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八封信(二十一)

第34章 八封信(二十一)

“那好,请问,为什么一加一会等于二?”吴明有老师微笑地注视这个面生的小孩。

“因为一碗甜豆腐脑再加上另一碗咸豆腐脑,一共就有两碗豆腐脑啦!”小白挺起胸膛,大声地说。

他的声音很敞亮,便如窗外烈日般的高大,周围的学生们无不好奇地看向他,各自脸上,不约而同地带有一种无知者无畏的笑容,似乎在等着这乡下孩子的笑话。

答案怎么可能会那么简单,其浅显的表面下,一定深藏着什么难懂的原理,不然如何登上这大雅之堂?

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都是这样想的,似乎在他们的眼里,所谓的大雅之堂,里头装的都是些深不可测的东西,绝不会是像甜豆腐脑和咸豆腐脑这两种庶民食品所能比及的。

“但那两碗豆腐脑都不是一样的,”吴明有老师说,“一碗是甜的,一碗是咸的,怎么能当成是两个一模一样的一?既然不是两个一模一样的一,自然就满足不了这条算术成立的条件。”

来了来了,这个老奸巨猾的秃头要开始露出他那深奥的獠牙了...同学们心想。

“一一一,二二二,”小白数着手指嘀咕,“那就跟老板要两碗甜豆腐脑还有两碗咸豆腐脑,自己加自己,就像男人加男人,女人加女人,一边是两个男人,一边是两个女人,那样就成立了!”

“那请问,为什么一个男人加上一个女人,最后可能会得出三个、或三个以上的人呢?”吴明有老师微微一笑,“就像咸豆腐脑加上甜豆腐脑,可能会得到又咸又甜的豆腐脑,也有可能会得到不咸不甜的豆腐脑。”

大师不愧是大师,跟小孩扯起犊子来竟还是那样的云淡风轻…同学们微微颔首。

但故事里的潇洒角儿大多都是一夜白了头,却少有一夜秃头的情景。

“因为男人和女人一旦呆在一起,就会忍不住干坏事,而一旦干了那些坏事,就容易会怀孕,怀了孕就会生孩子,生了孩子之后,人数就会变多,感情就会变得复杂,所以一加一就不能等于二了,”小白一本正经地说,“做豆腐脑也一样,有好老板,也有坏老板,好老板实诚,给的都是真材实料,样样都给的很足,而坏老板就会偷工减料,样样都少加一点,所以对比起来,差距就会出现,好老板的豆腐脑会抢走坏老板的豆腐脑的味儿,然后一加一也不等于二了。”

“既然一加一不等于二,”吴明有老师说,“那一加一到底等于多少?我们一直沿用至今的数学,是不是都是错的?”

同学们纷纷陷入了沉思,有人觉得这个老秃头说得很对,又有人觉得他纯粹在鬼扯...矛盾与分歧似乎就这样在无形中出现了,纵穿整个人类历史。

“好像也是哦,”小白说,“那一加一究竟等于啥啊?”

“既然不知道,那就等于无穷啊,”吴明有老师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世上没有同一片树叶,没有同一粒沙子,也没有同一朵花,可能...一加一这个命题的本身就是不成立的,但人们还是为此耗费了无数代的努力与牺牲,在这并不知晓根底的浮岛上之上,建立起了这样一栋摩天大楼,从而造就了今日的数理。”

同学们尽皆为之侧目,心说,大师不愧是大师,就是敲个算盘也能敲出木鱼那样的朗朗禅心。

“所以说,其实我们所认知的一切都是错误的表象么?”有人举手说,“迄今为止的推理都是建立在这并不牢靠的理论基础上,归根到底,对于宇宙,对于世界,我们到底还是一无所知的,对么?”

“也不尽然,虽然相比于宇宙天地,人类确实是一渺小的存在,”吴明有老师说,“今天之所以举出这个例子,主要还是告诉各位,要清楚地理解我们人类的局限性。”

“我们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和认知的范畴仍然仅处于一个片面的状况,存在一定的局限,而超过了那种局限,极有可能,我们所有的理所当然都会随之土崩瓦解,一切都得推倒重来,存在与消亡必然是并存的,就像数字的‘1’与数字的‘0’。”

“如果运用得当,仅凭这两个数字,你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创造出一个世界来,一个崭新的、与众不同的世界。”

大海定定地看着讲台上这个侃侃而谈的中年秃头男人,有那么一刹那地出神,觉得这番话似曾相识。

时间静止在明和的光照里,他仿佛回到了那个风雪飘零的夜晚,在那一阵犹如时光流水般笛音中,他来到了那个车站,遇到了那个穿着驼色大衣的女孩。

缥缈的时间如纱巾般浮动在风里,悲伤总是猝然,阳光下飘散的幻影就像吹散的烟尘,触不可及...他的心脏狠狠一抽,莫名的伤感涌现在心底,就像一阵穿过生锈铁丝网的海风,潮湿而又沉重,透着深海沉船般的腐朽意味。

“生存与连接是‘1’,死亡与遗忘是‘0’,”大海说,“从‘无’到‘有’,又从‘有’到‘无’,经历着连接与遗忘,就像从‘0’走向‘1’,再从‘1’走向‘0’。”

“在我的眼里,世界就是这般样子,生命先是从死亡中降生,尔后再存活在这个世界里。”

“他...或者他们们不停地与外物发生接触,然后又不停地产生连接,最后又不停地遗忘,循环往复,直到生命的尽头,重新归入死亡,”他又说,“死亡就是这样,你一个人来到了这个世界上,就注定了最终也要一个人离开。对于你个人而言,死掉的那一天其实就是世界末日的那一天,你孤独地站在生与死的边界上,等待末日的降临,然后闭上眼,迎接命运,让时间结束这一切。”

他的声音轻飘得就像一阵海风,仿佛迷了路那样,徘徊在这间被光照开阔的课室里,又像海面拂动的水波。

没有人开口说话,平静得像是海边无人的沙滩,白色的海鸥追逐着阳光和海风,游离在水面与天空的分界线上,叼起一两尾海鱼,无声地朝着天空鸣叫。

“当然,这只是用我这一双眼对这个世界观察得来的看法,也比较片面,”大海笑了笑,“仅供各位参考,大家就当是开了个玩笑,还请不要当真,谢谢。”

“这位同学,看来你的观点比较独特。”吴明有老师目露赞许之意。

“不是同学,”大海谦和地说,“先生,我们只是来送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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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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