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我要留着
迎面有股劲风吹过,婆婆转眼清醒,支撑着虚弱的身体,往前看去,她那徒儿正挡在她面前,一阵掌风落地,气流横扫,那七人自动远离了几分。
力气耗尽,龙姑娘已是勉强。
断承意面色通红,见她醒来,强忍着痛楚,爬到她面前,模样悲怜:“婆婆,是我不好。”
婆婆摸了摸断承意:“老婆子我能教你的只有这么多了,那些不懂的,回去问你师父吧。”
“师父?”弃瑕茫然。
断承意还有别的师父?这婆婆费心费力的教学,难道不是断承意的师父?
但此刻,他来不及想太多。
“带断承意上去。”
婆婆说了句话,是对弃瑕。
断承意死死摇头,弃瑕迟疑不决。
“上去。”
龙姑娘念了两个字,是对他。
弃瑕再无犹豫,把断承意拎了起来,断承意哭喊着不要,死死抓着婆婆衣袖的手被扳开,弃瑕带着断承意,借助钩索,往上离开。
谷底静谧片刻,七人再次上前。
婆婆看着这群人:“我一个老婆子,命不值钱,死了不可惜,可惜的是你们这群人,这么多年了,还执迷不悟。”
“阿谦死的时候,跟我说,别想着替他报仇,我不是你们的对手,也奈何不得皇甫家,他希望我活下去,可是我躲在这里,活成了这个样子,也不知阿谦会不会嫌弃我。”婆婆摸了摸自己那张容色极惨的脸:“我知道,我斗不过你们的。”
龙姑娘缓缓的祭出了寒冰剑。
婆婆盯着龙姑娘:“我和阿谦,还有他们,从未背叛过枭鹰羽。”
弃瑕从底下上来,不禁微惊。
这地下谷底其实是一条很长的断裂夹缝,而这条夹缝口子,在悬崖断壁之下,他抬头看了看悬崖峭壁,此处离悬崖边不高,再借力飞上去。
一落地,往下看去,见不到谷口,难怪他在这里待了数日,没有被人找到,唐家岭地势崎岖,有这样的地方倒不奇怪。
断承意趴在崖边喊了好几句,除了山谷回音,并没有其他的,断承意转而求他:“弃叔叔,你救救婆婆好不好?若不是我,婆婆不会被他们发现,若不是为了救我,婆婆也不会掉下去,弃叔叔……”
弃瑕握着烈火剑,心中纠结,人各有命,他帮不了,但他选择相信龙姑娘,婆婆说了那么多,不是说给他听的,是说给龙姑娘听的。
不一会儿,有人影闪了上来。
龙姑娘一手拎着寒冰剑,一手抓着那位婆婆,龙姑娘见他还在这里,隐隐蹙眉:“走。”
但几人没走多远,有其他人挡路。
是他们的援兵?
后面七人也追了上来。
四个人,被重重包围,弃瑕也没细数到底有多少人了。
前面有个领首,其身躯威严,脸上带了面具,沉含着声音道:“少族主,你这是何意?”
龙姑娘盯着那人,目光沉沉:“风师父的命,我要留着。”
领首微微轻哼:“族主说了,叛族之人,立即诛杀以快人心,无需留情。”
龙姑娘寒冰剑灵动:“你试试。”
“少族主,你也要叛族吗?”
弃瑕看向身边女子,她眼中有决然之色,是他以前不曾见过的,她要护一个人,这不是叛族,婆婆那些话,最终让龙姑娘动了侧影之心。
若是早几日前,龙姑娘肯出手护人,也许和婆婆联手能有胜算冲出去,但现在,龙姑娘脚步虚浮,自己都是强弩之末。
有人先动手,已朝婆婆杀去。
龙姑娘寒冰剑未动,弃瑕烈火剑已送出,将那人打了回去。
这位新来的领首有眼光:“烈火剑?”然后领首看着对面这个头发糟乱身着白衣的男人,多打量了番,眼眸流转,已然明白了什么:“原来弃将军并没有死,如今唐家岭叛乱,九襄失陷,弃将军应该有自己的正事,我奉劝一句,与将军无关的事,还请莫多管,这烈火剑,你若非要拿着,我也不勉强你留下。”
这位领首,比之那七人,气势强了一点,知道的也多,对他亦很有敬意,看来,比堂主的等级要高。
弃瑕道:“龙姑娘说了,这位婆婆的命,她要留着,你们与她为敌,就是跟我做对。”
领首在他和龙姑娘身上瞄了数眼,似乎想看出点什么,最后冷冷道:“很好,那就看你们能不能留住了,族主还有令,若少族主抗命,也不必留着了!”
弃瑕微微惊诧。
那族主对亲女儿,竟如此不留情?
此等明令发出,一群人忽拥而上。
解忧在山下侯了半日,终于见到唐问雁带着数骑归来,后面还跟了一串兵卒,唐问雁勒了勒缰绳,没有下马,凝眉问:“人还没找到?”
解忧摇头,同唐问雁说了许多,几座山搜了数遍,根本找不到人,不知那两人到底藏在哪,唐问雁细思良久。
忽然有人上前来报:“大当家,前面幽谷中有人打斗,发现了两人踪迹。”
“带路!”
唐问雁说完,此人领了匹马带路,解忧翻身而上,驭马跟了上去。
一队数骑,在林中飞奔。
到了一幽谷,唐问雁利索下来。
解忧上前,这个地方她来过不下多次,之前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可藏人的地方,此处地势不平,多是崎岖山路,众人弃了马儿,在怪石嶙峋的山路里迂回。
不一会儿,解忧听到了打斗声。
唐问雁脚步加快,解忧跟了上去,她终于看见了远方的人影,其中一抹白衣非常显眼,只不过那白衣女子被几个便衣蒙面人围困,脱不开身,那女子拿着剑的手,微有不稳,似是精疲力尽的模样。
那白衣女子何时这么弱了?
另一边,还有个白衣男子,太远,看不出来模样,也是被多人困住。
解忧见那白衣男子,心中有点不安。
还有一个白发人和小孩,解忧越看越不对劲,这白发人的武功很强,怎么感觉手无缚鸡之力?断承意年纪这么小,哪来的胆子敢和这些人动手?
还是不对,这些便衣蒙面人是……
四人在苦苦支撑,不及解忧等人赶过去,出现了意外惊人的一幕,那白发人替小孩挡了致命的一剑!
“婆婆!”
这一声,是唐问雁发出来的。
断承意看着那把长剑抽出,带了血,婆婆倒在地上,断承意忽然颤抖了好几下,蹲下来,摸着婆婆带血的伤处,手,有点抖,他一句话也说不出话来。
龙姑娘微惊:“风师父!”
还有人,想再过去补一剑。
剑尖已经递了过去。
弃瑕大喊:“断承意!”
断承意面目抽凝,这瞬间,身体绞痛无比,体内有股力量在撕搅,仿佛即将要冲出来,他控制不住自己。
剑尖,被他抓着。
手心,滴血。
那人想挣开,只因剑尖被死死抓住,动弹不得,无论如何用强,竟抵不过这小孩的力道。
小孩脸色红通,那垂低的眼里,夹带了数不清的怒意,狠意,还有……杀意!
剑尖,被小孩生生拧断!
同时,一掌送出,那人身体凌空,跃出了丈远。
解忧看着倒在眼前的人,惊上加惊。
此人的胸口不偏不倚,被剑尖插入,已是口吐血沫,断无再活命的可能。
唐问雁面色欲急,已是飞跃上前。
那边再出了变故,断承意忽然从那白发人面前站了起来,面色痛苦,大喊着,一声咆哮而出,仿佛要发泄什么,对那些还想过来下杀手的人,一掌接一掌送出去,周边地动山摇,石体蹦裂,碎屑簌簌。
最后一掌,震在地上,裂开。
断承意长吼一声。
众人只觉劲风扑面,耳朵受不住。
唐问雁因他掌风乱飞,不得不落地。
龙姑娘拉着弃瑕离远了些。
解忧捂耳,脑子嗡嗡的。
不多时,解忧与龙姑娘触目相视,再看龙姑娘身边面目邋遢的白衣男人,她心底已经很是肯定了,忽然,龙姑娘环过那男人腰间,直接带着他离开这方乱地。
解忧再去看这群便衣人的领首,这人见到她在此,目色沉俱,想到那叛族之人已死,便也没了后顾之忧,眉眼微深,号令一句:“撤!”
一群人,撤离干净。
场地一片空旷。
断承意还是像疯了一样在出掌,根本停不下来,怎么都控制不住。
“断承意!”唐问雁着急一声。
这小子,不会掌控内力,这么毫无章法的用下去,真会死人的!
唐问雁再次冲过去,与断承意动了几招,锁住他双手,一掌劈在了他后颈。
深林中。
龙姑娘把弃瑕带走后,轻缓落地,终是体力不支,寒冰剑掉落,人软倒了下去,弃瑕眼疾手快扶住,把她放在怀里,再去看她,她已经昏迷不醒。
饿了几日,还拼命与那些人打斗,恐怕这已经是她的极限。
把寒冰烈火绑在背上,他抄手抱起了她,行走在林中,走得并不太平。
刚才的人围住了他。
领首很有礼:“请弃将军放下人。”
弃瑕问:“你是谁?”
“望弃将军放下人,别让我为难。”领首不愿回答,但话说的诚诚恳恳,显然并不想与他敌对。
“把她交给你们,我不放心。”
“有何不放心?”
弃瑕想起这领首说过话,那族主可没把亲女儿的命放眼里,说不留就不留,好像是随意舍弃的物件一样,弃瑕看了眼怀中人:“她抗命,还伤了人,你们会放过她吗?”
领首禀声:“放不放过,这是我们自己人的事,弃将军何必要插手。”
弃瑕扫视着几人,神色冷然:“你们想带走她,除非我死。”
领首看着眼前这一对人,唯一露出的双眼中,含了道不清的意蕴,最终,领首语气淡淡:“好,我明白了。”
人群中,有人动手,向他挥剑,弃瑕没有挪动,因为前面那个领首长眉一皱,一根银针飞了出去,将那把剑击落,语气不善:“谁让你动手的?没长耳朵吗?”
就是因为长了耳朵,还以为领首这句话,是要对弃瑕狠下杀手。
但弃瑕知道,这领首待人彬彬有礼,没有一丝杀意,是不会杀他的,何况,这位领首也说了,唐家岭叛乱,九襄失守,把当前局势说给他听,显然是希望他这个将军能回归正事,做点该做的。
杀他,不明智。
叛族之人已死,烈火剑也说过不必勉强留下,枭鹰羽的人,到底不会做蠢事。
领首拱手:“望弃将军照顾好她。”
说的是她,不是名号少族主。
众人隐了身,弃瑕抱着她继续往前走,不知多久,他碰到一颗果树,那果子有些眼熟,他将她放靠在树边,飞身伸手摘了几个。
不知是他摘果子太用力,还是秋末枯叶太多,他落地时,树上叶子纷扬飘飞,一下子的功夫,在她身上落了一堆,他蹲下来,把她身上的叶子捡干净,但好像越捡越多。
一定是这颗树的问题。
他这么想。
他便不再做无用功,只把她额前发上的枯叶扫去,继而,他看着她覆面纱的脸庞,最终,他抬手绕过她耳后,将纱巾缓缓解下。
秋天的风也大,手里轻飘的薄纱,一下子飞远了。
他凝注着她的这张面容,虽然确实憔悴了许多,却仍然难掩天香之貌,他忽然有些心疼,她恐怕不止是几天未入食,更是几天几夜未曾合眼入眠。
他和断承意好歹还能安心睡一睡,她和婆婆却只能闭眼打坐,是根本不敢睡觉的,她们太明白,那八人做起趁人之危的事情来,是相当顺手。
白天,她闭眼打坐,夜里,她睁眼守夜,他自是不会知道,第一夜,就有人偷摸下来探视,被她挡了出去。
这些,龙姑娘不会说出口。
弃瑕擦了擦手里的果子,手掌紧握,滴出透明的汁液,她吞咽微慢,苍弱大白的唇边,慢慢湿晕,恢复了往日的珠圆玉润。
果子喂完,她唇边还残留了一些,他伸手拭去,碰到那片柔软的玉唇,他顿了顿,竟然闪过一个念头,想尝尝这种味道。
甚至,开始付出行动。
他慢慢俯下,俯下,她鼻翼间浅浅的呼吸,打散晕开,在他面庞间萦绕。
她没有醒,睡得很熟。
盯着她好看的长长睫毛,想到自己正在干的勾当,他醍醐灌顶。
他恨不得掌掴自己两下。
趁人之危,下流无耻,卑鄙龌龊。
简直禽兽不如!
他这么骂自己,退开了些许,压制住那种不该有的心思,她若是知道,怕是真要提剑砍他。
他背过身去,接了好几片枯叶,拿在手中玩,盘坐了许久,他想到那位婆婆的话,修那门功夫,要清心寡欲,否则走火入魔,痛不欲生。
他做不了什么,也不能做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察觉到身后人转醒,忙起身走过去,他酝酿着:“你醒了?”
她睡的时间不长,脸容间仍有些疲惫,龙姑娘缓缓环顾四周,露出了疑色,弃瑕明白,她耳力尚明,知道旁边有人,那些人不跟他明抢,却会不远不近的追着他。
毕竟是他们的少族主,还是要管的。
龙姑娘道:“你走吧。”
弃瑕低眸:“我给你添麻烦了。”
龙姑娘摇了摇头,若非有他那样执着的护着,早在第一日,她就会毫不犹豫动手杀了风师父,清理叛族之人,根本不会问什么,而风师父向来要强,不会随便说那么多话。
龙姑娘道:“走吧。”
没有其他话,三个字,变成了两个。
他知道没有理由留下,也不该再留下,她不需要他这样护着,准确来说,他越护她,带给她的麻烦只会更多。
他沉重了声:“保重。”
然后起身离去,走了几步,两步一回头望着她,她眼皮微微潋下,脸也撇在另一边,没有再理他。
忽想起什么,他看着旁边被插在地上的两把剑,这剑,是他们想要的。
他到底还要不要继续拿着?
轻涩笑了一声,什么有情剑,什么给她择婿,许是那婆婆故意胡口乱诌。
最终,他没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