一处的岸边。抬眼之际,却瞧见身着一袭大红喜服的凤柏谷。我难以置信地闭了闭眼,再瞪大了双眼,他没有消失,还在眼前,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我条件反射地脱口而出:“你怎么会在这里?”
“等你醒来。”他言简意赅。
虽然他从不说废话,但现在在我听来,他说的便是废话。
左右又环顾了一下,还是未见着寻的身影,再抬首对上凤柏谷淡然的面容,心底猛地收缩,寻莫不是出事了?那隐隐传来绿叶沙沙作响的声音与平日里不同,周遭的气流也与往常不同,我屏气静听,确定身后的不远处一定有人在格斗。
格斗?这二次猛地提醒了我,一定是寻被人给困住了。我回过头,果然,数十米开外,有两个身影刀剑相交,周围围了一圈素衣人静静地守在那观看。
我爬起身,便冲了过去,凤柏谷则是一言不发地跟着我。
近距离的,我才看清那两人是寻与凤武君。两人出剑的招式都极快,两剑相交便激起了一连串的火花,旁人根本就没办法看得清。由于我的出现,寻明显地分了神,而凤武君也在见了我之后,手中的剑越攻越猛,只见几个回合,寻便被击得向后退了数步。
但见寻被击退了数步,我便急着大唤一声:“住手!”
刚欲跃身飞过去帮寻,岂料被凤柏谷给拦下了。我抬手愤恨地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卑鄙,出尔反尔。”
凤柏谷只淡扫了我一眼,并未应我,便将目光转向二人相战之处。我心中气极,出掌便向他攻去。我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他的手腕一转,猛地弹了我的虎口之处,变掌为抓,直向我的手臂抓落,我便动弹不得。他无意伤我,只在制住了我之后,见我不再挣扎,随即也松了手。
他神情坦然地回道:“你若过去,他只有一个下场,死,而且死得更快。”
我咬了咬唇,无奈之下,只能无能为力地站在那,像其他的凤家人一样,瞪大了双眼看着两人来往的一招一式。凤武君的长剑宛若落花般向寻身子攻了过去,忽然他中途又变招,剑身一翻,直取中宫,刺向寻的胸膛。我大惊,一颗心直提到了嗓子眼。寻反应敏捷,缩手移足,将身躯偏移不三寸,待刺来的剑峰从胸前轻擦而过,凤武君在换招的那一刹,他手中的软剑闪电般地击出,正好击中了凤武君的剑身。
“锵”地一声,这一相碰,金属相撞的声音直刺入耳,凤武君踉跄倒退了三步。
凤武君的神情突然变得阴鸷可怕,一双眼睛微微眯了一下,一抹阴冷的笑容凝结在唇角,转淡转冷,冰寒地目光仿佛利箭一般要射穿了寻的身体。看得我直发寒,但寻依旧如之前一般沉着冷静。
凤武君冷笑尔后,再挥出的剑,大开大阖,劈刺截扫,斩削砍剁,甚是凌厉,一招一式不至巅毫,剑气一出,气凝如山,挥洒间宛若江河之浩淼。啊!他使的是司神剑,这才是真正的司神剑法。林中剑影如织,两剑交击之声如雨点般响起。寻一直游走在剑影中,不下十来个回合,便已见败相。
凤武君大喝一声,纵身跃起,一剑直下向寻劈去,毫无花巧,全然刚猛霸道的路子。这一招“朱雀之羽”,寻决不能以血肉之躯硬接下那剑招。他的身形虽快但仍躲避不及,只听“嘶”地一声,他的左手肘已是衣袖破裂。顿时,血迹湛了出来,寻微皱起了眉头。
我紧捏着双拳,手心早已湛汗,见寻受伤,心中难隐痛惜,想要上前看看他的伤口,却仍是被凤柏谷给拦住了。
我狂怒道:“三日前,你是怎么允诺我的?今日他在这里,你又是怎么做的?你明知你爹天下无敌,又神智不清,却不上前阻止,你安得是何居心?”
“我若有心拦着你们,交战在他进陵墓的时候便开始了。”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道。
“那他呢?”我指着凤武君吼道:“你可以阻止的。”
他不急不慢,缓缓应道:“若能阻止,我早已阻止了。他的司神剑只要出了剑鞘,必沾血腥。”
什么?他的意思是说寻必死无疑?
我咬着唇,不住地轻点着头,冷嗤一声,一路便往陵墓里狂奔去,心中不停地默念着:“你一定撑着我回来,一定要。”
未久,我便提着一把剑急匆匆地回到了那里。远远地,便见着寻已陷入险境,凤武君却是得寸进尺,凌厉进攻,招招阴狠。转眼间,寻的胸膛之上便结结实实地受了凤武君拍出的一掌,顿时口吐鲜血。凤武君仍不甘休,他收了剑,左手运功反转,我瞧见一团似火的红光附在那拳上。
在凤武君挥出那一拳之前,我已冲破围观的凤家人群,冲着他大声嘶叫:“凤武君,是你杀了凤千吟,是你杀了她!”
说完,我便双手反握剑柄,高高举起用力往自己的腹部刺去……
“洛――”寻悲痛叫着我的名字。
凤武君在听到我的声音,停下动作,转首望向我。
我拔出那柄沾着血的剑,微笑着将它丢弃了出去,我素白的中衣映着那刺目的鲜红,我满意地望着我这副模样,开心得笑着,任由身体找不到重心地往下坠去。
凤武君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宛若受了重大的刺激,弃了剑抱住头,不住地狂吼着:“不,不,是我杀了吟吟,是我杀了她。我杀了吟吟,我杀了吟吟,不,不――”
凤武君痛苦的抱着头,嘶声狂吼:“啊――”
凤家人早已慌成一团,凤柏谷快步上前,与几位长辈刚想拦住凤武君,却被他疯狂地推开,踉跄步子往树林身处狂奔而去。几位凤家长辈连忙跟着追了去。
凤武君终于不见了,我笑眼盈盈,缓缓地向寻爬去,但未爬出一步,身体便被他抱住。窝在他温暖的怀抱里,我心痛地望着他的手臂上的伤口,想挪开自己的身子,生怕压住了他的伤口。蓦地,一滴温热的液体滴在我的脸颊上,滑过……
“洛……”寻颤着声唤着我。
寻又流泪了,我是第二次瞧见他的泪滴,上一次情形这一次好似相象。呵,美男子哭起来也是这般的梨花带泪。
“你哭了。”我轻笑着以手扶上他的眼角,为他拭去那滴落的泪滴。
“洛你不要说话,让我看看你的伤口。”寻急切地要看我的伤口。
我紧握住他欲封我穴道的手,以虚弱的声音对他颤声道:“不……上官……不要再浪费时间了……带我离开这里……好不好……”
“洛,你在流血,让我先帮你止血。”寻沙哑着声音不可抑制地颤抖着,显露了他内心无边的恐惧和害怕。
“不……我要先离开……这鬼地方……先离开这里……好吗……”我喘着气,仍是紧握着他的手道。
“洛,你在流血……”他的声音仍是带着无边恐惧,又一滴热泪滴落在我的脸颊上。
他的手急着再往下,我亦按住他欲滑上我腰际的手坚持道:“先带我离开……”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拭去滴在我脸上的热泪,执我的手放在唇边亲亲一吻,哽咽着,吐了一个字:“好。”说着,他便抱起了我。
他抱着刚向前迈了一步,便被留下的五叔和九叔拦住了。
他抱着我厉声怒吼:“滚开!”
此时的他宛若一头凶猛受伤的野兽,那一双温情眸子里闪着不曾相见的可怕杀气。我不要寻变得这么可怕,伸手便轻抚上他的面颊,摩挲着。他看了我一眼,目光一转,给了我一个坚定的眼神,再度抬眼对他们怒道:“滚开!”
“让他们走!”两位长辈尚未开口,凤柏谷的声音在人群之后响起,素白的两行人即刻让出了一条道。
“依祖训,她不得离开。”五叔声音洪亮。
“凤家人不留死了的凤凰血。”凤柏谷淡淡地道。
“她还没死。”九叔又道。
凤柏谷剑眉深锁,一双晶亮的黑眸望着我,一言不发。我窝在寻的怀抱,对着他扯了一抹苦笑,便见他的嘴角微微牵扯,似笑非笑。
当凤柏谷从我身上收回了视线,抬眼凝望着寻,沉声道:“他身上有血凤凰,依祖训,他们可以走。”
语毕,五叔和九叔满脸愕然望着寻,寻的一双怒眸回瞪,厉声道:“让开!”
两人不发一言,便自觉地让开了。
寻抱着我,终于,可以离开。
“上官……你答应我……要带我去雪山的……”
“好,我们这就去。”
“上官……我还没有……和你拜过堂……”
“好,等你伤好了,第一件事我们就拜堂。”
“上官……你还在流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上官……我好累……我好想睡……”
“不,洛,你还不能睡。”寻将我的身体轻轻地托起,将他的脸贴近了我。
“就睡一会……”
“洛,乖,打起精神,不能睡,等离开这里,处理好你的伤口,你想怎样都可以。”
“上官……出了这里……记得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