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大殡灵怪汉后戚 兵变真伪齐王相(上)
上回说到吕后顿时忘了世间的一切心计,陶然回归至婴儿一样,躺在襁褓中看她的长信宫,忽然,她看见墙上,门角到处都是小人儿,一个个熠熠生辉,穿戴无缝的天衣,坐着花朵的船,在凌空遨游······她感觉自己进入一个隧道中,隧道的尽头是春和景明的灿烂光明,那儿是一片无边无际花海,是另一个世界。吕后顿时没有了疾病伤痛,肉体一切归零,而又从零开始进行新的周期。她发出一声感叹:“我不怕死,但不舍不得汉家万里河山,我这要走了,怎么也没一个人来送终我呢?”
大司命道:“大道循环,秦无千万世,汉岂有千万世哉?有什么不舍的?你为女太强必损,没人送终那是天数。”吕后忽然瞠目瞪住大司命道:“你怎么说起话来的那口气,和人间君王无异,你本是谁?”大司命哈哈一笑,道:“果然是人间女主,慧眼识人,朕乃是秦始皇帝是也,上帝体恤,让朕化身诸夏卫神之一,守护华夏一族龙运,司天下命······”
高后八年,(前180年)八月初一,高后吕雉病逝于长信宫,享年六十二岁。想当初高帝刘邦一死,天下不甘心的枭雄们立刻就跳了出来,惠帝一死,他们更是蠢蠢欲动,前少帝没长成而夭折,甚至于没有被诸侯们放在眼里。但吕雉呢?虽然逝去了,却赫赫不一样,这个女人上半生养孩子,下地干活,独立持家,贤惠得不能再贤惠了。而下半生剧变得嗜血好杀,当然,她是被逼的,但她将这份被逼变成十倍凶狠去逼别人,她剪除韩信、彭越、黥布等天下至极的枭雄,清洗汉宫诸夫人,制造戚夫人为“人彘”,严苛无情以待亲儿子惠帝刘盈,虐杀高帝七个王子······无所不用其极,令朝廷群臣发指。
吕后应了一句话,女人恶起来,男人你不但是想不到,而且是连想也不敢想。这个娥眉裙钗建立起来的威烈,让天下须眉无时无刻不面如土色,所以即使她死了,余烈还在,仿佛整个汉宫还充满了她的杀人眼神,时时刻刻,无处不在地不怒而威。仿佛她明天就会活过来,再对反对自己的人冷酷无情地大开杀伐,她轰轰烈烈的权威势能让朝野上下一动也不敢动。
齐国国都临淄,齐国国相召平回到相府,郎中贾寿早就等在那儿了,见了召平回来怒气冲冲质问道:“相爷,你这是什么意思,枉了我平日里敬畏你,你怎么赞同大王去夺了济南国,济南国是太后所封,你这不是要造反吗?这样一来,大王速祸,你能对得起泉下的大王刘肥吗?能对得起泉下的高皇帝吗?”召平白眼回怼道:“你懂什么?我是齐国国相,你不过是一个区区的郎中,是你管我,还是我管你?你再说当心我罢了你的官。”贾寿哪肯屈服,叫起来道:“这不忠不义的官,不要也罢。”召平脸色一变,骂起来道:“好,可是你说的,我今天不但要罢你的官,好要将你治不敬上的罪,来人,给我绑起来!”话音一落,中尉魏勃应声上前,叫一声:“得罪!”就将骂声不绝的贾寿绑了。召平又指定着他的鼻尖教训道:“这下你老实了。”贾寿义愤填膺,再也不想搭理召平,召平号令一声:“先关了起来。”就被他拘禁在狱中去了。
长安的密使,济南国国相吕荣,在暗夜中静悄悄潜入了临淄,给齐王带来了一个轰炸效应的消息:“吕太后已经驾崩,在临终前曾得悉济南王吕嘉告御状的消息,那是细节了了,道是你齐王刘襄,依仗是王孙,怒骂咱们人济南王瞎了眼。济南王嘉儿不服,争辩起——这儿是济南国,我是这儿的国主济南王吕嘉,我这个济南王可是太后和满朝文武封的,你敢来欺负我?”
他们又怂恿太后道,你猜齐王说了什么?连你想都想不到,他大骂道,我是汉家王孙,整个齐地都是我们的,包括你这什么济南国,本来就是我的济北郡,你们姓吕算什么东西?不过是在非法侵略我的国土,我立刻就发兵驱赶你,你信也不信?齐王的舅舅驷均嗷嗷叫,号令齐军一拥而上,将济南王一行人,一个个打得头破血流,于是,济南王回到了历下邑城,哭了一夜,连夜修书一封,御状就告到长安来了······
当时的吕后冷笑三声,道:“我还没死呢,敢反了,传我的旨意,宣齐王刘襄立刻进京,还有,他的两个弟弟刘章、刘兴居也有问题,我真是看走眼了,看清他们的真面目太晚了,现在,不要放过他们,给我······”吕后说着说着,人一激动,突然眼前一黑,就一头栽倒在床上······王兄,太后可以说是我们给气死的,现在我们都已经被她点破,诸吕对我们已经完全翻脸,形势危如累卵,一触即发,要是我们再不下手,等到太后安葬之后,便是我们死无葬身之地的时候······”齐王听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转圈道:“情势十万火急,我们还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备战!兴兵进袭长安!”驷均道:“大王说得对,但我们一定要说动国相召平,他要是不从,我就率军去除了她。”
齐王道:“召平一直对诸吕篡权敢怒不敢言,他一定会和我们在一起的,国舅千万不要鲁莽。”说得驷均点点头,齐王又吩咐他道:“你预备重礼,不吝金银,去相府低调拜谒他,越卑恭越好。”驷均想了半天,咬咬牙忍了点头。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贾寿看见牢中的槛外已是漆黑一片,没有一星烛火,恍然如同地狱世界,他的心已经崩溃了,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就在这时候,突然,看见召平一身甲胄,身穿铠甲,头戴金盔,腰间挎上利剑走了进来。他大吃一惊,不知道他这是要干嘛。只听得他冷冷道:“贾寿,随我去兵谏大王!”贾寿吓得脸色剧变,结结巴巴问:“你在说什么?”召平回答:“走吧,别婆婆妈妈的,到了就知道了。”说完,出得监狱,看见营门外,全都是打起火炬的甲士,马上一人正是中尉魏勃。
再说齐王刘襄,正在和国舅驷均布置对济南国的军事行动,忙着呢,忽然,听得门外大声喧哗,惊问:“宫门外是什么情况?”就看见郎中祝武跌跌撞撞闯了进来,腿一软就跪在地上,道:“大王不好了,相爷来了,相爷来了······”齐王不解地问:“相爷来了,请他进来就是,你慌张干什么?宫门外怎么闹那么大的动静?”祝武道:“问题症结就在这儿,相爷是带兵来的······”齐王吓得跳了起来,问:“什么,你保证没有弄错?带兵来的?”祝武道:“大王宫门外都是甲士,火炬照耀黑夜如同白昼······”齐王一听结结巴巴道:“这可如何是好?相爷头午还是赞本王,怎么黑天就变卦了?”驷均大声道:“大王慌什么,这老匹夫还敢造反不成,待我们出去见他,看他还敢说什么?”
于是,齐王和驷均、祝武出得宫门,一看果然是兵变了,黑压压都是甲士,火炬燎天,当头一人,须发白如银,正是齐国国相召平。齐王便质问道:“相爷,你这是什么意思?”驷均不甘落后,问:“你想造反?”召平冷笑道:“你说清楚,到底是谁造反?你们只不过是一个诸侯藩王,必受制于长安皇帝,而你们竟然私自不尊法度,因为和济南王有些口角争端,就要去侵略济南国。如今人家济南王已经把你们告了御状,太后和皇上震怒,还没表明态度,你们就在这儿密谋打算兴兵,你想做反王吗?从今天起,我将你问困在齐王宫中,再上书太后,等他处置。你们别怪我,老夫唯有如此,不让你做反王,你尚有生路,老夫也不失忠义,无愧于先帝和惠帝。”
齐王听到这儿,心一沉,知道召平并没有得到吕后的死讯,正要对他暗示说破,没料到驷均那肯耐烦他,早就怒吼一声道:“你敢?”召平退后,拱手道:“老夫曾是前朝始皇帝东陵侯,曾和项羽一起拥有万夫,征战过。后来投在先帝麾下,指挥雄兵,你说我敢不敢?驷均,人称你是恶虎,老夫我看你不过是一市井无赖贼人,你想害死齐王吗?你想反了太后吗?来,来,先过老夫这一关。”驷均跃跃欲试,叫道:“可是你说的,不要说我欺你年老。”
一句话气得召平怪啸一声,长剑出鞘,放开步子,驷均正巴不得,向前接招,还没等明白过来,已经被召平的剑花圈了进去。这一来,召平看似险象横生,但召平越战越勇,幻化成一叠白须魔影瞳瞳。忽然一声沉闷地钝响,一个人重重地摔倒在地,整个现场立刻爆发出一阵惊呼:“啊······”大家定睛一看,原来是一脸凶恶相貌的驷均被摔倒在地,脖子上已经被召平利剑锁定,只要他愿意,须臾,就可以让他身首异处。驷均服了输,赶紧叫一声:“相爷,我服了,服了你,咱有话好说,好不好?”
齐王一看,这不是万劫不复的结果了吗?膝下一软,高叫:“相爷饶了小王,小王再也不敢了,其实,吕太后她已经······。”召平一见,放过了驷均,一把扶起齐王,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他的话茬,道:“晚了,大王不用说了,现在济南王已经派使节进京,乞求太后做主,事到如今,只有一切依照汉律来办,只要大王不反,暂时住在宫中,不要随意出入,我先派郎中贾寿进京,去朝中说明情况,就能替大王解释清楚。”
齐王一看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再不说破,就怕没有机会了,心里一急,张口就叫:“太后已经驾崩,国相你······”召平一听,讶异得白发胡髭丝丝戟张,问道:“什么?太后已经驾崩,你怎么知道?是何处得来的消息?哦,老夫终于明白了,原来你是得了这个准信儿,才这么有恃无恐。你以为老夫听了这个消息就会马上和你们一起兴兵作乱?哼,你们打错了如意算盘,我为高帝守藩,平生以忠义为重,岂能背离?当初新国初立,高帝和留侯他们一起汉殿论功,我遁逃封侯,隐于长安废园种瓜,人称故侯瓜,是高帝识我,亲自往顾,重新启用我来做这个齐相,我岂能负他?岂能负太后?
齐王,如今国家国丧,你就作乱,这样做一定会失道寡助,老夫岂能为你助纣为虐?为了汉家社稷,老夫今天必须先把你们拘了,”说完,招来中尉魏勃,下令道:“我亲自守卫齐王宫,就由你和郎中祝午来行政国中日常事务,如有差池,我拿你是问。”魏勃、祝午得令,喏喏而去,召平便号令三军,将齐王和驷均赶进宫中软禁,并包围得水泄不通,自己严密看守。
长安,汉家朝廷依照“天子七日而殡,七月而葬”的礼制,在八月初八,也就是吕后死后的第七天,为她敛尸而殡。秦汉时代,皇家盛行营建“寿陵”,或叫“初陵”,也就是所谓的活死人墓。吕后在高帝一死,就开始在高帝的长陵侧兴建自己的“寿陵”,等到了她死的时候,合葬墓已经营建好了,所以,她是不会等七个月再下葬的。一来不管她怎样权倾天下,她还是个皇后,二来,当时的形势,不允许她迟迟不下葬。
她刚刚死的时候,已经沐浴饭含,在嘴里含下了一块红玉——血玉,穿上了裹尸衣衾——金缕玉衣。说起这古代的玉衣有三种,分别是金缕玉衣、银缕玉衣和铜缕玉衣,规格不同,显示身份的尊卑也就不同,但吕后却能和皇帝一样。传上最高级别的金缕玉衣这种寿衣。接下来,朝廷发丧,讣告天下,到了这时候,齐相召平才真正知道吕后已经逝世了。后面是天下诸侯赴丧,这自然是不能空手进京的,大家必须用心地选择各种礼物尽孝。到了朝廷灵堂,便是吊丧和哭丧的环节了,朝廷为之罢朝三日,停灵的大殿内丝竹管弦奏起哀乐,至于哭丧,还可以让别人代哭。
到了敛尸的时候,到底是听吕后遗嘱,用寻常棺材下葬,还是用黄肠题凑奢华厚葬?矛盾终于爆发了。相国吕产道:“太后临终嘱托,道是最后还有一件大事,要我们一定要记住,这可是为了她好。拜托我等,等她百年之后,不要用上好的棺椁,不要用黄肠题凑。记住女死不归土,必为后人辱的教诲,让她死后归于尘土。她说过,要是不听我言,我在泉下不会原谅你们的。你们难道忘了吗?现在太后尸骨未寒,你们就不听她的话,还让不让她安息?”吕禄直着脖子争辩道:“那是太后谦逊的话儿,你也当真,你脑袋给门夹了?她是功盖日月,超古迈今的女主,平生吃了多少苦,怎么百年后,不能用黄肠题凑睡了去,你去问我们吕府的大家,允许不允许你这么干?”这一来,吕禄号召力大增,吕家人一个个叫公鸡一样附和道:“肯定要让太后百年身后尊荣,用厚葬来办。”吕产拗不过大家,只得首肯了。
于是,到了出殡之日,将黄肠题凑的吕后棺椁送葬到汉高祖刘邦的长陵,让他们夫妇合葬。虽然是合葬,但吕后墓室另起炉灶,吕后的墓室是画像砖墓和画像石墓的组合,石墓是前墓室,里面是陪葬的陶俑和石俑,而砖墓里是各种器具、房舍和畜禽······是一个埋葬于地下的现实世界。正中的墓室是吕后的棺椁,它由黄心的柏木,因为形状像黄色的肠子,所以形象地称为黄肠,木心内向绕城一圈,所以称为题凑。这黄肠题凑的正中才是吕后的棺椁,它由枞木做的外面藏椁,楩楠木房和梓木做的内宫三层组成······
吕后可谓享受了百年后的人间至极尊荣,可她为什么要立遗嘱不用黄肠题凑,要用普通棺木收敛自己的尸体,不要防腐,而要归于尘土呢?且看两百多年后发生的事儿,就明白了。汉末赤眉军作乱,挖掘了汉皇帝皇陵,其中,吕后因为盛敛防腐,所以尸体不坏,这就惹起了他们的邪念,对她的身体行了不人伦的奸尸······这是吕后有先见之明吗?当然不是,只是因为吕后不是凡人,她懂透了历史兴亡的规律,懂透了这让谁也逃不掉的真理。
再说吕后落葬完毕,消息传到了齐都临淄,齐相召平心情久久难以平静,就来到软禁齐王的齐王宫巡视,看见他自己派出去见齐王的郎中祝午,刚从宫中出来,就问道:“这几天,齐王的状况怎么样?”祝午立刻答道:“齐王这几天,天天蛰伏在宫里不动,昨天得到了相爷给他送去吕后落葬的消息,哭得发昏。”召平道:“是吗?其实我也是无心为难齐王,所以让你去告诉他们外面的事儿。唉,等到长安有官文到,老夫也就不管了,我也该回我的长安废园种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