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金川门
宁远城。
蓟辽总督洪承畴捏须叹道,“建虏反逆以来,其势日渐猖獗。自万历年间,萨尔浒之役起,国朝胜少败多,军中将士已如惊弓之鸟,难以野战,仅能凭城固守。如今圣上命我北出以解锦州之围,陈兵部更是催促日急,全然不顾粮草不济、士气不足。如之奈何?!”
辽东巡抚邱民仰听了,默然不语,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
不过,兵备道张斗却接过了话头,爽朗一笑,“洪督,虽说如今建虏兵威正盛,但今时不同往日。下官断言,此番救援锦州,洪督必可建贪天之功!”
洪承畴疑惑地看向张斗,等着后面的话。
张斗站了起来,朝洪承畴拜道,“下官此言,非为奉承,乃是一番深思熟虑,方才吐露。以下官观之,此番救援,洪督有三胜!”
洪承畴愈发好奇看向张斗。
张斗侃侃而谈,“其一,国之胜。自秦以来,得国之正,莫过于我大明。洪武皇帝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于史于民有再造之恩。”
“其二,军之胜。此番救锦州,朝廷虽是催促日急,却也是倾国之兵,九边精锐,集聚于洪督麾下。再者,祖总兵虽求救日急,但此人老于兵事,锦州城却绝非旦夕可下!相形之下,建虏毕竟兵微将寡,堂堂对阵,伤亡一多,便难以久持。”
“其三,帅之胜。洪督自崇祯二年解韩城之围以来,屡破流寇,威震三边,名闻天下。此番督兵蓟辽,受命援锦,乃是天子圣心独运,慧眼识人!”
说完,张斗再拜!
邱民仰见状,也不得不起身附和道,“此番救援锦州,非洪督不能为也!”
洪承畴脸色好多了,笑着摆手道,“两位莫要捧杀洪某!天子重托,本督不敢轻言胜负,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张斗这番做作,屋子里的氛围好多了,三人便闲聊开来。于是,张斗又抛出了一个话题,戏谑着说道,“洪督,不知总督府可曾收到兵部的行文?卑职倒是觉得稀罕——此番入辽的各边各卫,竟然有一支是从湖广来的?”
洪承畴听了,甚是惊诧,脱口而出,“湖广来的?怎么会是湖广来的?湖广有哪一支精兵?”
邱民仰也是好奇看向张斗。
张斗喝下一口茶水,又笑着解释道,“一开始,卑职也是大惑不解。后来,特意托人打听了一番,加上卑职也曾在兵部衙门任过事,便弄清了原委。这支湖广来的军队,便是衡州卫!”
洪承畴听了,面上拂过一丝失望,没再说话。卫所早已败坏,营兵才能征战。衡州卫来了,济个什么事!
见洪承畴兴致不高,张斗连忙说道,“洪督,虽说湖广来的不是营兵,却也增添几分力量!”
洪承畴看向张斗。
张斗又道,“卑职打听清楚了。这个衡州卫,虽是顶着卫所的名头,却是一伙山贼土匪招抚而来。说来好笑,指挥使还是个屠夫哩!”
“屠夫?”洪承畴再次脱口问道。
张斗强忍着笑意,“回禀洪督,的确是个屠夫。原本是个娼妓之子,不知为何,却落草为寇,而后攻下了衡州府。不过此人却是个知敬畏、明尊卑的,并未为非作歹,还走了衡州城里桂王府的路子,最后受了朝廷的招抚,许下了一个衡州卫的名头。”
洪承畴听了,若有所思,而后捏须缓道,“如此说来,这衡州卫或许有一战之力。”
邱民仰皱着眉头,疑惑地看向张斗,“这个衡州卫远在湖广。朝廷怎会征调其入辽?张大人,这里面莫非另有曲折?”
张斗笑着回道,“邱大人所言甚是!不过,这个曲折却是在这个小小的指挥使身上!是他本人上奏章,慷慨陈词,说要来辽东抗虏的!”
洪承畴和邱民仰听了,面面相觑。
……
杨炯让亲卫打来一盆水,清洗脸上的血水。血水早已凝结,没了那种黏糊糊的感觉,好像成了身上的一部分。杨炯用清水,反复搓洗,折腾了好一会,才洗去了脸上和头发上的血痂。
在清洗血水的时候,杨炯心情郁闷纠结。郁闷的事,到了南京,好像诸事不顺,史可法的刁难、芝娘和杨西施的斗法、大鹏鸟被抓,再加上今天的金川门事件,感觉没完没了。纠结的事,杨炯明知道做过的事就得认,但还是隐约觉得今日有些鲁莽了——杀几个京营将士便够了,没必要打下金川门,把事情推向不可预测、不可收拾的局面。不是说就怕了南京城里那帮官员和勋贵,而是松锦大战在即,自己没那空闲工夫跟这帮渣渣在这里耗下去。
杀人不过头点地。杨炯有自知之明,自己的确粗暴,但并非暴虐。人头不是韭菜,割了一茬可以再长一茬。
但有时候就是这样无奈。明明想着好好过,可就是没法好好过。记得后世有句话:即便懂得了那么多的道理,依然还是过不好自己的人生!
湿漉漉的头发还滴着水,杨炯便把夏照这个“地头蛇”叫来了。
“夏兄弟,我把金川门给拿下了,还诛杀了京营一百多将士。”
杨炯说得很平淡,但在夏照听来,却是惊天雷霆,眼睛直直瞪向杨炯,嘴巴张得老大,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
杨炯把面前湿漉的头发捋到脑后,又补充了一句,“夏兄弟,事出了,没法改变。你帮我出出主意,接下来该怎么办?”
夏照愣了好一会。这个消息过于惊悚,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说到底,他虽然家世不错,也中过举,在南京国子监读书见世面,但总归没遭遇过真正的大事。
一早上的工夫,就把留都十三门的金川门给打下了?!
半晌过后,夏照弱弱问道,“敢问大人,还北征不?”
杨炯疑惑地看了眼夏照,点头道,“北征自然还是要的。我要你出主意,这跟北征有何关系?”
夏照嘴里嗫嚅着点了点头,尔后又看向杨炯,抱拳朗声道,“大人,兹事干系重大,后果难以逆料。国朝自定鼎以来,除建文年间,成祖皇帝以奉天靖难为名,南下渡江,攻破南京外,南都未曾有过城门失陷。”
“……建文思念,成祖皇帝兵临城下。城内人心思变,谷王朱橞与李景隆开金川门投降,这才导致城陷,建文帝不知所踪。”
杨炯听了,也是一愣,然后呵呵一笑,“又是金川门呀!”
夏照见了,更是震惊:事到如今,你还笑得出来!不过,夏照面上却是没显露出来,继续说道,“偌大的南都,由外到内,分为京城、皇城和宫城。这金川门不过是京城十三门之一。大人让我出主意,却不知大人心里有哪些考量——有什么样的考量,方能定策!”
杨炯径直说道,“我的考量便是——赶紧救人,赶快渡江!”
夏照脱口而出,“这么简单?那为何要打下金川门?”
杨炯便把一早发生的事简要说了,最后有些愤愤地补上一句,“真特么的,池小王八多!”
夏照先是觉得不可思议,最后摇头苦笑,“大人还真是能招是非呀!此刻,城里还不知道慌成什么样了!六部,还有应天府,不知道乱成什么样了!”
杨炯无话可说,也懒得后悔,因为后悔是没用的。
最后,夏照主动请缨,“若大人只想息事宁人,那学生就入城斡旋一二!”
待夏照走了,杨炯又把几个指挥使叫来。
“夏照进城去谈判了。不过,动嘴这种事,要么要价高,要么不靠谱。动口不如动手,叫你们几个来,就是合计合计,如何杀进皇城救人!”
李文贵等人听了,当场就被吓住了,哆哆嗦嗦问道,“大当家,皇城是不是皇帝住的地?我们这么干,会不会诛九族呀?”
杨炯瞪了一眼,吼道,“靠,怕掉脑袋?怕掉脑袋就不管大鹏鸟了?”
大伙被这么一瞪一吼,吓得低头不敢看杨炯。
杨炯皱眉训斥,“我们虎山军,自成军以来,从来没有把兄弟们的命交给别人的。以前不会,现在不会,将来更不会!只要是我们的兄弟,我们都得负责到底——即便虎山军全部赔进去,也在所不惜。”
“这是一支军队的道义和血性!没有这个,我们跟土匪山贼有个卵分别!”
李文贵听了,心头一热,立马抬头,“大当家,是小的说错话了!你是大当家,你说干我就跟着干!就是豁出性命来,也一定救出大鹏鸟!”
说完,其他人也反应过来,都认错表态。
杨炯也不含糊,招手示意大伙向自己靠拢,指着案几上的图画说道,“我意已决,若夏照谈不出名堂,我就派兵杀进皇城。路线,一部从金川门入城,一部从燕子矶直扑太平门,里应外合,再拿下太平门。这样,我们有两座城门在手,将士门入城就方便了。”
“尔后,我们再进逼玄武门,也就是皇城的北门。这个时候,如果他们还不把大鹏鸟放出来,我们就攻打玄武门。”
“既然动刀兵,就不要怕见血。京营将士,若是敢阻拦,一律诛杀。估计玄武门比较难打,胡素,你带上几门佛郎机,直接轰门。”
“时间,暂定在明日晚上。这南京城很大,大营只留一千人,余者全部进城。我们要做到两点:一是快,夺下太平门要快,有了太平门,我们进退自如。另一个,就是要狠,一旦跟京营相遇,快速冲杀,要杀得他们人头滚滚,杀得他们打心里害怕,有多远跑多远,老老实实躲在军营里。”
待杨炯说完,王扬明问道,“将军,要不要派人去跟京营说一声。我们只是抢人,不是要真的攻城,叫他们不要阻扰我们。不然,打起来,多少会有将士伤亡。”
杨炯想了想,郑重回道,“你说的这个,很有道理。我担心,即便说了,京营会信么?不过,还是按你说的办,由你派人前去通报,事成之后,记你们营一功。”
见王扬明被表扬,李文贵不甘落后,当即请命,说要由他们营攻打玄武门。杨炯痛快点头,并表扬李文贵有荣誉意识。其他人见状,立马七嘴八舌抢起任务来,唾沫飞溅,情绪激动,弄得杨炯很是烦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