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莫小笙老早就知道，段从锦是个怪人。

这个老早究竟算是有多早呢？莫小笙也说不清楚，她只知道自己从最开始听到这个名字，便一直被两个字笼罩着。

传奇。

段从锦这个人，本来算是个读书人，多多少少也有些家底，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但他却一路考上了功名，入朝为官，家中一妻一女，倒也和乐美满。

谁知，这皇上竟然给他安排了个文官的职位，武官的活计，直接把他派送到了偏远的西北来，还给了他的大活儿——平定黑风寨。

这黑风寨是个什么地方，是在西北扎根了几十年的土匪窝，平日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东阳历任的城守也是努力安抚招安为主，从不敢下定决心收剿。段从锦一个在京都过惯了太平日子的文官儿，能干的了这个？

段从锦用事实向所有人证明了：他能。

在东阳民间有个专门歌颂段从锦的话本子，其中有一回便是“临战托孤”，讲得就是段从锦临行之前，将幼女段织织和妻子托付给自己好友的事迹，将后顾之忧扫除之后，段从锦一扬马鞭，便奔赴了腾腾的西北战场。

能有民间广为流传的话本子，说明这位段大人受人爱戴这件事并不是虚的，而是凭的实打实的本事。

但在当初，东阳的百姓当初听说朝廷派了个文官来剿杀黑风寨，都一个个唉声叹气，这不是又来找了个送死的嘛？

当然，黑风寨的土匪接到这个消息之后，也是一个个笑掉了大牙，都没把这人当回事儿。

但当段从锦真正到达东阳城的时候，百姓们才真的把这件事重视了起来。

他们原本以为的一身柴骨，风一吹就倒的小文官，竟然英姿飒爽，走路生风，看上去活生生就是一个将军的样子！

梁武帝没有看错人，段从锦的确能剿杀黑风寨，他不仅能，还能做得很好。他指挥着东阳的土生部队，一面诱敌深入，一面左右包抄，最后，趁着内部空虚，直接杀入了黑风寨的老巢。

最后一把大火，原本轰轰烈烈了几十年的巨大土匪窝点，就这么被段从锦，一个小小的文官，给灭了。

打了胜仗，自然须得论功行赏，段从锦本来认为自己这次来西北任职只是个过渡期，等自己政绩好了，自然会把自己调回去的。

然而，此次大胜，朝廷那边却没了动静，只是大肆向边关送些金银珠宝等不实用的宝贝，逢年过节的过来展开张圣旨嘉奖一番，也就过去了。

至于调令，段从锦等了又等，还是没等到通知他会京都的消息。

很多人跟段从锦说，当今这位圣上也是位怪人，他之所以迟迟不下段从锦的调令，是因为觉得段从锦杀敌剿匪的能耐太多，心生忌惮。简而言之，就是怕他。

段从锦却丝毫不理会这些，安安分分在这座东阳小城做他的城守。

而转眼，三年已然过去。

三年可以改变什么呢，貌似什么也改变不了，但是待在段从锦身旁的小吏却看出来，这位当年英姿飒爽的大人，肉眼可见的苍老了。

西北的风簌簌的刮着，段从锦却越发沉默寡言，平日在处理完各类事务之后，便将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门中，时不时对着一张地图发呆。

这张地图，正是大梁西北的边防图。

手下人好奇，却从不敢多问，心里却不自觉起了个心思。

莫不是段大人郁郁不得志，要反？

段从锦从未解释过什么，但他怪癖的脾气确实远近闻名了起来。相比之下，他的女儿段织织确实出落得越发温婉可人，惹人怜爱。

莫小笙如今看到他，觉得他确实并不面善，阴沉着脸，整个人透着一股奇怪的气息。

她接过段织织递过来的茶，笑着四处打量：“久闻城守大人为官清廉，居住朴素，今日一见，倒是不假。”

“莫老板。”段从锦坐在莫小笙对面，面色并不是那么好看：“你说有千里良驹献上，不知是真是假啊？”

莫小笙心里清楚，段从锦高高在上这么些年，跟她这种小人物说话自然是得端着，当下也配合的站起身来，单膝跪地抱拳道：“绝非虚言。”

“哦？”

段从锦看着莫小笙：“不过这千里驹，莫老板早不送来、晚不送来，为何偏偏要现在送过来呢？”

莫小笙做出一副忠心的样子，道：“小人也是得知城守大人近日颇为民生疾苦忧心，所以特意找了这些马匹，也算是为大人分忧了。”

“分忧……”段从锦意味深长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又看了莫小笙一眼：“好啊，莫老板真的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你究竟是想把千里马送给我分忧，还是想借着千里马的机会，拿下东阳城的车马经商权？”

莫小笙忙低下头道：“小人万万不敢，这马匹都是小人精心挑选的，并非什么居心叵测之物。至于车马经商权，一向是收归官家，就是给小人一百个胆子，小人也万万不敢打这个主意啊？”

段从锦站起身来，将莫小笙顺势扶起：“莫老板也不必如此惊慌，我段从锦一向讲究论功行赏，倘若你真能帮我些忙，该给你的，自然也是少不了的。”

莫小笙忙道：“为大人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段从锦笑了，这么个十几岁的毛丫头，还没把该学会的场面话学会，便过来要扬言帮他卖命，真是不知道该说她天真好，还是聪明好。

“东阳缺水，降雨之期未可知。”段从锦道：“从东阳继续向西，是定武候路平昀的辖地，那里有河流而过，水旱灾想必也没有东阳这般严重。”

“所以，大人是想从那里取水过来？”

“不仅要取水，更要和路上的官兵周旋，从这里道定武候的直辖地之间，还有不少其余的地方势力，可能会中途刁难。若要去取水，我只能保你三分一的路程无虞。”

莫小笙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那需几日呢？”

“越快越好。”

莫小笙觉得这个活儿真的是越发困难了。

且不说这路上的官兵的刁难，且就说在这西北之地来回运送如同金子一般金贵的水，难保不会遇上些什么其他的妖魔鬼怪。

还要尽快，加紧赶路。

段从锦想必是看出了莫小笙的犹豫，倒也并未多加劝阻，只是道：“从这里到路平昀的辖地之间的道路，也是大梁近些年才开辟的商路，倘若能来来回回走上一遭，之后再负责这过往的交通，想必也会熟稔许多。”

莫小笙眼睛一亮。

这就是说，倘若自己能把这次的水源成功运送回来，这车马通商权，就归自己了？

“莫老板可以考虑考虑，不过这机会难得，想必也是有其他人想要的，得加紧啊。”

段从锦看着莫小笙，若无其事一般地喝了杯茶。

莫小笙挑起嘴角，露出一个爽快的笑容。

“好，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