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仙门之中是什么情况暂且不说,人间却是已经到了飞雪疾舞的深冬时节。
万物被覆盖在皑皑的白雪之下,千决城中日复一日的繁华却并未因着飞雪深积而有半点消减。甚至因着深冬了,家家户户都闲下来了而比以往更热闹了几分。
一辆马车从城外哒哒的驶来,主人大约是不赶时间的,在热闹的街道上行驶的缓慢也没有半点着急。以至于从北城门到琅嬛大街不过多久的路程也生生走了近一个时辰。
马车最后在左相府门前停了下来,台阶之上早有等候已久的小厮迎上来道:“先生,相爷在书房中等你。”
赶车的马夫是个年岁还不大的少年,穿着一身墨色劲装,生着一张娃娃脸,咧嘴一笑后跳下来将矮凳放在了马车前面。
车门打开,便从中走出来一个着青衫的公子来。
他抬头看了看大门上方的横匾,微微笑了笑道:“还请带路吧。”
等候的小厮连忙一拱手,而后又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道:“先生请随我来。”
他们踏上台阶,进到了大门之中,身后,赶车的少年则一甩缰绳将马车赶去了另一个方向。
相府之中,主道上的积雪已经被扫洒干净,但是因为飞雪不止,地上还是会很快再一次聚起了一层冰雪。
小厮领着青衫公子走的都是渡廊,很少有行在露天之地的时候。
几经周转方才到达书房门前,小厮止了脚步未再向前行,转而恭敬地向青衫公子说道:“到了,先生请进吧。”
青衫公子道了一句有劳,而后自己上前去推开了书房的房门,进入了门中。
书房里面燃着几排烛火,哪怕是门窗紧闭着在室内,却也不显昏暗反而明亮的很。
左相白礼只独自一人在其中,闻见了有人进来的动静依然在埋头做画,并未抬头看上半点,只开口说道:“你来了?”
“是。”青衫公子笑了笑,也不等招呼便自己寻了个位置坐了下来,道:“我来了。”
白礼在纸上勾勒了几笔,而后将手中的画笔放下,从书桌后面走出来坐在了上位,道:“其他人还没有到,你且少等一等。”
青衫公子道:“无妨。我正好舟车劳累,也可借此机会歇息一下。说起来........听闻白大人前些日子喜得千金,恭喜了。”他这般说着,双手抱拳做了个礼。
白礼端起茶盏的动作稍稍一顿,而后道:“白家代代单传,子嗣不丰......我原以为我此生便当真无子女之缘了,却不想上苍仁厚,赐我一女。”他说到这里的时候,面色也柔和了许多。
青衫公子的手中也端起了一盏茶来,因着屋内暖和,倒是也还冒着几分热气。他刮着茶沫却未曾饮入口中,在许久之后问道:“相爷如今可是后悔了?”
“后悔?”白礼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似疑问一般的吐出两个字后,微微垂了垂眼眸沉默下来。
青衫公子喝了一口茶,而后将手中的茶盏放下笑了笑:“相爷晚来得女,想来也是多有怜惜,不欲叫其涉险罢。若是此刻反悔了倒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他说到这里,脸上的笑显得有几分高深莫测起来,“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虽不大适合相爷的情况,却也到底有几分相似。若当真反悔了,相爷还是要三思而后行呐。”
白礼也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神色晦暗莫名。许久之后,他才再一次开口说道:“伯靖多虑了。”
青衫公子轻笑一声,道:“我也希望我是多虑了。”
外面的风雪似乎又大了几分,连带着在屋子里面都能听到几分动静。
恍然间,门外似乎也传来了几分轻浅的脚步声。俄而,是一阵敲门声响起来。
白礼坐在座上看向了门口,开口道:“请进。”
吱嘎一声,却是房门被打开的声音。
劲风挟裹着白雪被吹入了房门之中,吹的烛火也开始剧烈的摇晃起来。但随着房门被很快关上,这一切的动静都在转眼之间消逝。
进来的是个面色很是苍白的青年男子,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袍,更衬得脸色苍白的没有半点血色,仿佛死人一般。他的头发也是泛着灰白之色,哪怕是五官并没有生得很好看,放在人群之中也定然会十分惹人注目。
“白相。”男子进来后,便向白礼抱了抱拳,而后沉默着没有多言。
白礼一指右手下方的座位道:“先坐吧,其他人还没有到,得先稍等一等。”
男子低低的嗯了一声,然后走过去找了个位置坐下便低垂着眉眼没有发出半点动静,就仿佛他根本不存在一样。
这时候,青衫公子忽而笑出了声,道:“我方才听见敲门声就猜到是你来了。慕容兄,好久不见了。”
慕容景抬了抬眼看过来,面上却到底带着几分疑惑。
白礼轻咳了一声,道:“他是洛河姬氏一族的少主,名为靖。”
姬靖微微向后靠了靠,单手支在椅子的扶手上看着慕容景:“慕容兄大概是忘记了,半年前你我还曾在栖月寨中联手御敌.......”说着,他忽而又笑了笑,道:“却是我忘了,彼时我尚且不是如今的模样,也未以真名相告,慕容兄不记得倒也并非什么奇怪的事情。”
慕容景微微抿了抿唇,开口问道:“你是李青?”
虽然是个问句,但是他这般没有什么起伏的说出来,却完全变成了肯定的语气。
姬靖只是勾了勾唇,却是未答是或者不是的话。
慕容景也不是什么追根问底的性子,对方没有说话,他便也重新沉默下来。
门外又有人来了,这一次并非如姬靖慕容景这般是单独一人来的,而是三三两两成群结队的来到了书房中,有的会先敲一敲门,有的就直接如先前姬靖那般直接推门走了进来。
这接二连三的开门关门,屋内的暖气也散去了许多。只是到底都是习武之人,却也未有在乎这些的。
最后一个进门来的是个很壮实的汉子,哪怕是在这在深冬雪舞的时候,他穿的也很单薄,甚至一对膀子还露在外面没有半点遮掩。下身穿的裤子也只到小腿上方,脚上穿的是一双草鞋。
进门后这人就道:“今儿这雪啊,下的可真大咧。”他的话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不是对其特别了解的,也就能勉勉强强的听懂。
白礼微微叹了一口气,道:“既然人都到齐了,就不要再浪费时间了。十一两你且先坐下。”
“哎,那好咧。你们讲你们讲,我就照着你们吩咐做事就成咧。”那汉子摸了摸自己那钢针一般的短发,哈哈的一笑,然后大马金刀的在最后一个位置上坐下来。看这架势,果然是打算就这么坐着听不打算插嘴的。
白礼收回了收回了目光,这书房之中少说也是坐了二十来号人,哪怕是原本房内面积不大此刻也不免显得有几分拥挤起来。不过,这个时候众人显然也没有谁在乎这地方是大是小,反而一个个神色凝重的相互对视了一圈。
最后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清了清嗓,第一个开口问道:“如今我等皆已经到齐,不如先来商议一下如何营救世子离开千决城吧。”
此言一出,就连窃窃的私语之声都顿时消失了。
整个房间之中哪怕有着二十多人的存在,却也依然静的落针可闻。
外面的风雪之声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减小了许多,此时就衬得气氛越发的死寂安静起来。
当今陛下好大喜功,自傲且自负,若非朝中尚且还有一二有能力的能臣辅佐,只怕白琅王朝早已经被其败坏,哪里还能支撑到今日?
谁都知道如今的浮华也仅仅只不过是维持在表面上,圣上不仁下面百官亦跟着失道.......平静之下,实则暗藏着汹涌的潮流。
只是,没有人愿意背负上千古骂名在如今表面上尚且还过得去的时候揭竿而起。
三个月前,夏王世子白瑾受诏入京觐见,随后被皇帝以御前失仪之名拿下投入暗牢之中。彼时能说得上话的几位重臣皆都因着其他的一些原因去了别的地方,朝中也唯有左相白礼进言,否则白瑾就不是被投入暗牢而是直接被斩首示众了。
若当真是做了什么事情倒也无妨,那日在场的人却都清楚,只是不知白瑾哪里惹到皇帝不高兴了,随意找了个理由发落他罢了。
白礼虽然出言保下了白瑾,自己却也受到牵连禁足府中十数天。
夏王的人便就是在他禁足之时找上门来的。
夏王是个痴情种,王妃体弱多病,诞下一子后就撒手人寰。他也没有续弦再娶,自己又当爹又当娘的把白瑾养大,也可见其对自己这唯一的孩子有多看重了。但是白礼却也没有想到他会因为白瑾此番的遭遇而直接选择起兵叛变。
在经过慎重的考虑之后,白礼最后还是答应了投靠素有贤德之名的夏王。不过当务之急,却还是要先将世子白瑾从暗牢之中就出来。
今日来的,有如今还在朝为官的,也有从夏王封地——英州赶来的幕僚。原本救一个世子实际上也用不到这么多的人来,毕竟想要从暗牢救人并非是人越多越好,相反的,人多了还容易拖后腿。
而此番来这里的人,也还有另外一个任务,那就是护送投靠夏王的官员们一家离开千决城。
白礼仔细的打量了一番在座的众人,发现属于白琅的官员还不算少,粗略算下来也还有十几个人,赶上了这屋中人数的一半了。虽然其中大多数都是些小官,入不得皇帝的眼,但是只要有一个是需要金銮殿上觐见的,那么没个契合的理由离开京城肯定会很快被发现不对。而且,要一下子让这些人以及其家属离开,也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在看到一个熟悉的人之后,白礼忽然开口问道:“顾大人,前几日听闻钦炎府的赵大人一家被流放北境,途中却遇见山匪二十余口人皆死了。”
穿着一身白衣的顾青玄微微带了一丝笑意道:“是。下关听闻,相爷从上一次的风波之后便不怎么关心朝堂之事,如今看来却是传闻有误。”
白礼道:“他们如今可还好?”赵敏犯的其实也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当不得如此重处。不过是他挡了别人的路,几方运作之下才有那样的结果。
这些事情白礼心知肚明,但是彼时刚刚因为夏王世子违逆了皇帝的意思,他也清楚自己就算出面怕也讨不了好。于是就传书北境的人多照顾赵敏一家一些,却没有想到后来又传出了那样的消息。
一开始白礼还以为是那些人贼心不死不愿放过赵敏,但是现在看来此事却是另有蹊跷。
“如此,诸位大人要离开的话,倒也可以参考赵大人之事。”如今这个档口要想讨得陛下欢心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但是要激怒陛下却很容易。
只要他在其中引导,不要弄到皇帝一定要杀人的地步,那后面的事情也就好操作了。
众人闻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一开始说话的老者道:“相爷的意思是不打算跟着我们一道离开千决城?”
白礼点了点头,道:“再过一些时间,帝师大人他们就要回来了。我们走的再快也不能插翅飞到英州去。便由我留下来拖住帝师等人。”
众人也知道一旦帝师柳云修几人回到京城之后,对于他们来说,情况都会变的更为艰难。若是只有一两个人还好,这么多人在短时间内离开京城肯定会引来柳云修的怀疑。
但,白礼历经三朝,是个很有能力的重臣,临走之前夏王还叮嘱过一定要安全将其带到英州。这般一来,却是叫英州而来的几位幕僚有些为难起来。
老者在短暂的沉思之后,道:“我们不能立刻回到英州,帝师就算是察觉到了什么,只要我们能隐匿好行踪,行动的快一些,一旦过了云州境界那就不必担心什么了。相爷其实不必.......”
白礼摇了摇头,道:“周大人,除了帝师之外,不要忘了还有国师大人。”
他这话一说完,在座的众人不免发出了剧烈的谈论之声。
顾青玄的眉头也紧紧的皱了起来:“国师精通占卜之术。彼时只需稍一占卜,我等便立刻无所遁形。到时候只会.......”他没有将话说完,而是横起手在脖子前面一划,其中的意思便已经不言而喻。
“所以,我留下来善后是最好的选择。”白礼喝了一口茶,眼眸微微眯起道:“不过,我虽然不能离开,我的妻女却要先行离开千决城,亦可以带一部分人走。此事.......便由伯靖安排吧。”
他这般说了,再无人反对。
实际上,一开始大家反对也还是在担心着他留在这里会反悔罢了。如今白礼自己将软肋送上,加之此事确实如此做才是上上之策,众人便也没有了反驳的理由。
外面的天色不知不觉已经开始暗了下来。未免引起不必要的意外,一些官员便也开始三三两两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