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拿球砸他
一行人出了醉风楼。
悠然漫步,回到了刚才的闹市。
郭开黍洱以及其他侍卫默默跟随,不远不近,似有一个圈子护着两人,不让街头其他人可近身。
他只顾往前走,步上窄小的石桥。
“那小男倌挺有意思。”她跟上说。
他问:“你刚刚和他说什么了?”
解忧撇瞧了眼他冷峻的侧颜:“他说要攀权附贵,我便告诉他,杨大人你好男风。”
他冷不防盯着她,抬起手,还未做什么,她心有警惕,以为他要打人,跳开老远,但还是被他扣住了手腕。
一拉,靠近他,扯得她疼。
他看着她,声音很轻:“你知道吗,我讨厌你这样轻浮。”
“王后端庄贤淑,你喜欢她吗?”
“好端端提她做什么。”他冷不防甩开她的手。
“你讨厌一个人,不是因为她什么性子。”解忧揉了揉手腕:“我也讨厌你,既然相看生厌,你还留着我做什么?”
她转身下了石桥。
脚尖落地,一颗蹴球忽然滚到了她的脚边。
解忧愣住了一下。
巷子口,站着一个七八岁瘦瘦弱弱的孩子,想过来捡球,跑了好几步,却似见到什么害怕的事,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南宫祤已快步逐上她。
郭开几人迅速护在他和她周围,郭开剑鞘定在眼前,那眼珠子瞪的,若那小孩再过来几步,就要将人吃了一样。
解忧足下一转,将球回旋到自己手中,道:“一个小孩子而已,你们这是做什么?”
“公子和夫人安危,属下必得负责,这闹市鱼龙混杂,即便是孩子,也需多个心眼。”
郭开将君王和君王宠妃的安危看得谨慎,时时刻刻保持着警惕,生怕出什么意外状况。
在宫外,必得万分格外小心。
“赵公子怕一个黄毛小儿近身,岂不是笑话,未免谨慎过了。”解忧不认同。
众人都是便衣化名出行,能知道他行踪,还能有本事在光天化日之下策划当街刺杀的人,估计也不多。
解忧摸着手中蹴球,无意中翻了一圈,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记号。
她忽然觉得郭开的担忧不无道理。
这球,分明是准确无误踢到她脚底下的,哪怕是纯白弱小的孩子,也可以被有心人利用!
小孩不敢过来,巴巴盯着她手中球。
解忧托着蹴球,指了指那孩子,微微勾着指:“你,过来。”
孩子愣了半久,战战兢兢的走过来,看着面前比自己身强力壮的几个大人,仍是有些怕。
“这蹴球,是你的?”
“是……是我的。”孩子点了点头,抬起一双如亮清澈的眼:“姐姐,你把球还给我吧。”
“你说是你的,证据呢?”
小孩清澈的双眸对上她质问冷硬的眸子,瞬间闪过一丝怯意,小孩抬手点指蹴球:“这里有我做的记号,姐姐一看便知。”
方才不敢细看,此刻终是可以明目张胆仔细端详,这个记号,是奴桑的一种符号,以前,她与公玉鄂拖常用此联络。
有人,想邀她去相会。
她周边一圈便衣护卫,个个眉尖眼厉,而自己的衣衫,红衣妖艳,大街上如此显眼张扬,不惹人瞩目都难。
她怀疑,南宫祤是不是故意带她溜达,顺带摸清她的眼线。
只是,这个记号……
她有点琢磨不定。
解忧感受到身边人递过来的目光,微微翻了翻蹴球,将记号盖下,转而换了张怒意肆增的脸,眉眼皱成一团,对小孩冷道:“既然你承认,那便好办,这球方才撞疼了我,你得有个交代。”
黍洱很是意外,她与人和蔼,不爱计较,这点小事,没必要抓着不放。
除非,这球真撞的很疼?
但那球明明是滚过来的,顶多能碰到她足尖。
郭开则是默然,听闻明妃脾性张扬,果真如此。
“我……我,不是故意的。”
小孩有点颤栗的抖。
“我不需要道歉。”解忧言色微厉。
小孩神色更为惧怕,声音羸弱,又说了遍:“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解忧轻然道:“旁边这个叔叔我讨厌得紧,若你敢拿球砸他,我就不同你计较了,否则——”
黍洱不敢太笑出声,只得抿嘴微笑。
小孩唤她姐姐,她却在小孩子面前,把旁边人指作叔叔,这般贼损,不知谁占了谁便宜。
解忧故意将声线拉长,上前,把小孩的手拿出来,把球正正稳稳的递到小孩手里,温声细语的补上后面的字:“否则,我会把你剥个精光,扔到这大街上示众!”
小孩肩头颤微轻耸。
她退开一步,站去了旁边。
小孩捧着球,看向旁边叔叔……
南宫祤瞥了一个不怒自威的眼神。
小孩不自觉往后缩了缩,太过紧张,脸上布满颤巍,额角出了不少汗。
郭开忽然领悟,这位明妃看不惯自己对君王的安危太过于担忧,对一个小孩持剑相向这种做派,于是不给丁点面子,不惜大庭广众之下,当街教唆小孩拿球砸当今王上!
黍洱叹息,小孩若真砸,会比剥衣示众更可怕,晾小孩有百个胆子也不敢,她这不以强欺弱么?
小孩举起了球,但还是在犹豫。
郭开等人蓄势待发,神色紧绷。
这要是敢砸过来,君王不要面子吗?
小孩离君王有点近,旁边有明妃故意挡着,他速度再快,估计也拦不住。
而没拦住的后果,显得他不称职。
千钧一发,小孩神色突转,抱着球忽然拔腿就跑,往巷子里跑,生怕后面有什么妖魔鬼怪追着。
溜得可快了,一下子就不见了影。
郭开:“……”
君王的面子好歹保住了。
解忧却是很失望。
有胆子送信,没胆子砸人。
难道朝旁边男人扔个球,比她的恐吓更可怕吗?
算了,跑了就跑了,不至于要去追。
解忧望向旁边男人:“今日团圆佳节,该与民同乐,却连一个小孩都容不下,你还不如把这里的人清了干净,免得磕磕跘跘。”
他看了眼周围。
郭开这一串人确实显眼,人太多,拘束了自由,她是有点不痛快的,故而想教唆小孩作弄一下郭开。未免过于幼稚了。
他记得,去年团圆节的时候……
他故意放她出宫,她去了醉风楼,逃之夭夭,后被逮回刑部,她嫌衣衫丑,他亲自给她挑了一件,她还特意请人做妆发,他和她牵着手看烟花……
那个时候,她是想要逃的。
“郭开能尽职尽责,理应嘉奖。”
他要的,正是这种谁也不能近她身的态度,哪怕面对的是妇孺小孩。
能得君王褒奖,郭开面上有光。
只是刚刚说要嘉奖自己的君王,微微偏首望着自己,眸含期望,下一句便接着出口道:“你是我身侧最信任之人,从今往后,你便好好跟着夫人,寸步不离,她的命同我是一样的,若她伤了一根汗毛,我唯你是问!”
此言一出,郭开黍洱皆是震惊。
君王言语极重,这话绝不是开玩笑。
这是嘉奖?
从护卫君王到去护卫一个嫔妃,这应该是降职,是他哪里做的不对?
“这恐怕不妥,公子三思。”郭开瞬间反应过来,昨日君王亲卫围院已经是大事,今日再来这一出,朝臣的折子怕不止堆一堆。
亲卫只有护卫君王之责,若是去护嫔妃,岂不是把一个嫔妃放在了等同君王的位置上。
明妃再有恩宠,怎能如此破例?
“我说过的话,不会收回,往后,你须得以夫人安危为第一。”
君王越是语重心长,郭开越是无话反驳,深深忧虑。
回归原位,是无望了。
解忧自顾自的嘲一下。
这男人为了监视自己,连亲卫都派上了,只要她在夏朝一日,他就如临大敌,既不能杀,又不能囚,还能如何?
他要留着她,却不得不防。
解忧看着闹哄哄的街市,人群窜动,她却兴致全无,低声道:“我累了,回去吧。”
他语轻意切:“不再走走?”
解忧摇首,依旧道:“回去吧。”
他征了片刻。
她不是关玲珑,她不爱逛,不喜首饰妆容,不会轻易被一些小玩意吸引,对街摊食物更不会看一眼。
可她虽然偶尔言语轻浮,却有一种自发而内的淡然从容,还有一股从不把其他人放眼中的冷傲。
她说回去,那就一定不愿再多待。
黍洱弄了一辆舒适的马车。
车内空间不宽,也很密闭。
他钻入车内,便见她靠着车壁小憩,今日一天折腾,她确实累了。
他不禁想,他这么做,到底是把她当共谋的盟友,还是相互较劲的敌人。
不期然的,他伸出了手。
解忧觉察动静,是时候睁眼,对面坐着的,还是那个讨厌的男人,而她旁边放了什么东西。
她拿了起来,是街摊上的小吃。
“饿了可以吃。”他这么说。
“不饿。”她放到一边。
他轻儒的望着她,淡声叙述:“几天前,有座客栈生了一起大案,一夜间横尸遍地,惨不忍睹,里头掌柜伙计皆是被利刃一剑割喉,毫无反击之力。”
解忧没什么反应。
他再继续说:“除了那位龙姑娘手中的寒冰剑,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兵刃,能造成那种伤口。”
解忧有了点反应,拨起帘子,看着外头晃晃悠悠而过的人群摊位,并未松手,似要敞开个口子透气,她说:“你审了我一天了。”
他没了话说。
她认为他把她当囚犯,不同于天牢里的那些人犯待遇,他审她,是一步步来的,似乎要把她身上所有的事,都剖析彻底。
不然,他怎么放心?
解忧眼睛看着外面:“你想知道的,我不会隐瞒,我想知道的,你会告诉我吗?”
“你要知道什么?”
“金铉琴丝,在谁手里?”
他回答:“不知道。”
“我以为你知道,才会阻止我去查。”
“既然答应你,我会给你交代。”
解忧敛下眉目,凝住了许久,她慢慢放下帘子,脑袋隐隐有点发疼,她皱眉摁住:“容我休息片刻,客栈的事……我会告诉你的。”
他见她面色煞白,似乎很疼的样子,心里微紧:“你……你怎么了?”
解忧没理会他,闭眼靠着壁窗。
他没有再说话,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转身出去朝黍洱说了什么。
轱辘响的车轮骤停,黄昏暗空,孤零零的一辆马车,停在大道口上。
颠簸之感不再,解忧入眠更沉。
他再进来时,见她睡得很熟,轻了些手脚,刚一坐下,双眼又在她身上打量,许是车内空间不大,他也不知道该看哪儿吧。
她这衣裙……挺好看的。
再往下,他看见她掌心的浅浅割痕。
从决谷回来至今,已过了一个多月,她动刀舍血,难免留下疤痕,但她手心,只剩下一道浅浅的线,快好得差不多了,蔺之儒的妙药,效果不错。
不知过了多久,解忧渐渐稳住心境,今日费脑太多,太乱太杂,放空自己,享受完这片刻的宁静,她再次强撑起了精神。
对面的男人慰问:“没事了?”
“嗯。”
她应,大概,是可以继续审了。
默了片刻,他说道:“我不是在审你,如果这件事关系你安危,我有必要知道。”
“他们是佛柳卫。”
“皇甫衍的人?”
“是他的姐姐,昭平公主。”
昭平公主,他知道这个人。
琅琊昭平,这两个女子,是风靡金陵的人物,一个是皇帝姐姐,一个是皇帝姑姑,同样是公主身份,同样的追逐巅峰权利,她们在朝中的尔虞我诈,丝毫不亚于男子。
有人戏称,叫她俩作金陵双月。
但那位昭平公主,联合多人谋逆事败,皇帝下诏赐死。
“在雪山,佛柳卫突然要杀我,我感觉不对,但一时想不出原因。”解忧平平静静的述说:“从雪山出来后,我没有回晋国。”
“你认为,是皇甫衍要杀你?”
“当时情况复杂,我确实这样想过。”解忧轻涩了音:“接下来的事,你也知道了,你用我做诱饵,引出佛柳卫,却发现他们分了两拨人,自相残杀。”
提起诱饵一事,他有几分不自在:“他们只知你化名关小豆,不知你是关玲珑,也不会知道你……”在我后宫之中。
后面的话没敢说出口。
他道:“此事之后,皇甫衍勃然大怒,他回去晋国,清洗了一次佛柳卫,牵扯出假毒酒一案,杀了不少人。”
这些事,蔺之儒跟她讲过。
自从恢复记忆后,仿若有太多事压着,她的脑子,容不下这么多。
蔺之儒总劝她,少思少虑,但她根本做不到,有些事,不是说不想就可以不想的。
解忧低沉道:“昭平在朝中谋政数年,有众多亲属党羽,总有些人誓死忠她,宁愿冒着事败被诛杀的风险,谋划假毒酒一事,以死尸代替,让她逃出牢狱,毒酒一案后,晋国那边已经放令通缉,但她踪迹难觅。”
现在,她连南宫祤都应付不过来,一时半会儿,没精力对付昭平。
“她为了杀我,费尽心思,这是第四次了。”解忧冷凝着面容:“她非要这么做,我只有赶尽杀绝。”
他算了算,雪山一次,诱饵一次,客栈一次,还有一次……
他皱了眉头:“沈列出现那次,那些刺客杀手,也是那位昭平公主所为?”
解忧轻点头。
他想了什么:“客栈一案,我已派人处理,不会有人找你麻烦。”
她意外,他竟会帮她收拾这烂摊子。
这里是郸阳,一座繁华的客栈发生血流成河的惨案,必会轰动,而她是唯一住过客栈,还活着出来的人。
若真有麻烦,她现在人可能在刑部天牢了。
他微微沉吟,又说:“昭平公主是个聪明人,她恐怕早知道你与我有往来,有郭开护着你,短时间内她应该不会再有动作,你那位龙姑娘也可不必出手。”
那女子一出手,就是大案。
他也招架不住。
解忧忽然饶有意味的看着他。
照这么说,他安个人监视她,她还得千恩万谢。
不过,郭开来自羽林军,是与夏家无关的人,夏天无要杀她,郭开却要保她,这局面怎么想都有点不对。
身边这个男人,既想要留着她,又防着夏天无杀她……
他们自己内讧,真的好吗?
“有人要杀我,也会有人救我。”解忧收敛了神色,眉色轻佻:“诛杀令一事,夏家内部恐怕也要翻天。”
他容色有一丁点复杂:“诛杀令不是我下的。”
“我知道。”
“你这么相信?”
“你想杀我,在决谷石室,你就可以做。”解忧冷嘲了声:“何必动用诛杀令这么麻烦。”
他容色沉沉,决谷石室……
是他不愿再想起来的事!
解忧见他突然不说话,也不知他在思考什么,她以为审问结束,可以好好歇息一下。
眼睛还未闭上,他说了句话。
“不论你如何认为,有些事,我没有选择的余地,也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她明白,这是强权者该有的狠戾。
不会为任何人牺牲自己。
毕竟,命,只有一条。
只有她和皇甫衍这种疯子,从来不把命当回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