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月老前
月老祠的后院直通后山,太后的凤驾和随行便候在这僻静之地。乙清道人恭敬地送出来,危安歌亲扶着惠圣太后上了鸾车。
太后见他还不打算走,便问:“你不同我一起回去,还要哪里去?”
危安歌淡笑:“有些事想请教道长。”
太后微微一怔,旋即一副心领神会的表情。她命素秋另拿了一件狐毛披风给危安歌,又道:“冬日里了也不知道多加些衣服,山上天冷回去再冻着。”
危安歌大约能猜到她心中所想却也懒得解释,只无奈接了披风。惠圣太后这才起驾回宫。
鸾车之上,素秋拿了软凳将惠圣太后的两脚垫高,一边帮她揉捏一边笑道:“太后还是最疼三王爷。”
“手心手背都是肉,若不疼他们今日我也不费这个心了。”太后抻着腿闭目养神,良久却又长叹了一声,“只是这些孩子里,唯有安儿是最孤单的一个。”
素秋低着头半晌,轻声道:“几位皇子向来兄友弟恭,两位大皇子也都跟三爷要好,您……不必担心。”
惠圣太后闷闷不语,她这一辈子也算曲折离奇了。
她原本不过是个衣库史的女儿,又嫁了个冷门的王爷。
生了个儿子没多久老公就死了,孤儿寡母苦了十年,谁知道儿子又莫名其妙地登上了皇位。
陪着元帝登基之后惠圣太后是一路胆战心惊地走过来什么都见过了,硬是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小碧玉历练成了杀伐决断的老封君。
最是薄情帝王家,往后的事谁又能说得准。
想到这她忍不住又叹:“宇儿领军、则儿涉政,安儿……唉,我更盼着安儿有个可心的人陪着……”
月老祠内,祁清彩榜登完了名,又重新拜了一遍月老上香还神,这才跟荀谖等一起迈出了院子,迎面正撞见门楼下等着的乙清道人。
乙清道人年高有德,在宸元颇为尊崇,祁清、祁濂连忙问候,荀谖、荀葛也跟着问安。
乙清道人恭贺过祁清便笑问他们要往何处,祁濂答道:“表兄明年春试,我等正欲前去文昌星君处试试运气。”
老头捋着一把白胡子了然点头,又上下打量了几眼荀葛,淡笑道:“荀公子龙章凤姿,定有缘法。”
荀葛忙谦虚拱手:“道长谬赞,愧不敢当。”
乙清道长这才看向荀谖:“我见荀小姐适才既不曾上香也未掷竹,不知何故?”
荀谖不曾想他会留意到如此细微的动向,愣一愣方笑道:“小女只是陪哥哥姐姐来,现下心中并无所求。”
乙清摇头叹道:“贫道见荀小姐兰芝之质,怎不知‘无心之失’和‘有意而为’?现下之举恐有伤将来啊。”
几个年轻人对乙清道人都是满怀敬意,哪会想到老头儿是受人所托来诳荀谖,见他说得郑重连忙请教。
乙清不过随便找了个借口,见四个少年如此当真倒有些讪讪,可也只好演下去。
只见他略压低了声音:“亭主是无心,但他人看在眼里便可以是有意。如今祁小姐独占彩榜,可亭主却藐视圣意……”
此话一次出四人都吓了一跳,他们还真没想那么多。
有溪亭主有名无实,没几个人认真的。就像沈玉这样的皇亲贵胄根本不放在眼里,要不也不会一口一个“荀小姐”地喊了。
可老道长特意换了这个称呼,他提醒得对。
荀谖如今不比以往,无论当不当真,她是皇上新封的亭主还准入宫经筵,说明她在“皇家相亲大派对”中已经是有了席位的人员。
她不祈愿不掷竹,可以说是自守身份不敢高攀,也可以说是不把太后放在眼里。
一句话两头讲,全凭皇上怎么想。到时候不仅荀家,连国公府都会受牵连,祁清的头彩只怕就白得了。
荀葛忙躬身施礼:“多谢道长提醒,还请指点一二。”
乙清见四人一脸凝重,心知事成,他温言道:“不过是老头我想得多,公子小姐们不必太过担忧。”言毕又转向荀谖笑道:“亭主颇有慧根,初次到此定然更为郑重,为表诚意特地先向贫道请教了礼俗再行进香祈福之愿……不知您以为何?”
这真是给自己刚才的所为找了个高大上的借口,荀谖是个聪明人哪会不识好歹,忙道:“正想向道长请教。”
乙清一笑:“那就请其他几位贵客先去文昌院进香吧。贫道陪着亭主再到月老祠走一走。”
几个人都感激不已,连连道谢之后祁清、祁濂便陪着荀葛去了前院,荀谖则随着乙清道人转身又去月老祠。
二人一边走着,乙清也果然向荀谖讲解月老祠的礼俗,说话间两人已到院中,这会儿掷竹的闺秀们都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可乙清并不引着荀谖到正殿,而是绕过正殿又往后庭而去。
荀谖疑道:“不是要拜月老么?”
乙清笑道:“亭主既然‘郑重其事’,便请先拜这一尊吧。”
原来月老正殿之后还有一方更小的院子,院中一株大榕树荫住了半面庭台分外清幽,其后却是一间红瓦小殿,亦有刚进完香的女孩子走出来。
乙清道:“此尊月老乃是出自前朝巧匠吴力之手,诚心求缘者当拜遍全院,亭主不妨在此处多留一留。老道我还有些事,便不相陪了。”
荀谖忙客气辞别乙清,这才转身进殿。只见一尊白玉月老雕像立在眼前,慈眉善目栩栩如生,白石质清更衬得手中那一团红线耀眼夺目。
供案上摆放着佛手等瓜果,小小紫金香炉青烟袅袅素淡沁心。
荀谖取了一炷香点燃供上,又在跪在案前的软垫上恭敬地行完礼。正要起身,忽然想起了乙清道长交代自己要有“表示出诚心”。
嗯,倒是该多跪一会儿,于是又跪了下来。
此刻殿内已无他人,荀谖便仰望着神像叹气:“月老仙人,虽然您主管的是姻缘,但身为神仙总是神通广大的,我想回家您可不可以帮忙呢?”
话音未落,只听身后传来闲闲的一句:“刚跪了没一会儿就想着回家,亭主可真有诚意。”
荀谖吓了一跳,眼角一抹余光先是瞥见身边垂着一段苍蓝滚银的锦袍,再往上看却是精绣着的皓鹤翰飞,难道?
她连忙抬起头,神仙果然都是灵验的!刚想着回家,盼着提供“线索”的人就“送”到了面前。
“王爷!怎么是你?”荀谖又惊又喜地跳了起来。
危安歌被女孩满眼闪耀的欢快晃得一怔。
刚在自己是在嘲讽她吧,这丫头是高兴个什么劲儿?自己的口气哪一点能让她这么载欣载奔?
但是,这笑容太过灼灼,映得山中灰寒的天色都有了几分可人。
而心中的感觉就像那沉寂巍茂的竹林中忽然扑簌簌地飞出了鸟儿,冒然突兀,却又摇晃着说不清的小雀跃。
危安歌避开荀谖的眼睛转向月老神像,不着痕迹地敛起心情,淡淡道:“见到本王这么高兴?”
荀谖听了一愣,却立刻反应了过来。她连忙探头向殿外一通张望,然后火速回身对危安歌低声道:“快跪下!”
……
危安歌刚稳定住心神又是一脸黑线,放眼宸元没几个人敢叫他跪下,这是想造反的节奏么?
可他还没开口质问,就发现荀谖正扯着自己的衣袖往下拽,而这丫头已经在身旁的垫子上跪好了。
危安歌低头只见女孩柔软的手和期期的眼神,他也没搞清楚自己是怎么回事,明明人家也没使多大力,可他定了定神——跪下了。
月老面前和一个女孩比肩而跪,这画面对危安歌来说实在有些魔幻,让他差点想不起来自己进殿的目的。
他又一次定了定神,瞥着荀谖缓缓道:“你是想要跟本王山盟海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