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 说服与营救

七十二 说服与营救

()七十二

幸村精市在来往于复健室与病房的途中,总是会下意识地留意那扇半敞开的门。不知道是哪个粗心大意的护士小姐忘记了将门轻轻合上,幸村的感觉其实很微妙,特别是,当透过门缝隐约看见病床上那张曾经那么印象深刻的脸时。

很难说得清是什么感觉,总之有着紫藤萝色卷发的网球部部长偶尔会在走廊停住自己的脚步,出神地望着明明应该气质凌厉、现在却柔和如普通少女的身影。那个人总在昏睡,听一同复健的阿光说,这个人是医院的常客,本来已经出院了,最近又被送回来。

经常来看她的是一个山吹的国中生——他有时会背着网球袋,这点引起了幸村的特别注意——和一位姿容秀丽的女士。他们不常常在,而当这些监护者没有出现在棕发少女的身旁时,那扇微微敞开的门在幸村的眼里就变得尤其显眼。

作为一个学习优异、品德良好的少年,幸村当然知道这样做……不太好。

但“鬼使神差”形容的大概就是现在这种状况了。

在日本国中网球界颇负盛名的立海大网球部部长无意识地停住了脚步,他轻轻推开那扇门,白兰花在窗台上轻轻摇曳,在视线里总是因为距离而模糊的那张轮廓深邃的脸前所未有的清晰。

——生气勃勃,执着,即使沉睡依然气势惊人,如同雌伏的野兽。

那是幸村记忆中伊里斯的感觉——与现在完全相反。

近距离看着棕发的少女的脸孔,如果不是那种独特的深邃感,幸村还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毕竟,那股子从少女骨髓中渗透出来的强悍的求生欲,曾经成为过他的精神支柱。

像是为了确定什么,“神之子”走到病床边上。在微微流动的阳光里,少年俯□,专注凝视着的薰衣紫的眼眸倒影着少女恬静温和的睡颜,青铜色的盾形吊坠从衣领中滑了出来,悬在空中,反射刺目的橘光。

7月13日-早上10:12-日本-东京综合医院

“……哎?你,你没有事啊。”一醒来就看见亚久津绝对称不上和善的脸,格尼感到压力很大。

“有事的是你?嗯?”银灰发的暴力少年语气阴森,“很好啊,弄伤了‘别人家属’的身体之后,又很干脆地晕过去啊……你这个家伙是想挨揍吗?!”

“嗯?等等,你看见我晕倒了?”顶着棕发少女的壳子实质内里是腹黑装傻少年的格尼观察了一下狼族首领的儿子那愈加阴沉的脸,心里念头滴溜溜地转了一下。

“那么说,我只是昏迷了一下而已,是阿仁你送我来医院的?”略略往后缩了缩,碰到受伤的手臂时眉头略皱一下。打着石膏吊在胸前的右手让棕发的少女气质更为纤弱。格尼表面上笑得温和,内心却对朝长的阴险作了精妙的诅咒。

——阿仁看来没有被拉入幻境,朝长出应该只是想靠这个谎言牵制伊里斯的行动,他的幻术能力是羽毛的力量而非他本身……

格尼捏紧了自己藏着被褥中的左手,那里,一根有着奇异花纹的羽毛微微露出了雪白的尖端。

“其实是你自己梦游过来的这样……你信吗。”亚久津居高临下。

“啊哈哈……”棕发的少女干笑两声,内心迫切地希望伊里斯快点归来……因为之前幻境中的反击消耗的神力太多,现在格尼丝毫感觉不到狼族的祭师那若有若无的精神联系了。

“小仁,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宽容嘛!对待敌人就应该像冰雪一样冷冽!”小桃笑得无比灿烂,掐着自家妹妹脸颊的手指却毫不松懈甚至愈来愈用劲,“不过,熊猫君,下次再把身体弄的破破烂烂的话我就让你尝尝什么叫做‘精神折磨’哦……”

——这个漂亮得如同天使的女人绝对是个彻头彻尾的恶鬼啊恶鬼……

“先发咔所(先放开手)……”因为脸部肌肉被认为扭曲而口齿不清地叫嚷着,墨绿的瞳孔渐渐被因为刺激而溢出的泪水沾满。狠狠将脸颊往两边拉长的小桃意犹未尽地松开手,轻轻点着地的高跟鞋发出清脆而有规律的节奏声,“我说……”

“嗯?”

“……伊里斯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亚久津仁怔了怔,玉黄色的眼眸有一瞬间的收缩。最后他将视线刺向棕发的少女,紧迫、压抑。格尼想了想,忽略微微泛着红的脸颊肉,墨绿的眼眸温和湿润地望着伊里斯在这个次元的羁绊——也许他们的联系比他想象中的深厚,格尼想——轻道:“契机已经出现了,只是还差一个帮手,放心。”

“……”

小桃叠放在膝上的双手有着轻微的战栗。

然后有着漂亮脸蛋的甜品店女主人颤抖着伸出了她的手——“咚!”完美的爆栗一如既往在棕发的少女头上绽放。

“啊啊啊!我还是忍不住了!”小桃一脸纠结,“不要顶着伊里斯那张帅气的脸摆出那么恶心的表情啊混蛋!”

含泪摸着自己脑壳的格尼默默缩进被子里,一只手掀起被角盖过头,习惯性地团成一团:果然,不愧是伊里斯的姐姐……

“……契机,吗。”

在昏暗的被褥里,格尼微微动了动手指。羽毛温润的触感在掌心徐徐浸染,一股奇特的力量牵引着灵魂里残留的神力,骚动。

深夜。

小桃的面容渐渐消失在轻轻掩上的门缝里。探病时间过了,护士小姐过来巡了一次房。等月色撩人,白兰花的瓣儿沾上对于狼族来说是“来自月神的恩赐”的皎洁月光时,病床上安睡的“少女”毫无预兆地睁开眼,墨绿的瞳仁有着野兽的冷然,然而转眼便变成智者极致的冷漠。二者南辕北辙而又有着共通点,那就是,眼神里都没有睡意。

格尼将惯用的笔记本电脑翻出来,莹莹的荧屏光投在她的脸上,黑夜里,层次分明的阴影衬得她轮廓特别的深邃。单手飞快地在键盘上操作,一个个弹出又消散的窗□替着荧屏的颜色,在那凝着不同于以往的冷静表情的脸庞顿时变得斑斑驳驳。

“捷克CZ75手枪……”

“土耳其Kilinc2000系列手枪……”

“美国哈里斯M-96狙击步枪……”

“AS微声突击步枪……”

“美国勃朗宁M2式12.7毫米重机枪……”

一边搜索着这个次元的枪械、相应的破坏力以及有可能得到它们的方法,一边思考着某个初具雏形的计划,格尼默默地关闭标示着“UB”标志的页面——手法干净利落,没有留下任何入侵者的尾巴——然后轻轻盖上电脑。屋子里唯一的光源消失,月光再次徐徐渗透入内,比先前更加明亮、清透。

“出来。”

格尼淡淡地道。少女只有下巴暴露在“月神的馈赠”下,眼眸藏在阴影里,等于将最容易泄露情绪的窗口关上。一切无声无色,没有预兆,没有生气。

朝长出侧身滑出窗帘制造的阴影外。宝蓝发的偏执少年神色平静,渲染上病态的苍白:“你倒是一点也不担心啊。”

“担心什么。”格尼吊着手臂,长长的属于狼族的少女的棕发垂散在枕上,“该担心的是你不是吗?手下败将。”

朝长的脸色瞬间变得狰狞。

“你失去幻术能力了。”格尼提醒这个不死者一个事实。

“你应该不知道我以前是靠什么战斗的。”朝长平举右手,脚下一蹬往病床上的人影抓去,同时额上的文字刺青所代表的能力发动,格尼一下子翻到病床边上,半蹲下恰好躲开这突如其来的一击。

“不就是个软弱的灵魂嘛,以为自己能像那只野狼一样凶猛吗?!”想到幻境中那具身体真实灵魂的奇妙模样,朝长改抓为划,手臂下挥,堪堪擦过对方扬起的长发,被碰触的束发丝瞬间消失并出现在朝长的手里——盗的能力,从前是远距离发动的能盗取一切想要的东西的能力,现在是能够盗取碰触到的东西——如果结结实实地在脸上挨这一下,大概这个身体再也等不到原主人的回归就先行生理性死亡了。

来回几下,没有武力倚仗的格尼被碰到了没有被吊在胸前的左手前臂。顿时,白骨随着一大块血肉的消失显露出来,瞬间被鲜血濡湿的病服在黑暗中几乎凝固成墨色。

格尼冷汗淋漓,却始终一声不哼。垂在身侧的左手不断从指尖滴落鲜血。双手俱废,被逼入绝路的格尼教授却并没有闪躲迎面而来的最后一击。当对方的拳头已经来到了她的眉心前,她甚至还只是轻轻闭上眼。

这不是放弃。

格尼——在神圣希腊被称为葛尼梅得斯的“渎神者”——的人生中从来不存在放弃,只有成功抑或失败,这些都只是数学问题,无关哲学。

“嘶拉——”

后翻的蓝发少年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女人。那双在黑夜中透出翠绿幽光的眼瞳缩作野兽的针状,本应无法动弹的左手鲜血淋漓地握在有着裂纹的银色长戟上。右手摆脱了束缚与左手并齐,微微压□形前倾的姿势十足捕猎的凶兽……危险,压迫感,死亡气息。

被格尼早早塞进右手的石膏里紧贴掌心的羽毛在此刻牵引了灵魂深处微弱的神力,并在刹那转化为庞大的能量团,足以连接另外一个世界的灵魂的临时联系在充足神力的下建立了起来……战场本就应留给骁勇善战的武者而非布局的智者,不是吗……格尼在意识深处冷淡地微笑。

被伊里斯的银戟彻底制住,朝长出面无表情地看着狼族祭师的气息再次被温和掩盖,即使知道方才战胜自己的那个灵魂已经暂时消失,但仍然沉浸那在对战中燃烧得那般灿烂的瞳眸的印象里,已经失去行动力的刺青少年只能坐在地上大口喘气,望着对方手里的羽毛微微出神。

“你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格尼随意撕开床单,扯出一根布条制住手臂上不断淌下的艳红液体。

朝长出的眼珠动了动。

“如果只是追求力量的话,根本不需要找伊里斯,羽毛的力量足够了不是吗。”

少年依然沉默。

“楢鹿高中已经消失了。”

朝长猛然抬头,看着对方那两片淡色的唇间缓缓溢出那些话:“你不需要力量了,你的敌人全部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死光了,只剩下你一个,带着怨恨活下去,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闭嘴!”

“你需要生存下去的理由,于是追求力量,追求不可能的力量,并期待总归一天有人能结束你毫无意义的生命。”

“住口!!闭嘴!!”朝长伸出双手在空中猛抓了几下,格尼施施然退开,这个面容上总是糅杂了疯狂、苦痛和死寂的“怪物”半摔在地上。手脚上被银戟划破的伤口全部呜咽般滴下血泪。

“你发现了伊里斯,透过羽毛这个媒介,你感觉到了她特别的力量,你觉得她能够杀死你,能够拯救你……”

“我只是想到哥哥身边去!!我只是不想跟那群杂碎、那些垃圾、那早应该天诛地灭的恶心的家伙们待在同一个地方!!”朝长狠狠地叫嚷,嘶哑的声音让人不舒服地摩挲着空气。

“……”格尼坐回床上。病房里的月光淡了,一片黑暗重新眷顾了这个狼藉的空间。

“我只是不想到地狱去……我想到哥哥身边,我想上天堂,我知道那里是存在的,因为连那样的学校都存在了,连‘神蚀’都存在了……”疯狂与偏执渐渐从他脸上褪去。曾经以血腥统治了自己的班级进行埋没良心的生死战的他,语气里全是绝望。

“也许她可以帮你。”格尼轻轻地,缓缓地道。

朝长浑身颤抖,过了好一会才勉强平复。

“要跟我一起,去找她吗?去找伊里斯,或是让她杀死你,或是你杀死她,再去寻在下一个‘可能性’……你觉得呢?”

静默难受地挤压着空气。

“什么时候。”低沉,沙哑。

“……条件已经足够了,只差武器。”淡然,冷静。

见伤口已经结痂不再流血,朝长拖着自己活死人般的身体跃上窗台。从这惊人的恢复力就可以知道他并没有那么容易死在六道骸的手里。一直在寻找着意义的少年像是放下了一个重担,他张开双手,身体前倾,自由地跌入黑夜的怀抱中,仿佛自己轻盈得能就此飞翔。

空荡荡的病房又只剩下了皎洁的月光,以及狼藉的血迹和表里不一的“柔弱少女”。

先是使用激将法让对方出手,早就尝试过利用羽毛建立起与伊里斯的灵魂联系并将连接时间精确到秒,格尼将收集到的对方的背景资料和自己的推测一步一步地引导性融入对话。在对方经历愤怒、挫折、疯狂以及绝望几种极端情绪后精神脆弱的时间间隙中抛出模棱两可的许诺和邀请的橄榄枝……早就锁定了朝长出这个不错的营救助力,并且也完美“说服”了对方,格尼觉得,自己这个晚上也许可以睡个好觉了——毕竟之前的几天不是被小桃和亚久津轮流轰炸、就是泡在“UB”庞大的资料库中搜索数据完善计划的生活让这个脑力劳动者感到很吃不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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