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夏至(八)

第175章 夏至(八)

他们四目相对,注视着彼此,仿佛地久天长各有时。

沉默在无声中发酵,小杨柳当场气炸了,“先生,你怎么能这样?!”

“偷看别人的东西是很不礼貌的行为,你怎么能明知故犯呢?!”她气鼓鼓地看着他,眼睛通红,好像受到了什么委屈。

男人愣了一下,没想懂这位学生究竟在气什么,她嘴里说的是那本书,可由醒来到现在,她的眼睛却少有留意过这本书。

她在害怕,分明是在害怕着什么他不知道的东西,可她又不知道该怎么样将那些她害怕的东西表述出来,所以才找了这么一个拗口的理由。

他满脸凝重,开始思考这个关乎于学生心理健康的问题,觉得很有必要就这个问题与学生进行一次深谈。

他放下手里的书本,嘴唇轻轻蠕动了一下,踌躇着要说些什么话来。

夕阳西下,余下的阳光氤氲在整间课室,先生的腹稿还没打完,学生却忽然捂住了嘴,推开桌子,霍地起身。

黑色的眼瞳里仿佛压抑着什么样的冲动,来不及倾诉,也来不及躲藏。

那股虚幻的恐惧又来了....就在她还没完全准备好的时候,就那样突兀地...爆发了。

宛若洪水泛滥一样,陡直地迸涌而来,瞬息间便将一切情感卷走。

她惶恐地瞪大眼睛,看都没看男人一眼,直接跑出了课室的门口。

像极了小说里描绘的爱情。

但她知道这根本与所谓的爱情扯不上半毛钱的关系,就算马老师的作品里三番四次地强调过老师和学生之间确实是可以发生点什么,但她潜意识里还是抗拒的。

抗拒变化,畏惧成长,害怕着一些什么突如其来的事情会毫无保留地毁灭她的日常生活,推着她走向一去不返的大人世界。

她讨厌变老,讨厌一切会让她加速变老的东西,这倒不是完全因为老了就会变丑,更多的是因为...往往老了,就等同于需要面对应接不暇的改变。

改变现在所处的环境,改变自己的人生轨迹,不停地去接触各种各样新的事物,不停地去配合地、应对地做出各种各样、相应的改变。

她不可能一辈子呆在这里的,也不可能每天都在重复同一样的生活。

终有一天,她是要离去的,离开这个条偏辟的村子,去到更加广阔的世界里闯荡。

带着先生的期望,带着老爹的守候,带着老哥的不舍,去到某个...可以让她大放光芒的地方。

什么田间休闲的下午,什么私塾课堂上的瞌睡都会成为过去,变成某段心血来潮时的回忆,变成某段老来向后辈们述说的遥远故事。

“女孩也是人,女孩也可以读书,”先生说过,“女孩不是生来就是为了侍候男人的,她们也可以有自己的活法,有自己的人生。”

“什么娃娃亲不娃娃亲的,都给老子一边去,有多远滚多远,”老爹也说,“她以后要嫁给谁,就嫁谁去,翅膀硬了,爱怎么飞就怎么飞,老子管不着。”

“啊,你说啥,我妹啊?”杨华还是一向地傻愣,“你问我,我妹喜欢啥么?你是傻子么,除了她哥以外,她还能喜欢啥?”

脑子里一片混乱,他们总是在说,他们总是在说,一刻不停地说。

一个又一个站在她生命里重要位置上的男人,一个又一个不停地在那里高声地向全世界宣布他们对她的爱,在不自觉地对她施加压力,强迫她行走,强迫她去承受那些渴望,实现那些期待。

她能理解他们的爱,即使是她读书读得一塌糊涂,什么也做不好,什么都能搞砸,好不容易混到私塾的结业,可刚刚前脚走出了村子,后脚又灰溜溜地缩了回来,他们也不会埋怨她什么。

顶多也就是说几句不太好听的话。

但那种话,往往都是说过以后,很快就会忘掉的,好比一个不轻不重的玩笑。

但是她就是不想听到那种不轻不重的玩笑,好像是她连累别人失败了一样。

期望到了最后,收获来的却是失望,那种感觉一定很不好。

讨厌,讨厌死了...

胃部在抽搐,酸液慢涨过食道,仿佛随时要溢出来,想吐,梦里的感受在慢慢地,一点一点地侵入到现实。

有什么正在崩溃,她害怕到只顾着没命地跑,像一个从浪漫的爱情故事溃逃到恐怖故事里的女主角。

又像一只惊慌失措的兔子。

...

动不动就会发脾气,一不顺心就要找别人大吵一架,今天遇到这个总裁,明天邂逅那位少侠,两人都在看见你的第一眼后,便不可自拔地爱上了你,然后一天下来,什么事儿也不干,光是为了能够多看你一眼,就不惜挥洒千金,甚至大打出手。

简单明了的爱情,简述着一个至上的道理...用钱摆不平事,那就用暴力去解决。

当真是好单纯好不做作的行事手法,原来现在的年轻人都向往这样的爱情。

男人揉了揉眉角,倍感唏嘘地放下了手里的这本书,第一次觉得自己开始老了,渐渐地有点古板,不太能接受新的事物,不太能理解现在年轻人的想法。

他们究竟是在追逐爱情,还是在追逐着各自攀比的战争呢?

若是放到以前,他恐怕看完第一章便会皱紧眉头,一声不哼地将这本书合上,然后将它丢进火炉里,永永远远地远离这本书。

因为他会认为这是一本自大的垃圾,写书的人根本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对于这个世界的理解仅停留在自我安慰的空想阶段。

因为在现实中得不到关注,所以才会渴望在幻想中成为受人关注的人,以至于书里面的人都很自大。

自大到以为爱情能当饭吃,自大到以为一个人可以简单而高傲地活着,可以自由地作出自己想要的选择。

但只有很少数的人才可能拥有所谓的自由,大部分的人都要被格局和责任所限制,沉溺于纸面上那些幼稚的想法,只会彰显出一个人的愚昧与无知。

但无知和愚昧并不悲哀,悲哀的是自大,对自己的无知一无所知的人。

那才叫悲哀。

这是他年轻时候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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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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