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淡蓝色的女孩(十二)
“小朋友,先不要哭嘛,你把你事情说出来,警察叔叔一定会帮你的。”警察同志宽慰着说,“有困难找警察,放心,就算遇到再大的难事也莫要慌张,警察叔叔永远是你的坚实后盾!”
说这话的时候,他手里拿着一张图纸,纸面上记录了两个不知名小孩的头像,其中年纪较小的那一位,赫然便是眼前的这位哭红了眼的孩子。
可是,他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又是代表着什么,就像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图纸是曹队随手给的,说是说要找上面那两个小孩,但具体是因为什么又没有明说。
而恰恰好,曹队今天又休假了,琳小姐则破天荒地请了病假,也没有来局子里报到,这事儿似乎一下子就卡死在这段空档里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咋整...总不能把这些小的孩子锁起来审问吧?那也太不厚道了吧?要是让那些写报纸的家伙们知道,恐怕又得摊上麻烦。
警察同志看着小孩的脸,下意识地皱皱眉,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旁边路过几个前来警局办事的大妈,隔着报案处的窗口,瞅见这个哭得撕心裂肺、梨花带雨的男孩,也不禁摇摇头,暗自叹息,心想,果然世风日下,道德沦丧,人心不古,多好的一个孩子,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的呢?这都是些什么家长?啥也不懂就敢把肚皮搞大,把孩子生下来又不要。莫不是以为仗着什么见鬼的爱情就能过好这一辈子么?爱情就让它见鬼去吧,怎么也抵不过黄金万两。
等待小孩哭干哭尽,哭到没有眼泪的时候,墙壁上的挂钟已经悄然地指向了下午的三点。
警察同志第不知道多少次开口问,“小朋友,哪里人啊?是不是跟家人走散了,认不出回家的路?”
小白点点头,可怜巴巴地抽了抽两行滑走在脸蛋上的鼻涕。
“那小朋友能够告诉叔叔么?”警察同志连哄带骗地说,“你叫什么名字?”
“小白。”小白说。
“嗯,小白,很可爱的小名,”警察同志若有其事地点点头,“那能告诉叔叔么,你的大名叫什么?”
“小白。”小白看着他说。
“那姓什么?名什么?”警察同志面露微笑地问他。
“姓小,叫白,”小白看着他说,“小白的小,小白的白。”
“好吧,小白,”警察同志尽力地深吸一口气,脸上的笑容依旧可掬,“那你有家人在这里么?或者,有认识些什么朋友么?”
“有,我哥...”小白皱巴巴地看着警察同志,苦哈哈地说。那一双通红的眼睛里,再一次噙满泪水,似乎在找寻着感情上的缺口,好借此痛哭一场。
“他叫什么名字?”警察同志连忙说,就像一个奋不顾身地扑向防洪堤坝的义勇军。
似乎察觉到警察同志的些许不耐烦,小白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虽然洪水没有泻下,但小白也没有回答他的话。
窗台边的挂钟里,秒钟一圈又一圈地打着转,阳光渐渐出现在窗口的玻璃上,将栏杆的影子斜斜地拉长。
时间缓缓地流走,那个小孩一直呆在原地,就像一只流浪的小猫。
自从大海不见了以后,他才发现...原来是这样的,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心甘情愿地去帮你,也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心甘情愿地去等你,大家似乎都是很忙的,除了顾着你之外,大家似乎都有别的很多事要去做。
“说出来吧,要是能帮上忙,我们一定会帮你的。”警察同志说。
“真..真的么?”他小声地开口,缓缓地说。
“真的。”警察同志点点头。
“那...”小白小小声地说,“我把我哥弄丢了,他的名字叫大海,大海的大,大海的海...叔叔,能帮帮我么?帮我...找找他。”
“我的大海哥,他是个大白痴,什么也不懂...”他吞着一口气,像是要哭出来那样。
他抬起眼泪汪汪的眼睛,就像是一只放下警惕的猫咪那样,久久地看着警察同志。
他看着这个男人,声音断断续续地说,“我...我好担心他。”
...
简朴的小房间里塞满了简朴的空气,简朴的灯光照亮了简朴的汤碗,碗已经见底,浅浅的药汤反射出苍白的浮光,就像放在旁边那杯喝了一半的白水,淡而无味。
味觉好像是丧失了,那碗深色的药和那杯透明的水都是一个味道。
目的不过是为了让身体补充足够的水分,不至于像木乃伊那样干掉。
那个病怏怏的少年眼神发散地盯着橙黄色的天花板,身体难以动弹,喝水喝药仿佛已经用尽了所有力气。用完力气之后,就只能像一具木乃伊那样地搁置在床板上。
他几度想要过离开,冲到外面找那个爱哭的小鬼,可身体就像是被一张剧痛的大网困住,除了喝水和呼吸,委实做不了更多的事,房间尽头的那扇简朴的木门紧贴着墙壁,似乎是锁得实实的,即便是滚下了床,像条虫子那样爬到门前,也不见得能够打开这扇门,更别提奔走在茫茫的人海里,妄图找到那个小鬼。
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疲于奔命。
那种感觉又来了...莫名的窒息感...难以言喻的压抑...沉痛得令人无法呼吸...仿佛又回到了那片大雪狂舞的天空,他一个人,站在一座山的山顶,死死地、不顾一切地对峙着那一双怒雷般的眼...
顷刻间,他的心脏仿佛爆出电闪雷鸣的炸响,他的脊骨被无穷无尽的威严压垮,大朵大朵的血花在他的身上绽开,大片大片的骨片脱落到地面,他的灵魂被剥离出体内,飞散在大雪里,慢慢融入冷风,走向虚无...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一片无望的天空,那一座孤独的小镇,那场亘古不变的大雪,还有那个穿着驼色大衣的女孩,还有那个成天嚷嚷的吃饭吃饭的小破孩...
在即将离去的那一刻,他想要伸出手,去抓,抓住那些曾经,那些从前,那些活过的证据,可触手所及的皆是虚无,宛如恒河流水,历历穿过指缝,迢迢地远去。
要丢了么...又要丢了么...到底...你还是什么都守不住嘛...
你看,忘川途上的花开了,彼岸的红色一朵连着一朵,连绵成群,随风起伏。
在那里,在那片红色的花海里。
又会有哪一朵是为你而开,有哪一朵是为你而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