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首订(五章合一章)
“有的有的,看您想要什么样的。”连说了两个有的,顾嬢嬢语气还是很平和,丝毫听不出来谄媚。
“那有什么样的呢?”婵媛可没买过这些,哪儿知道橙花油还分种类,只好继续问下去。
“我也不好给您说,我先拿出来您看看再说吧,花油分的倒不是种类,主要是品相不同,价格也有些差别就是了。”说道后面,顾嬢嬢的声音又低了下去。
看样子倒不像是会做生意的料。
等顾嬢嬢又紧了屋子,婵媛想起刚刚顾嬢嬢的表现,忍不住跟许执钧道:“这位顾嬢嬢有些奇怪呢。”
“哪里奇怪?”许执钧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问道。
这模样,倒像是在考校婵媛一般。
婵媛也没在意,直将自己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道:“似乎有些怕人。”
“眼神倒是不差。”许执钧揉了揉婵媛的发顶,没有再多说什么。
顾嬢嬢出来了。
这回她手里的托盘上的东西倒是少了几样,拳头大小的瓷瓶有三个,还有一个粗陶罐子,大小和一般家里盛汤的海碗差不多。
顾嬢嬢没忙着说价钱,让婵媛先看。
婵媛拿了最右边的瓷瓶,递给许执钧,冲他使了个眼神。
许执钧倒是很快明白了婵媛的意思,这是在差事他呢,许执钧轻笑一声,将瓶口的木塞拔了出来又递到婵媛鼻下。
还未等靠近鼻尖,婵媛就伸手将许执钧的手推开一臂远,“太香了。”
不过是将瓷瓶打开,拿了两尺远的功夫,橙花的香气便笼罩了整个院子。
别说是婵媛,就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许执钧,也不适地皱起了眉,赶紧将瓶子又塞上。
顾嬢嬢听到婵媛那话,侧着头小心打量了一下婵媛的神色道:“这瓶就是上品橙花油。”
“有没有不这么香的?”婵媛眨巴了一眼眼睛,有些呆呆地问道。
顾嬢嬢递过来左边的一瓶,婵媛这回学乖了,没有贸然让许执钧帮着打开。
此时院子里还满是刚刚那瓶橙花油的香气,就是打开了,估计也闻不到什么味道,婵媛干脆先问起了价钱。
“顾嬢嬢,这三瓶橙花油都怎么卖?”婵媛先晃了晃手里的这瓶橙花油。
“小姐手里的是下品橙花油,香气杂乱,三钱银子一瓶。”顾嬢嬢是个实诚人。
“这瓶是中品橙花油,香气馥郁但仍不够纯粹,七钱银子一瓶。”顾嬢嬢指了指中间那瓶。
最后是婵媛第一个拿的那瓶,“小姐头一个拿的是上品橙花油,香气纯净浓烈,得一两银子一瓶。”
听到价格,婵媛微微瞪大了眼睛,就这么小小的一瓶橙花油,价格未免也……太贵了些。
就连许执钧听到这价格,也忍不住侧目。
好在顾嬢嬢只是有些怕人,并不是不懂人情世故,赶紧解释道:“小姐有所不知,做一块香膏,若用上品橙花油只需三五滴,若用中品橙花油便需十来滴,若是用下品橙花油,则要的更多,且品质越好的橙花油,留香时间越长。”
听完这话,婵媛心下忍不住对上品橙花油有些意动,但想到价格,还是差许执钧帮着打开了手里的中品橙花油,果然香气差上许多。
香则香矣,香味不够纯粹,香气散发出来的时间更长,消散的时间更短。
思来想去,婵媛咬咬牙道:“那就要一瓶上品橙花油。”
顾嬢嬢有些激动地道:“您和公子先等一等,我去给您将这些东西包好。”
说完转身要进屋子的时候,突然又扭头道:“小姐切记,橙花油不可直接沾染皮肤,免得出癣,用的时候只需在水里加上一两滴便够了。”
说完,又想到婵媛还买了花汁子,顾嬢嬢接着道:“若是加在花汁子里,这么一大瓶,至多加三五滴就够了。”
婵媛倒是不知,花油直接上脸可能会出癣,听到顾嬢嬢这话,有些后怕。
许执钧倒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顾嬢嬢的背影,这也不是个简单人物呐!
两块香膏,一瓶蔷薇花汁子,还有一瓶橙花油,顾嬢嬢收了一两五钱银子。
婵媛买的时候舍不得,给钱倒是爽快。
许执钧也没跟她抢,他就是想看看这下丫头有多少小金库。
不过一出顾嬢嬢家院门,婵媛的脸色很快沉了下去,一副沮丧的模样。
“怎么了这是?”许执钧怀里抱着这一堆瓶瓶罐罐,心思倒全在婵媛身上。
“阿兄,我没钱了。”婵媛微微抬头,望着许执钧可怜巴巴地说道。
婵媛这几年攒的家底不过也就二两多银子,一想到女学的束脩……
婵媛彻底蔫儿了,要不了几天,她可就真没钱了。
许执钧好笑地拍了拍婵媛的肩膀,一脸蛊惑道:“阿兄给你个挣钱法子,要不要?”
婵媛闻言,眼睛瞬间被点亮了,斩钉截铁地道:“要!”
许执钧哑然失笑,他倒是忘了,这丫头财迷得厉害。
一路上婵媛都缠着许执钧问究竟是什么法子,许执钧这会儿却不忙着告诉她。
婵媛气鼓鼓地回家,一到家就埋头进了书房,也顾不上阿兄说的挣钱的法子了。
许执钧见她急吼吼的,也快步跟着她,将东西放下,这才去了灶房。
婵媛将瓶瓶罐罐一样一样拿出来,不过似乎多了一盒香膏?
又细数一遍,婵媛确定是多了一盒。
她将三盒香膏全拿出来,一个一个打开,细细闻了一遍,发现多了一盒茉莉味儿的,和顾嬢嬢身上的味道似乎是一样的。
所以这盒是顾嬢嬢送给她的?
那个温柔如水的女人,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呢!
来不及多想,婵媛可没忘记迎春这会儿的惨状。
婵媛赶紧按照方子上的比例调配一番,又在房里折腾了半个多时辰,终于调出了一碗面膏。
婵媛左右找了找,这才腾出一个小匣子,将膏状的蔷薇硝倒进去。
也来不及晒成粉状,先让迎春将就着用吧。
做完这些,婵媛深吸一口气,急急忙忙地就要往隔壁去。
许执钧在灶房看见她风风火火的身影,都没来得及叫住她。
许执钧咬牙切齿地想着,一定要找个机会,好好教教这小丫头规矩,看现在都野成什么样子了。
都是生叔惯得!
婵媛可不知道许执钧怎么想她,她正一脸兴奋地和迎春凑在一起谈起了这香膏怎么用。
迎春现在抓住一根疑似的救命稻草就不想松手,拿着就准备往脸上敷。
婵媛被她这急切的动作吓了一跳,赶紧把香膏夺过来。
婵媛将拿香膏的手背在身后,和迎春商量道:“咱们先在手上试试,要是没什么问题在上脸。”
迎春听婵媛这话的意思就知道,要是她不同意,婵媛估计也是不会给她用的。
只好不情不愿地点点头。
婵媛让迎春把袖子撩起来,用指尖挑起些许香膏,寻了迎春胳膊上没有疹子的地方,搽了点上去。
“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赶紧跟我说。”婵媛谨慎的样子,终于让迎春也跟着严肃了起来。
“有什么感觉吗?”婵媛正色道。
“有些凉凉的,除此之外,没什么感觉。”迎春的话让婵媛在心里跟着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婵媛没告诉迎春,来之前她自己也在胳膊上涂了些许。
趁迎春低头打量那块儿涂了香膏的地方,和胳膊上其他地方有什么不一样的时候,婵媛也掀起自己的衣袖看了看。
好像没什么不一样的呢。
等待的功夫尤其难熬,一闲下来,婵媛就感觉到似乎有点饿……
“咕噜咕噜——”
肚子发出的声音,在沉默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迎春几乎瞬间就将眼神放在了婵媛身上,“媛儿,你还没吃饭?”
“还没。”即使和迎春平日里闹惯了,今日猝不及防在迎春面前丢了面子,婵媛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声音都忍不住低了几分。
“你想吃什么?我让我娘给你做点。”婵媛这么帮她,迎春正愁不知道怎么报答她呢。
“不用不用,我回去吃,你看着胳膊,要是感觉不舒服,赶紧去洗干净,不要耽误。”婵媛说完,一脸心虚地往回跑。
她这才想起来,家里可不止她一个人,还有阿兄呢。
出来的时候,她也没有和阿兄交代一声,指不定阿兄这会儿正想着怎么罚她呢。
从出事以后,阿兄就三令五申,出门之前一定要跟他说,哪怕是去找迎春……
婵媛越想越心虚,干脆站在门口,也不慌着进门了。
反而在自家门前来回踱步起来,右手捏成拳头,无意识地在左手上敲打,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许执钧站在灶房门口,他刚刚明明听到婵媛和春婶打招呼,继而就是一阵开院门的动静,怎么还不见人回来?
许执钧忍不住想到上回的事儿,三步并作两步过去,一把将院门拉开……
“阿兄。”婵媛低低地叫了许执钧一声,声音里没什么底气,听起来心虚极了。
始终不敢抬头看他。
幸好婵媛没有抬头,许执钧很快将脸上的担忧隐去,沉下了脸色。
许执钧面色的变化无人知晓,也没有理她,而是侧开身子,让她进来。
“阿兄,我错了。”见许执钧不理她,婵媛越发慌神。
干脆什么都不狡辩,直接认错,说不定阿兄还能网开一面呢。
许执钧冷哼一声,沉着声音道:“错哪儿呢?”
“不该出门之前不和阿兄说一声。”婵媛声音战战兢兢的,阿兄会怎么罚她?
“还有呢?”许执钧还是那副听不出喜怒的调子。
“不该……”婵媛话还没说完,肚子又忍不住发出一阵咕噜的声响。
气氛有瞬间的凝滞,还是许执钧先开口说:“吃饭吧。”
婵媛捂着肚子,蔫头耷脑的没什么精神,跟在许执钧身后进了灶房。
一直到吃罢饭,许执钧也没有再跟她说一句话。
阿兄生气了。
这个想法突然出现在脑海里,开始不断盘旋着,吸引了她所有的注意力。
婵媛愈发无措起来,阿兄上次对她生气,她自己都说不清楚是多久之前的事儿了。
要怎么办才好?
婵媛苦恼地敲了敲脑袋,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阿兄,你生气了?”最终还是婵媛磨磨唧唧蹭到了许执钧身边,怯怯地开了口。
“生气如何?不生气又如何?”许执钧没有回答她,又反问回去。
“你要是生气了,那我哄你不生气好不好?”婵媛脑海里突然闪现出很久之前偶然看到过的一幕。
一位俏丽的年轻妇人耐心地哄着自家儿子,似乎就是这样。
“哦?”许执钧哪儿知道婵媛会想那些乱七八糟的,真想知道婵媛会怎么哄他。
“吃糖吗?”婵媛接着想了想,顺口就把妇人哄儿子的话说了出来。
婵媛说完,别说许执钧,就连自己也愣住了。
“不吃!”许执钧冷冷地扫了她一眼,不过好歹是愿意开口跟她说话了。
婵媛干脆又凑近了些许,顺着糖的话题说道:“阿兄,我知道有家铺子做的玫瑰糖可好吃了,我们去买糖吃吧。”
“不吃!”许执钧这次语气倒是缓和了些,也没有冷冷地瞅她。
婵媛再接再厉,直到缠地许执钧松了口。
婵媛说的那家铺子,离他们家不远,也就隔一条街,还是元宵节那晚,苏小晏指给她看的。
买糖虽然是婵媛想出来哄许执钧的主意,但最后出银钱的还是许执钧。
毕竟许执钧看了场婵媛肉痛的戏,付戏钱也是应该的。
买完糖正要往回走,婵媛耳尖地听到有人在说明日会再升堂宣判略卖人口的案子。
忍不住抬头看了眼阿兄,只见许执钧神色如常,婵媛也不知道这会儿心里是什么感觉……
听说了这事儿,两个人一路都没有开口。
在家也没多待,婵媛又要去找迎春,这次可是经过许执钧首肯的。
经过一个多时辰,迎春手上抹了香膏的地方没什么不对,婵媛这才敢将香膏往迎春手上的疹子上抹。
这次婵媛在旁边守着,过了半个时辰,见迎春没有什么不适,这才将香膏敷在迎春脸上。
走的时候,婵媛留下香膏又交代好几遍,让迎春过会儿把它洗净,晚上再敷一遍,一日最多不要敷超过三次。
迎春嘴上答应的好,等婵媛一走,她又在脸上加了一层。
婵媛哪儿知道迎春这么大胆子,她正和许执钧研究那三份香膏呢。
“阿兄这一份真好闻。”婵媛说着,就用指尖从盒子里挑了一点出来,在之间揉开。
嘴里被婵媛硬塞了一颗玫瑰糖,许执钧这会儿也不生气了。
“不是说给我买的?”许执钧无奈地笑了笑,嘴上这么说,手上可没制止婵媛的动作。
婵媛不知怎么恶从胆边生,竟然直接将揉香膏的两根食指,一左一右按在了许执钧脸上。
嘴上还说着,“阿兄闻闻看!”
见许执钧好好的脸,被自己作弄地变了形,婵媛发出促狭的笑声。
许执钧完全没防备婵媛会这么大胆子,“你赶紧把手给我拿下来,又想抄书了是吧?”
许执钧嘴上恶狠狠地说着没什么威慑力的话,眼睛里更是不自觉地浸染出点点笑意。
笑闹完,婵媛还是没忍住,“阿兄,明日我们可要去看升堂?”
“你想去吗?”这件事上,婵媛说什么,许执钧就是什么。
“我想去。”婵媛肯定地点了点头,她还是有些不甘心。
她和许三叔无冤无仇的,却因为他惹来一场无端灾祸,现在不去看看他的下场又怎么能甘心?
“那就去!”许执钧斩钉截铁地回道。
他已经能料想许三儿是什么样的结局,去看不去看没有什么差别,不过既然媛儿想去,那就去!
“阿兄,我是不是不够大度?”婵媛又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媛儿,我们都不是圣人托生的。”许执钧揉了揉她的头发,没再多说什么。
婵媛却听到了自己想听到的所有,阿兄说的对,她又不是圣人托生,何必玩些以德报怨的虚伪把戏呢?
一夜好梦,婵媛醒的时候嘴角还保持着微微向上的弧度。
这种好心情一直保持到吃早饭,许执钧也忍不住纳闷儿,“笑什么呢,这么开心。”
婵媛悄悄瞄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啊,却笑的更开心了。
她的梦可不能跟阿兄说,昨晚她可是梦到自己将阿兄的头发揉的乱七八糟的,像街边巷角经常出现的狗狗一样。
哈哈哈,越想婵媛越是抑制不住自己的笑,许执钧总算是看出了点端倪。
媛儿昨天的梦和他有关?许执钧按捺住了自己的好奇心,没有再问下去。
心里稍稍安定了些,但一想到今日要去看升堂,要去看许三叔的下场,婵媛又隐隐感觉到体内的血液都在沸腾。
吃过早饭,婵媛激动的心情总算得到了平复。
许执钧拉着婵媛出门,临走的时候,又抓了一把糖放进随身带着的荷包里。
婵媛也看到了许执钧的动作,心里还笑他,昨日说不吃糖的是他,今天还特意抓了一把糖带在身上的也是他。
阿兄真是谜一样的男人啊!
许执钧和婵媛到的不算早,县衙门口围满了今日来看升堂的人。
好在婵媛和许执钧也不是真的想看清楚里面是个什么情况,他们选了没什么人的犄角旮旯,两个人的心思似乎都不在上面。
反而时不时看看对方,尤其婵媛,已经有些后悔说几天想来看看最后对许三叔的宣判了。
不过是个结果而已,不出一日满大街都会贴满告示,到时候她还不是想怎么看就怎么看,何必非要凑这个热闹呢?
“阿兄,要不咱们回去吧。”婵媛被许执钧护在面前,只得仰着头看他。
“为什么要回去?”许执钧以为婵媛是于心不忍,正想好好说说她。
还不等许执钧开始说教,就被婵媛打断了,“只是觉得没意思罢了,不出一日,到时候我们不管在哪儿都能看到,何必非要这会儿看呢?这么多人,我不喜欢。”
婵媛是个喜静的性子,许执钧也是。
站在人群里,即使是个角落,也免不了被鼎沸的人声包围,婵媛实在有些受不了。
“媛儿,你要学会看着敌人在你面前变得毫无还手之力。”许执钧不愧是婵媛阿兄,即使她嘴上有一套说辞,还是被他一眼就看出了内心的想法。
婵媛不是圣人,但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许三叔当堂受审。
哪怕她对许三叔没什么感情,可他毕竟和阿兄还沾亲带故的不是吗?
“阿兄,我……”许执钧伸出食指抵在婵媛唇上,不想让她再说下去。
他教婵媛狠下心肠,自己又何尝不需要对婵媛狠下心肠?
他只怕婵媛再多说两句,自己就忍不住想带她回家。
但今日应该是她最重要的一课。
许执钧从荷包里掏出一颗糖,塞进了婵媛嘴里,漫不经心地道:“要是心里苦,就多吃些糖。”
婵媛没有再说什么,默默点了点头。
又过了一刻钟,衙门这才被打开。
婵媛挤在人堆里,踮着脚往里看了一眼。
一眼就看到高堂之上正襟危坐的那个人,是熟人呢。
“那不是沈……沈公子?”婵媛至今还不知道沈修远叫什么,干脆还是叫他沈公子。
“是他。”许执钧闻言也往里扫了一眼,果然是定国公沈修远。
“带人犯!”沈修远话毕,手上的惊堂木随之咚的一声重重落下。
周围鼎沸的人声也静默下来。
婵媛隔着面前三个人之间的空隙,盯着堂前被带出来的人犯。
一个,两个,三个……直到第七个,婵媛才看到许三叔。
此时的许三叔,和婵媛最后一次见到的,似乎成了两个人。
胡子眉毛一把抓,浑身上下脏兮兮的不说,人也干瘦干瘦的,整个人似乎都垂着没有精气神。
接着当堂一个一个核对人犯的身份,婵媛没什么兴趣。
站久了,脚下有些不舒服,不巧这时前面的人后退一步,婵媛赶紧也往后退了一步。
一下扎进了许执钧怀里,婵媛见阿兄没有动静,赶紧就靠在阿兄怀里歇歇脚。
许执钧嘴上没说,心里却忍不住想,这丫头懒得呦,不过谁让他乐意宠着呢。
县衙外的这方小小天地内俱是温馨,却不知县衙里此时已然是风雨欲来。
沈修远面色阴沉地快要滴出水来,望着堂下的这几人,他就忍不住想起那日在城郊宅子里看到的场景。
宅子的地牢可不止一出,不过另一处装的可不是活人。
过了这几天,沈修远脑海里还时不时会想起那日见到的场景,用尸山血海来形容也不为过。
还没走到地牢门口,一股腥臭的味道就迎面扑过来。
“唔——”若竹捂着嘴从地牢冲了出来,差点撞上沈修远。
沈修远看了眼若竹,想亲自下去一探究竟,却被若柏挡住了去路,“主子,先让属下去看看。”
沈修远抬手,扬了扬食指,不欲开口。
空气里的腥臭味越来越浓,让本就爱洁的沈修远很是不适。
不到一刻钟,若柏回来的时候,面色也不大好。
“里面怎么回事?”沈修远见若柏这副神情,面色愈发凝重了起来。
用若松的话来说,若柏这人长了长木头脸,天塌下来眉头都不会皱一皱。
“丧尽天良!”若柏翕动了一下嘴唇,咬牙切齿道。
沈修远一把将若柏挥开,径直走了下去。
若柏赶紧跟上,面色却越来越难看。
沈修远只往里走了两步,就忍不住抽出帕子捂住口鼻。
越往里走,浓烈的血腥味几乎让人无法呼吸。
等走完长长的楼梯,向右是堵墙,而向左一拐就能看到两个深坑中间架着的一座桥。
桥面上的木板黑黢黢的,仔细看还能看见细碎的肉块。
桥左边的深坑更像个冰窖,里面整整齐齐摞放了两层尸体,上面结了一层冰霜。
沈修远一眼扫过去,能看清楚里面都是些年轻姑娘。
右边有一个巨大的笼子,唯独顶上没有封住。
里面养的竖着耳朵的狼狗,正一脸狰狞地望着桥上的人。
狼狗长大的嘴巴,除了充满警告的啸声,还不断地流着腥臭的涎液,似乎想将他们吞吃入腹。
还有几只没来得及望上来,正忙着吃地上的东西,从露在笼子外的半条腿能看出来,他们的吃食是人。
走过这座桥,尽头是两个巨大的丹炉,上面落了厚厚的一层灰,看样子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了。
倒是有两个架子,上面还有些尚未凝固的血液,看样子今晚刚被用过。
除此之外,正对着桥面的一整面墙上,钉了一面巨大的博物架。
上面摆放的东西倒是稀奇,有扇子、鼓、笛子、灯笼……
“主子,这些……”若柏说着就想伸手去看看,这些东西究竟有什么不寻常的,会被摆在这儿。
却被沈修远急促地打断了,“别碰!”
若柏的手正停在那柄美人扇上,又看了两眼,还是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对,缓缓将手收了回来。
“人皮扇面。”沈修远似乎在为若柏解释,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没什么新鲜的,这些都让人烧了吧。”
若柏听完,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若扇面是人皮做的,扇柄是人骨做的吗?还有那些笛子、灯笼……
若柏没敢再继续想下去,赶紧回了沈修远的吩咐,又朝身后的侍卫做了个手势。
折身往回走的时候,沈修远又看了眼那两个坑,“狼狗先留着,人都抬出去,葬好。”
没走两步,沈修远又想起了时下的规矩,接着吩咐道:“记得都立块碑,碑上就写一世无忧吧。”
说完,沈修远长长地叹了口气,不紧不慢地走了出去,再也没有回过头。
自从那日出了地牢,整整三日,沈修远似乎都还能闻到鼻尖弥漫着铁锈味。
沈修远望着堂下十一人,这些人死不足惜。
“《刑律》第三百二十三条,略卖数人者致死者,处以凌迟,略卖数人者,处以腰斩。今有人犯……”
最终除了许三儿和王麻子,其余九人俱被判了凌迟,许三儿和王麻子被判了腰斩。
行刑时间都在三日后,届时这十一人先游街半日,再送去行刑。
听到判词的一瞬间,许三叔瘫倒在了地上。
另外十人也没好到哪儿去,衙内一片哭天抢地,衙外却是一片叫好。
本朝对略卖人口,处罚尤其重。
已经很多年没有出过这样大的略卖案了,自然要杀鸡儆猴,让有些忍不住动了心思的人好好掂量掂量。
就在婵媛和许执钧准备离开的时候,果然如许执钧所料。
里正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儿冒了出来,开始大声宣读许三儿的除族文书。
在众人的一片叫好声中,婵媛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很快不见了踪影。
“阿兄,我好像看见了华哥儿。”婵媛扯了扯许执钧的袖子道。
“又不是什么稀罕人物。”许执钧淡淡地说着,又往婵媛嘴里塞了颗糖。
婵媛这才意识到,原来阿兄早上拿的糖,都是为她准备的呀。
今日回家的时候,婵媛倒是没急着去找迎春,不料迎春已经在门口等着她了。
见到迎春,婵媛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除了有些不太明显的红肿,几乎已经看不到什么疹子了,更没有像昨日那样,整张脸肿的都看不出来样貌了。
“媛儿,怎么样?”迎春一见婵媛,就蹦蹦跳跳过来要牵她的手,另一只手则指了指自己的脸。
“好多了。”就连婵媛也忍不住感慨这个方子居然这么好用。
“真的太好用了,媛儿你还有那香膏吗?估计再用两日就看不到了呢。”迎春估摸了一下,现在的香膏估计也就只能再用一日了。
香膏好是好,唯一可惜的是不太经用,婵媛昨日给她的那些,已经被她用去了一半。
“没了。”婵媛白了她一眼,“我昨日怎么跟你说的,你可知那香膏的价格?”
“很贵吗?”迎春这才后知后觉地搔了搔头。
“你说呢?”婵媛点了点迎春的小脑袋,凑在她耳边只将昨日买花汁子和橙花油的钱说了,迎春听罢也倒吸一口凉气。
“那我敷在脸上的那些,可不都是银子?造孽呀!”迎春蔫儿头巴脑地感叹了一句。
听她感慨完,婵媛可没忘记她为迎春做香膏究竟是为了什么,“可去报名了?”
“去了,一大早阿娘带我去的。”剩下的话,不用迎春说,端是看她的表情就知道了。
婵媛也没问,而是顺势拉着迎春进了院子,说起了别的话题。
考试时间就在明日,然而今日不管是婵媛还是迎春都没有看书的兴致。
迎春脸上还是不太敢见风,就连刚刚站在门口等婵媛的时候,也是背着风口站的,脸上还用东西挡着。
两个人思来想去,在婵媛卧房待了一会儿,实在没什么意思,干脆还是去了书房。
迎春来了家里,许执钧也没出来,免得扰到外人。
毕竟现在迎春年岁也不小了,一般人家这个年岁的姑娘,定亲的也不少。
许执钧还是知道避嫌的。
第二日,许执钧想着今日要送婵媛去考试,起了大早做了婵媛喜欢吃的小笼包和馄饨。
婵媛心里挂着考试的事儿,食不知味地吃完早饭,又火急火燎地要去和迎春在巷子口会和。
届时再由许执钧送她们一起去女学。
一想到离考试时间还不到一个时辰,婵媛和迎春这会儿都没多闲聊,三言两语又回到了入学试题上。
婵媛那日福至心灵,和迎春提到了《茶经》,这几日迎春一有空就在家里背记。
虽然婵媛几次都说只是猜测,迎春还是觉得她运气一向很好,这次十有八九会考《茶经》。
是以,这会儿两个人在路上,婵媛想起还忍不住调侃迎春道,“《茶经》可背下来了?”
当然,迎春理直气壮地点点头,“媛儿你自己都没发觉自己运气有多好吗?”
婵媛轻笑着摇了摇头,不欲和迎春争辩。
现在说什么迎春都不会相信,还是等考完,她自然就知道了。
许执钧送二人到女学门口,看着两个人进了考场。
女学入学考试一共两场,上午下午各一场,考生必须要在考场里待一个半时辰才能离场。
他也没闲着,昨日县署已张贴出告示,今日便开县署礼房报名,时间一共有三日。
他正好抽这会儿空闲,去将名报了。
队伍很快排到婵媛,她将自己随身携带的小笺递给门口的高一级师姐检查,小笺上粗略记载了婵媛的姓名户籍,以及外貌特征。
师姐先对着看了看,瓜子脸蛋,杏眼琼鼻,面庞白净身高四尺有余,体态瘦削。
又细细问了婵媛的姓名和户籍,果然是对得上的,这才将人放进去。
进去之后也是不能乱走的,先由师姐检查了是否有夹带,这才给分了号。
婵媛拿着号去找自己的位置等着迎春过来,迎春紧跟在她后面,婵媛本以为两个人位号应该相连,却不想两个人中间隔了快一间考场。
随后陆陆续续有姑娘进来,少有不紧张的拳头都捏的发青了,腿还止不住地发抖。
看她们这么紧张,婵媛也被感染到了。
好在辰时一到,外面就敲响钟声,紧接着开始发卷。
婵媛忙着看试卷,心里反而不慌乱了。
笔墨纸砚皆是考场已经备好的,婵媛来得早,还早早地将墨墨好了。
这会儿拿着卷子,不慌不忙地看了起来。
总共也就三个题,一道填词,一道填句,还有一道小论,论的不是别的,正是茶道。
婵媛也忍不住惊诧起来,难不成她真的有什么本事,能猜中考题不成?
考官见婵媛愣愣地盯着卷子,半天没有下笔,忍不住摇了摇头。
看着是个机灵的,怎么这么简单的题都答不上来?
看完题,婵媛心里有数了,也忍不住为迎春松了口气。
这才提笔沾了沾墨汁,不紧不慢地提笔开始写起来。
从考场出来,迎春就忍不住就要上去抱住婵媛,“媛儿,你可真是我的小福星!”
要不是婵媛提过《茶道》,她估计连是谁写的都不知道。
这会儿就是两眼一抹黑了。
“不过是侥幸罢了!”考完再来看,婵媛心里倒是觉得考和茶有关内容的可能性极高,根本不是什么运气。
就算婵媛有再好的运气,下午也使不上力了。
报名的时候,每个人可以选择一科,而这一科就是下午考核的内容。
婵媛选了策论,而迎春毫不意外,选了骑射。
但她实打实没有点骑射底子,婵媛也不知道她下午要如何应付。
相比之下,迎春反而淡定地多,她是不会骑射,但她打过弹弓,她打弹弓的本事,可比她阿兄还要厉害呢。
选策论的姑娘少之又少,连一个考场都没填满,婵媛倒是看到了一个熟人,不是别人,正是朝夕相处过几日的上官宓妃。
婵媛和上官宓妃本就不热络,自然也没有兴趣凑过去。
倒是上官宓妃看到了婵媛,眼里闪过一丝晦暗。
婵媛注意力却不在她身上,而是看着试卷皱起了眉头。
时人谓妇德,不过悠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之言,然德行教化怎可一言蔽之,谓此君何如?
婵媛略微思索,提笔写下:“此世中,人人有自奉,以一概众,此论狭矣……”
一个半时辰过得很快,起码在婵媛眼中,几乎在她停笔不久,就到时间了。
出来的时候,她还忍不住长长舒了口气,感觉似乎整个人都轻快了。
阿兄在门口等她,婵媛嘚吧嘚地跑过去,却在阿兄身边看到了一个熟人。
“小晏?”婵媛以为自己出来的已经够早的了,没想到苏小晏居然还在她前面。
不过阿兄身边没看到迎春的身影,她应该是还没出来。
“是呀,你考的什么?”苏小晏都忘了问婵媛要报什么科目,最后只能选了自己还算感兴趣的算学,也不知道婵媛选了什么。
“策问。”要问婵媛为什么选了策问,这她还真没法儿回答。
要是真想知道个究竟,婵媛想这可能也是受了许执钧的影响吧。
在等迎春的这一会儿,苏致远姗姗来迟。
赶紧向苏小晏讨饶,这次可是他理亏,明明是他来接苏小晏,却让苏小晏等了他。
“阿兄不用抱歉,一会儿请客,妹妹就大方原谅你了!”苏小晏眨巴了一下眼睛,看着无辜又可爱,只有苏致远默默捏紧了自己的荷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