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雪花飞舞
微晨的冷风,萧瑟寒霜。
这里是唐家岭偏峰下的山谷,也是一片野兽出没、白骨横生的荒凉之地。
听人说,这里有个名字,叫乱葬岗。
无论是人的,野兽的,尸身一批又一批的送过来,有人会好心挖坑,但一铲子下去,带不起泥土,那些尸骨就这样被抛弃,停在这里,永远在这里,堆积腐烂。
周边荒野漫漫,寸草难生。
尸味,臭味,腥味,令人晕吐。
花忍在这里铲了一个上午,这一块新鲜动过土的地方,是埋了不少人的,他默默地数着,六十六个,六十七个……
又是一铲子下去。
他在这死人堆里扒拉,每一个他都会翻开看一下脸,他们身上或有牌子,或是服饰,他认得出来,那是弃瑕麾下的人,那是弃瑕带军的标志。
别的人,他管不了,他只知道,弃瑕那个臭小子,决不能待在这种鬼地方!
可是,他找不到,怎么找都找不到。
直到这个大坑里的最后一条尸骨扒出来,他数过,不多不少,刚好是第一百个,花忍有些累,看着这完整的尸骨,他不放心,再扒开面容,心里一恸。
不是他,不是他!
这一百具人中,并无枭首之人。
他爬上了坑,持起了剑,如若尸骨不在这里,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踏出乱葬岗后,他带剑冲上唐家岭。
他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唐家岭的人不会没有察觉。
并无意外,有一批人迅速的包了上来,将他围个水泄不通。
他提着剑一步步往前,这些人步步后退,却不与他动手。
直到他面前出现一个人,应该是这些人的领头者,周围人纷纷扩大了围圈,给那领头者让路。
花忍见那领头者虽大肚富态,可其手持横刀,面容冷峻,俨有威武之资。
“花少侠,你是江湖人,是吧?”
“是。”
“即是江湖人,何必卷进来。”
“把弃瑕的尸骨交出来,我就走。”
那领头者冷呵笑了几声:“弃瑕是谁,那可是夏朝那位王跟前的红人,心爱的宠将,就算他死了,死无全尸,那价值也不可估量,我们自然不敢把他放在这乱葬岗,你想带走尸骨,只有两种可能。”
花忍冷冷的问:“哪两种?”
“第一,用金银赎回去。”那富态体胖的人嘲讽道:“弃瑕这个身价,至少得百万两起步,花少侠跟在夏王身边,不居官职,俸禄应该不多,这个价,你出不起,不过,你也可以回去问问夏王,看他愿不愿意出这个价。”
“第二种呢?”花忍快没了耐心。
“你是江湖人,那就用江湖规矩,江湖解决了,听闻花少侠功夫高强,不知能不能讨到便宜。”那领头者指着周围的人:“这里有一百零八位兄弟,都是汉源郡各个山寨的好汉,你若是能赢过他们,弃瑕尸身,自当归你!”
花忍看着这群人。
汉源郡有多少土匪,他不知道,唐家岭是悍匪之首,号令群雄,确也不假。
不得不说唐问雁还是有点本事,竟然还能算到他会来拿尸身,还能把这群土匪聚起来,只为对付一个他。
倒也难为唐问雁费心了。
当年,唐问雁闯婚,被他打伤,应该是记恨的。
如今,要给他尝尝这苦果!
要么拿财消灾,要么拿命。
“花少侠若是不敢应,我劝你早早离开,别枉了自己性命。”那人好心劝说。
“你们这群人,还不够我练手,”花忍环顾四周:“不过,我若赢了,你不守诺归还尸骨,又该怎么办?”
“在下天水寨曹海。”那领头者报了名号:“我若言而无信,花少侠大可来取我项上人头,对你而言,这俱尸骨万金不抵,对我来说一文不值,我岂能藏着不给?”
花忍冷笑:“江湖事,江湖了,你若失信,我便血洗天水寨,鸡犬不留!”
一声道出,许是有人看不惯花忍口出狂气,一把飞斧旋转破风而出,劈了过来。
花忍面目阴沉,长剑一勾,将板斧送了回去:“一起上吧,免得浪费时间。”
此言一出,其他人哪还能忍得。
十八般武器,齐齐的迎上去。
人影无数,是否一百零八还是更多,花忍不知道,在他眼中,只不过是一个数字罢了。
瞬间凌空跃起,花忍手中长剑,带起一道道风刃,剑影闪动,如狂风骤雨般送出去。
他剑法超群,有人评他是天下第一剑,这样的称呼,他并没有驳斥,为匹配得上这名号,他日以夜继,刻苦图强,总归有了声名,让人闻风丧胆。
只有弃瑕,这臭小子偶尔会调侃他,说他浪得虚名。
可真要弃瑕出手同他比试,弃瑕总会一脸惊色,老早逃的远远的,断不会真的同他动手。
他剑法虽强,但这百人车轮战,总有些力所难及,避开一人,却没避开第二人,手臂上,被割了道血口,染红了衣衫。
在被百人围困之际,花忍忽想起十五年前,花家遭人屠灭,母亲冒死将他保送了出去,那群人也是这样不留情面的追着他杀。
他武功低微,逃得狼狈不堪。
被人追杀至死路,在他以为自己就要死的时候,白箫笙如神般从天而降,不过寥寥数招,轻松将那群人悉数打跑。
白箫笙虽意外救了他,却并不想管他,哪怕他说想拜师。
他看见,白箫笙身边当时还跟了一位十四岁的青蓝少年,那少年与他同样的年纪,举足之间却沉稳温谦,有些贵气,那少年叫白箫笙师父。
他清楚白箫笙这人怪异,不会帮他,又听见两人商量着何时离去,他心里有个念头,不知怎的,趁少年给他留下粮食钱物时,他满是泥泞血色的手,紧紧地抓住了少年衣角。
青蓝衣袂,污了血迹。
那青蓝少年似乎察觉出他有什么想法,少年轻然道:“你,愿意跟着我吗?”
他无处可去,点了点头。
然后,他被带入了夏朝的一座书堂,那书堂里规矩森严,而在那里念书的人,不是王室贵胄,便是权贵名门,他这才知,那青蓝少年的身份。
那少年,竟是夏朝太子!
太子动用了点手段,将他安置在这书堂里,他看着面前案桌上的纸墨笔砚,他是不懂的,太子要他念书么?
可他满腔仇恨,只想练好武功报仇雪恨,哪念得下去。
这里的少年少女,十几岁的年纪,大部分都是朝堂中权势的子女,总归凌然傲气,目中无人。
他身份低微,能坐在都是福气,没人把他放眼里,是以,他在书堂最后一排,彷如空气。
第一个同他说话的人,叫弃瑕。
弃瑕虽是将门之后,但却是孤儿寡母持家,还听说被本家赶了出来,所以弃瑕不太招人待见。
弃瑕那时不过十三岁,小小年纪,脾气差还爱打架,时不时调皮捣蛋,总爱把教书夫子怼的哑口无言。
他是江湖人,不懂朝政,只知道隐隐约约,这个书堂里有个什么太子党和端王党,两方争的水深火热。
而弃瑕是坚定的太子党。
为此,弃瑕没少被别人整过,身上常挂彩色,除了太子,没人会为弃瑕轻易出头,可太子事物繁忙,很难会来书堂一趟。
这日,夫子又被弃瑕直言怼了。
他想,这个弃瑕真是心直口快,不知收敛锋芒,明明不说话便好,非要直言两句弄得所有人尴尬。
这么简单的察言观色,都不会吗?
弃瑕这人总是肆无忌惮,书堂座位,弃瑕看上哪个就坐哪,夫子也不管。
但他没想到,这一次,弃瑕气的甩了书,坐到了后排,他的旁边。
弃瑕盯了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把他面前的书拿了过去。
书上面空白一片,一点笔迹都没有。
弃瑕笑嘻嘻的,十三岁的他明眸皓齿,对他说:“喂,你是不是也不喜欢念书啊?”
他何止不喜欢念书,还不喜欢这个破地方,他只想习武,只想报仇!
可是,那个夏朝太子把他丢在这里,一直没来管过他。
整整一个月,忍受着摧残折磨。
他快要疯了!
此时的他根本不想和别人说话,不喜欢别人这么近的挨着他,更不喜欢弃瑕这种招摇作派,他对弃瑕说了一个字:“滚。”
弃瑕面色一变,有点看不惯他比自己还横:“喂,你娘没教你讲礼貌么?”
他娘为护他死了,教不了了。
这是他心里一道伤痛,一提就怒。
于是,他毫不犹豫回击:“你爹没教你怎么闭嘴么?”
当然,弃瑕的爹也死了。
毫无意外,弃瑕一怒跳起来,和他打了一架。
太子听闻此事,过来劝架的时候,两人还扭在一起,纷纷鼻青脸肿,谁也看不惯谁,恨不得再给对方一脚一拳。
看在太子的面上,最后只能罢手。
花忍从回忆中抽神,再次避开对方刀剑,一招‘拈花惹草’提脚将那人撂倒,横扫推出去,把人后面一堆人给撞翻。
地上,已经躺了不少人。
他手上剑,染了妖艳红色。
他身上,亦是血迹斑斑。
曹海见倒了大半兄弟,躺地上呻吟,不由得服气:“花家剑法,果然名不虚传,今日得见,真是荣幸。”
花忍没空理他,剑快如闪貂,一招‘遍地开花’又击了一片。
曹海皱着眉。
虽然佩服归佩服,再这么继续下去,只怕自己这方损失惨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是亏的。
唐大当家料这花忍不简单,只说能擒则擒,若不能,教训一下他,及时止损。
毕竟如今所有人力全用在攻城之上,那才是要事,着实没多余精力去对付一个没有用处意义的江湖人。
思及此,曹海便往后招了招手。
很快,一辆推车被弄了过来。
曹海道:“花少侠剑法卓绝,曹某佩服,那弃瑕的尸身就在此处,你拿去吧。”
花忍怔住,那车上有似人形的物件,被白布紧紧裹住,他想要过去一瞧,却忽然被人拦住,过去不得。
拦住他的,是一个黑衣青年。
那黑衣青年与他交手几招后,先一步到那推车前头,黑衣青年手上,拿出一瓶东西,撬开瓶塞。
花忍脑海冒出一个不好的念头。
“你做什么!住手!”
大喊,他冲开阻挡,疯一样冲过去。
可晚了,太晚了。
太晚了。
那一整瓶药水,完完整整散在尸身之上,一滴不漏。
由于是被枭首,尸首分离,头部以下的尸骨,早已化成了一堆泡沫,只剩下上面一个烧伤严重的头颅,隐隐约约的面部轮廓,能看得出来,那是弃瑕的容貌。
花忍差点支撑不住:“弃瑕……”
是他,真的是他。
他就这样残忍的死在这个地方!
死后,还遭受侮辱,被毁尸灭迹!
看着面前残缺不齐面目全非的头颅和一堆泡水,花忍已是全身颤抖,仿佛体内有一股气焰要爆炸。
黑衣青年道:“花少侠,曹寨主与你有约在先,只要你赢过这些人,便将尸骨还你,可我却与你没什么约定,我家公子有话,必要夏王的爱将,尸骨无存!”
花忍忽的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前面那个黑衣青年,双目呲冽,怒气狂增。
三个字浑浊吼出:“你,找,死!”
凝气聚力,一招‘雪花飞舞’,带起地上枯叶狂飞,奋力劈去,剑气横削。
程不识惊了脸色,没想到,花忍与人对战那么久,身上伤口无数,竟还能发出这样强大的剑气!
连忙合力抵挡,可那剑气太快,一道强劲的波纹冲破格挡,从程不识身上瞬间横压穿过。
程不识只觉胸前一闷,被击退了丈远,一口血喷出。
有点低估了花忍,第一次与这人交手,却这样惨败,程不识拖着疲软的身子起来,想尽快离开。
纵身一跃,却见花忍拦在他头顶。
花忍此刻怒值骤生,岂会让他这么轻易走,一整套花字十六决,‘雾里看花’‘百花齐放’‘锦上添花’……
全部向程不识斩去!
程不识瞪大了双眼,这一招招的剑气太强,他几乎承受不住,整个人被削飞,翻滚了几度,甚至强烈的劲风,吹走了他脸上戴了太久的人皮。
呈现在人面前的,已然是一个面容斑驳白发苍苍的老者,最后一招‘昙花一现’,直穿腹脏。
程不识染血跪地,再无动弹。
曹海何时见过这样的场景,见花忍杀疯了,差点手脚发软,只道情况不妙,恐殃及自己,赶紧叫剩余的兄弟们撤退,瞬间消失得无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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