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兄妹(五)
“卖茶的,赶紧给俺死出来!”哐当的一声,虚掩的木门被一脚踢开。
摆着敞开的大门不走,来人非要踹烂那扇木门,似乎是要以此宣泄心中的怒意,震慑门内之人,但却没有取得明显的效果。
雨落的淅沥声在寂静中延缓地慢放,火炉上的茶壶依旧咕咕地冒着白烟。
店内的人并没有因为这位不速之客的仓促来访而感到慌乱,年轻的客人脸色从容,低头享用着几道上桌的小菜,不时喝下一杯刚沏好的热茶。
后厨房里的明火忽明忽暗,男人颠倒锅铲的声音清脆而又利落。
那一道道油光闪亮的炒菜想来便是出自那个几乎要被火烧红的黑色铁锅。
走进门来的是一个彪形壮汉,长有一脸浓密的络腮胡,上半身仅仅只是简单地披挂了一件邋遢的布料背心,没有纽扣,胸口大咧咧地敞开,毫不顾忌地展露出自己傲然的肌腱,以及两条粗壮扎实的手臂。
他的下半身蹬着一双草鞋,一条破开多个口子的棉裤子,彻头彻尾的草莽形象,根据道听途说来的经验判断,这家伙一看便知道不是什么好人。
而且,壮汉不是一个人来,他手里提着一个蔫巴巴的家伙,身后则跟随着一个身披道袍的中年男子。
男子的表情有点阴郁,捂着脑袋上肿起的一大块,眼神恶毒地盯着壮汉手里的那个倒霉蛋看,就像一条呲牙咧嘴的狗。
“这个小杂种是你家的崽子吧?”络腮胡壮汉一副兴师问罪的嘴脸,“好毒辣的一个小子,居然趁着俺家道爷瞌睡的那会儿功夫,偷摸潜进来,闷地一下,就给俺家道爷结实地来了一棍子,企图谋财害命!”
“若不是俺回来得早,恐怕俺家可怜的道爷就已经惨遭了这狗崽子的毒手!”
“俺今个儿就非要到这儿来,就是要给俺家道爷讨一个说法,这他奶奶的到底还有没有个王法了?!”他横眉怒目地自说自话,“卖茶的!你给俺听好,跪下,给俺家道爷磕头道歉,然后赔上二十两银子,俺就可以当作无事发生,把你崽子还你。”
“你要是不磕头,不赔钱,惹得俺家道爷不高兴,俺今个儿就叫你瞧瞧,俺这一双铁一样的拳头,能不能把你崽子,还有这破店给砸咯?!”
茶壶还在响,翻滚的沸水蒸发成水汽将茶壶的顶盖震得起起落落,摇摇晃晃。
后厨房里的明火在这一会儿终于熄灭了,老杨还没来得及用挂在脖子上的汗巾擦走满头的热汗,便赶忙端着盘子走出来。
他乐乐呵呵地把炒好的菜摆到客人们的桌子上,仿佛全然没有看到那个闹事的壮汉,以及那个被壮汉提在手里的倒霉孩子。
“卖茶的杨老八,你什么意思,俺在跟你说话呢?!”壮汉一下急了,“搁这里给俺装聋卖傻呢?真以为是给你脸了么?”
“别给脸不要脸,你要是再给俺装孙子,信不信...”壮汉提高了一大嗓门,“俺就当着你的脸,卸了你崽子的胳膊,卸了你崽子的腿!”
“我不信,”老杨慢慢地放好炒菜的碟子,从忙碌中抬头,“有种你就试试,”他平心静气地说,“且不说那一棍,既然不敲也敲了,这点我无话可说,但我的傻儿子,你不也打了么,一账对一账,有什么数也早就该扯平,你还要个什么说法?”
“更何况,你还把我家的店门踢烂了,一扇门多少银钱,我有让你赔么?”老杨慢条斯理地又说,“坏了我的店,又打搅了我的客人,你说这笔账,又怎么算?”
“俺混你这个账!”壮汉怒目圆睁,“卖茶的,你的意思就是,你家这破门比俺家的道爷的命还要重要么?”
“果然,怎样歹毒的崽子,就有怎样歹毒的老子,既然你认为俺家道爷的命没你家破门值钱,那俺就叫你瞧瞧...”
“你家崽子的命,同样没有俺随便碾死的一只蚂蚱值钱!”壮汉猛地将手里的少年摔倒地上,暴躁地往他身上猛踩一脚,浑厚的力道没有丝毫的留情。
一脚过后还有一脚,就像一场逐渐加剧的大雨,他怒吼着跺地,整个人暴跳如雷,他用力地踩踏杨华的脊柱,宽大的脚板几乎占满少年大半个后背。
如同建楼时,工人们用大锤打下木桩那般,壮汉恨不得将他生生地踩进泥土地里。
接踵而至的剧烈痛意,令本就虚弱的杨华一次又一次瞪大布满血丝的眼,他的嘴巴就像出风口一样虚张,无力地呻吟着,杯水车薪地想要借助微弱的声音排走体内翻江倒海的剧痛。
小杨柳缩在二楼的楼梯里,无助地看着楼下发生的这一幕,惊恐到说不出任何话。
她看着熟悉的兄长被那个肌肉混蛋折磨得不成人样,又看着自己的老爹站在自己的大哥面前默默地看,无动于衷,再看着那个一脸奸诈的道士,然后看向那一帮还在若无其事地吃饭的王八蛋。
她又气又急,很想站出来指责这些混蛋们,让那个肌肉混蛋放开她的大哥,让老爹去喊救兵,让村里的那些平日里跟大哥要好的哥哥们来收拾那个该死的道士,还有那个该死的壮汉。
然后,她还要喝令那几个一直在吃饭的王八蛋滚蛋,说这里不欢迎你们,你们这帮没良心的坏东西,怎么可以这么冷漠,我哥都要被别人打死了,你们怎么还有心情在这里吃饭?!
简直就连畜生都算不上,自家的牛都要比这群冷漠的王八蛋有人性多了。
她越想越气,越想越气,但到了最后,她最气的还是自己。
她痛恨自己没有勇气,不敢勇敢地站出来替她的大哥说话,不敢勇敢地把脑子里的纸上谈兵付诸于事实。
单单是恐惧,就已经死死地把她压制在这个狭隘的楼道里。
她知道,此刻她所遭遇的痛苦,其实都是她咎由自取。
她的身体一直在颤抖,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害怕得不要不要的。
直到那个被打到吐血的少年忽然抬起头,朝着她这边牵强地笑了一笑。
她顿时就愣住了,没有来由地认为这间房子,还有这个世界...
马上就要塌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