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梦里落花

第1章 梦里落花

()依稀又回到了媚香园。

一树树的桃梨,开得如云似霞,不时有白色粉色的花瓣飘落。她着了一件绿色的窄袖春衫,倚在窗棂旁,伸手将一枝几乎探进窗内的海棠花折了下来,斜簪在鬓边。

却听得银铃般的娇笑声传来:“楚楚妹妹才是真正的美女啊。传说中的什么沉鱼落雁、什么闭月羞花,那简直就是浮云。”

红衫丽妆的纤纤不知几时出现,拉了她的手坐在窗前的美人榻上说笑。纤纤是媚香园的红牌姑娘,深得老鸨郑美娘的信任。

只听得纤纤吐气如兰地说:“妹妹今年十四了吧?妈妈今天说起,从小儿将你养到这么大,教会你吹拉弹唱,琴棋书画,花的银子怕不打得出银人儿来?你现在不肯接客,这么些姐妹若是有样学样,难道一家人喝西北风吗?”

她红了脸儿低着头说:“要我倚门卖笑,羞人答答的,我不做那样的事儿。”

纤纤优雅地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茉莉花茶,轻轻又说:“你说不做这样事,能由得你吗?做妈妈的要管服众人,有不依她教训的,动不动一顿皮鞭,打得你生不如死,这还是轻的。更厉害的还在后面。”说着纤纤冷笑一声。

她颤抖着声音说:“还有什么更厉害的?”

“那法子就多了。老鸨们做惯皮肉生涯,有什么害人的事不知道?早几年,依依不是生死不肯接客吗?皮鞭蘸了冷水抽,那妮子咬牙忍着,后来滴蜡烛油,再后来,在她裙子里塞进一只小猫去,又把裙脚扎了,用棍子打那只猫,猫受痛不过,乱抓乱咬,依依的惨叫声吓得我连眼也不敢闭。”纤纤忆起当日情景,仍然心有余悸。

她听得全身发冷,用双手环抱自己,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愣愣地看着纤纤,耳上的红玛瑙坠子却摇摆不定:“后来呢?”

“后来?哼,后来就从了呗。爱爱当初还逃跑过呢,结果怎么样?”

“怎么样?”

纤纤站起来走到窗边,眼睛看着繁花似锦,却是一片茫然:“被龟奴牵着狼狗抓回来了,妈妈气得要死,命人捆牢了爱爱掀在床上,一直打到天亮。后来爱爱偷偷给我看,两条腿打得一条青,一条紫,全是皮鞭痕迹,还有一点一点鲜红的血印,象满天星似的。问了她,说是铁签烧红了戳的。就这样妈妈还不解气,也是为了杀鸡给猴看吧,找了几个下三滥的小混混,把她了。”

她吓得惊叫了一声:“姐姐你别吓我。”

纤纤无奈地把一缕鬓发放在嘴里狠狠咬着:“我要骗了你,天打雷劈,句句都是亲眼所见的实话。”

停了一停又说:“就是我,当初也闹过的,妈妈收了人家银子,设计把我灌醉了,被破的身子。”

积蓄的怒气还是忍不住爆发了,她随手在榻上一拍,将一只金镶玳瑁的手镯子碰断成了三截。

纤纤叹了一口气:“算了,不说了,都怪我多嘴,毁了妹妹一只好镯子,可惜。“

她接下来是怎么回答的?为什么纤纤和叫作楚楚的自己都不见了呢?

只有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周围却弥漫着阵阵无形的杀气和血腥,隐约有铁马金戈,搏斗厮杀的声音传来。

再看见光亮,却是床前的长明灯。她似乎是个五六岁的娇柔小人儿,披着白纱睡袍,散着一肩长发,赤着双足溜下床来,为什么随侍的宫女保姆一个也不见?这从未出现的情景让她的心一阵恐慌。蹑手蹑脚地溜出门,想去找自己的母后。

然后她隔着帐幔,看到了一付怎样的情景啊?她的父王用剑架在母后的脖子上,脸色憔悴绝望,眼睛里流着泪,声音嘶哑地说:“你身为王后,如今城破国亡,理当殉国。”

母后却是面色平静,只是目光虚空,她镇定地说:“侍候王上十几年,受尽宠爱,享尽荣华,现在的我没有怨言,请王上动手吧。”

父王一怔,仍然左手以袖掩面,右手将剑锋用力划过母后的脖颈.

她看到父王的手在颤抖,鲜红的血液喷溅而出,瞬间染红了袍服.而母后大睁着双眼,缓缓倒了下去.那缓慢倒下的姿势仍然那么优美,象风中飘落无依的花瓣。母后的眼睛至死没有闭上。

她惊恐地扑上前去,拼命摇撼着母后的身体:“母后醒醒,母后醒醒,你不要扔下安仪啊,你不要扔下安仪啊。”

她哭得声竭力嘶,泪水象瀑布一样流下来,小小的人儿也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然而母后却一动不动。再也不能拥她入怀。

她跪了下来,哀哀地拉住呆立不动的父王的袖子:“父王……”

父王甩开她,眼泪汹涌而出:“你,你为什么要生在我家啊?”话语未落,又挥剑斩落。

她吓得忘了哭,只会张大无助的双眼,不知道为什么一向疼爱自己的父王,会忍心杀了自己?他连母后都杀了?

终于,剑举在半空中,迟迟没有落下,父王长叹一声:“罢罢罢,死生由命,富贵在天。”又咬牙切齿地说道:“若是老天有眼,我慕容家哪怕剩下一个女子,也要颠覆齐姓江山。”

说完这句话,引剑自刎,象座山一样轰然倒在她的面前。

心仿佛痛得能滴出血来,她想扑上去抱住父王,可是一阵浓雾弥漫,将她和所有的一切都隔开了,她什么也看不见,天地间孤零零地只留下了她一个……

冷,害怕,她极度不安地扭动身躯。是梦,又是这个梦。

她想起了杨意远:“三郎三郎,我又做梦了,这个梦缠绕了我许多年,却连你也不能告诉啊。只是,有你温暖的怀抱,我就能安定下来。你在哪里呢?在哪里呢?”

一张油黑粗胖的脸凑到她面前,又伸出两根手指来捏她的下巴:“美女,来给爷笑一个。”

分明是船家朱二。举头一弯残月,四周水波浩渺,芦苇摇曳有声,她正置身于客船。

忍住气将朱二的手拂开,她颤声问:“快告诉我,我家相公哪里去了?”

“你家相公?没看见啊,难道被传说中的龙王招了女婿不成?如此这般的话,我看他是不会回来了。哈哈哈,美人儿,不过你放心。我会爱你疼你的。”朱二一边说一只手已经抚上了她的酥胸。

她再也忍耐不住,伸手啪地一声,狠狠给了这个死胖子一个大耳光,然后推开他提着裙子就想往船头跑。

朱二一把拽住扯了回来:“看在你是个美女的份上,我就不动粗了。实话对你说,你家相公这时喂了水里的王八说不定。你若聪明,好好地依了老子,自然不会亏待了你;你若不识相,老子少不得先奸后杀。哦,不,玩厌了再将你卖入青楼,还能到手一大票白花花的银子呢。”

“青楼?”她呆呆地立定,那个梦魇般的地方?三郎,你已经遭了贼人之害吗?留下我一个人活在这世上,又有什么意思呢?急痛攻心之下,只觉得万念俱灰。

朱二看她花容失色,不觉放缓了声调:“既是不想去那种地方,那就好好服侍爷。我怎么舍得丢了你?我的心肝儿,你别怪我害了你家相公,说到底还是你惹的祸。你若不是生得这十分的容貌,的身段,唱得这仙乐般的曲子,勾引得爷三魂失了两魄,老子也干不出这样的事来。”

听他说出这翻歪理来,恨得咬碎银牙。然而自己是个弱女子,面对身强力壮,野蛮无人性的朱二,怎么逃得出他的手心?

心念急动,脸上却带出笑来,媚眼儿如丝,故意露出一对小小梨涡娇声说:“原来你的一片心却是放在我的身上?这杀头的歹事也是为了我才做出来的?”

“那是自然。你就是天生的小妖精,男人见了你,没有不想霸占你那身子的。"

朱二一边说着话一边打量她的脸色,见她忽然柔得能滴得出水来,色心又起,低头去亲她花朵儿般的红唇。

她也不推拒,任他那张臭嘴拱了上来,反用双臂搂住他的脖子。

朱二喜得心花怒放,渐渐以舌相挑,她迎合吮吸;朱二正想抱起她入舱行云布雨,却忽然松开手,怪叫连连,惨痛不忍卒听。

她用尽全身的力量将他死命一推,呸地一声将口中物吐了出来,原来是朱二的舌头被她咬断了。

看朱二痛得瞪着血红的眼睛,躬着身子,捧着嘴儿,跳着双脚,又说不出话来的鬼样子,她恨恨地指着那个死胖子说:“你这杀千刀不得好死的狗奴才,谋害良人性命,拆散恩爱夫妻,还想枕席之欢?我夫妻两个就是化作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说着急急奔向船头,向着茫茫水面纵身一跃……

她怔忡地睁开了眼,玉润修长的手抚上自己的脸庞,早巳泪湿一片。情急之下快速以衣袖擦拭干净。内心却不能原谅自己。怎么可以这样大意?怎么可以真情流露?再也不能犯同样的错误了,哪怕是睡梦中,也要伪装得滴水不漏啊。

刚才的一切,真的是梦吗?就算它们以梦的形式出现。她可以骗得了别人,怎么能骗得过自己?其实,那就是她真真切切的经历啊!

好吧,她曾经是如假包换的新国公主安仪;也曾经是芳名远播的秦淮名妓郑楚楚;并且曾经是丰神如玉,郎艳独绝的杨意远的娇妻。

但是,这一切都成为了过去,此时此刻的她,是被当今皇上的长姊宝琳公主所救,失去了过往记忆的美女。不能说不可说的过往啊,就当作遗忘了吧!

没有名姓,没有经历,有的只是绝世的美貌和风情,还有聪慧,才艺。一个女人,她有了这一切,那么,谁敢保证她不可以飞上枝头做凤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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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妍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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