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八封信(四)
艳红色的辣油在火锅里浮沉,大海夹起一块涮好的黄牛肉,趁着酒意微醺,怪里怪气地说,“小白,你说我们两个是不是很王八蛋,老大人前脚刚走,我们后脚就跑了,还没心没肺地来这儿吃饭。”
“嗯,大海哥和小白都是王八蛋,但是火锅很好吃,羊腿也很好吃。”小白点点头,专心致志地对付一条烤好的羊腿。
“你说这也真的是...”大海猛地一拍大腿,一副便秘不出的样子,“想不懂老天爷这个大王八蛋到底是怎么想的,命这种东西,好像真的是不认不行呐。”
他这样讷讷地说着说着,轻轻又抿了一口酒,醉眼迷离地望着店外的长街,眼眸里浮沉的光亮,黯淡而又悲伤。
“想什么?”小白忽然放下了羊腿,有些失落地说。
“没什么好想的,”大海又说,“烦人的事总是一大摞,我们先把那个神师资格认证的试炼通过了再算吧,有了神师的身份,干什么都轻松很多。”
“那我们还去大海么?”小白说,“去看看那些大屁股大胸的草裙女人。”
“再算吧,”大海拿起桌上的酒壶,又喝了一口酒,“我们还很年轻啊,时间还很长,只要不动用那些超负荷的禁忌之术,我们还有很多年可活的。”
“也就是还有很多个明天,”他看着小白,笑着说,“今天想不通的事情就放到明天再想吧,反正明天还有那么多。”
小白淡淡地哦了一声,又抓起了烤羊腿,嘴里嚼着肉,含含糊糊地问,“大海哥,什么是超负荷神术?”
“就是厉害一点的神术呗,施展的范围大一点,效果强一点,也流畅一点,复杂一点,”大海有一句没一句地说,“就像她带我们离开山顶的那个术,以我们这种水平,估计完成不了一半就已经死了。”
“所以说,我们其实也是害死雪姐姐的凶手么?”
“是的,但不怪你,”大海默默地说,“这是我惹的祸,我会一个人承担的。”
他刚刚说完,忽然之间,就有一声嘭的巨响粗鲁地打断了他。
有人在街道里咆哮,连跑带爬地奔跑,仿佛不顾性命般地撞开食肆的门栏,声嘶力竭地怒吼着,冲进这间排满了圆桌与食客的小店里。
通明的灯火下,他就像是一位罹患失心疯的病人,横冲直撞在逼仄的空间,仿佛无处可去,仿佛无路可逃。
“我是神师!我是神师!!我是神师!!!”他瞪圆了翻白的眼,张皇失措地环视周围一圈,犹如撕裂心肺般地朝着众人大吼。
他的眼角似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泪光,好像是在咬紧了牙,狠狠地憋住一口气,遭受着无法忍受的剧痛,拼命地想要证明些什么。
那是一个约莫二十岁的年轻人,满脸通红犹如火烧,停了一下,很快又闷头扎入人群之中,不要命地冲跑,不要命地乱窜。
他不停地叫,像哭又像是笑,尖利的声音嘶哑而扭曲,如同体内藏着一只燃烧着火焰的魔鬼。
那颗狂跳不止的心脏此刻正被魔鬼的利爪所掌控着,死死地钳制着他,仿佛要把他的身体点燃,烧成一堆黑色的余烬。
他痛哭着,他也痛吼着,那凶猛的烈焰残忍地灼烧着他的内脏,炽烈的痛意沿着密布的静脉血管流转,传遍他的全身各处,就连远在十几米之外的桌面都感受到他那凄厉的哀嚎,桌面随之微微颤抖。
针扎般的痛意似乎早已将年轻人的意识蚕食殆尽,他现在就像一辆失控冲出轨道的火车,碾过一张又一张的圆桌,撞飞一个又一个烧得火旺的炭炉,任由滚烫的汤水和炭火掉落在他的身上,他却全然不顾,硬是在满地狼藉的小店里破开一条长道,最后狠狠地撞在尽头的一堵泥土搭建的壁墙上。
泥墙龟裂,碎石块块跌落,沉积了很多年的灰尘被这一阵强猛的冲击激起,纷纷攘攘地扬洒在灯火通明的空中,如同午夜苏醒的妖魅。
四下无声,年轻人自从撞到了壁墙上便再也没有动过,就像是镶嵌在了墙面里,如同琥珀里的虫子,仿佛禁锢在了时间之中,蓦然间变成了一副死寂的静物画。
原本闹腾的食客们纷纷退散开来,敛住声息,慢慢地挤向洞开的小店门口,如同海浪退潮的动态画。
离开的人大体分成了两拨,一拨的人要走,而另一拨的人则乐意留下来,抱着热闹的心态等待事情的后续发生。
但却没有人想过要去救那个年轻人,大家的心脏似乎都被恐惧和好奇心占满了,再也容不了半点的同情心。
况且,更多人并不认为神师这种破坏力巨大的生物可以称之为人。
人往往会自发地恐惧比自己强大无数倍的事物,并且会刻意地疏远他,甚至会憎恨他,认为他的存在对自己而言是一种威胁。
就如年轻人所说的,很多人潜移默化地已经将他当成了神师,在很多人的眼中,大概只有神师才会这样的癫狂。
神师身上发生的事,就应该交由神师去处理,他们是人类,没必要插手发生在怪物身上的事。
大海淡淡然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拿起筷子,又夹起一片生鲜的黄牛肉,一边放到汤锅里涮,一边看着受惊的人们,一边又转头看看墙壁里的人影,目光空漠,甚至流露出一丝不近人情的冷淡。
“大海哥,那人还有救么?”小白同样看着那个人影,语气有些焦急地说,“我们是医生的儿子,我们能救他么?”
大海没有吭声,兀自地夹起一片烫熟的黄牛肉,停在汤锅的上方,轻轻地抖了抖,沥干水分,然后定定地望着那片煮熟的黄牛肉很久。
他忽然叹了口气,低声说,“没救啦,他已经走火入魔,现在体内只剩下一团火,等那团火烧完了,他也就该解脱了。”
“真的救不了么?”小白小心地问。
“对,真的救不了。”大海轻声说,一口吞下那片煮熟的黄牛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