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静听坟茔(下)

第八十五章 静听坟茔(下)

第八十五章静听坟茔(下)

自从顾衍结婴大典后,端木枫便一直心事重重。他没有直接回东海,而是把端木家各处产业巡视了一遍,深切感受到端木一族的危机。因为长天门的欺压,不但谭纶申纪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就连其他人也蠢蠢欲动开始觊觎端木家的财产,想跟在长天门身后分一杯羹。端木家乃是延续千年的名门世家,十数代的财帛积累富可敌国,足以使人眼红心动不择手段,当年的太微宫不就是前车之鉴吗!近年来溟剑宗不少长老弟子对端木家亦是颇多不满,蒋翊更有过河拆桥不安好心之举,去年端木家的庄园矿产被长天门强占,宗门竟然视若罔闻,一味劝他隐忍,反正损失的又不是自家产业,端木家终究是树大招风,惹人嫉恨啊!自己若是能一举结婴,在强大实力面前,这些隐患危机自是不值一提,到时自然而然迎刃而解。

可若是结婴失败,一切则休矣!

端木枫一路巡视,结婴一事一直犹豫不决,回到溟剑宗时已经入冬,苍溟城下起了鹅毛大雪。晚上风雪仍未停歇,端木枫从执事堂出来,路过灵兽苑时,远远见门口吵吵嚷嚷围着一群弟子,不由得站住问:“出了何事?”

管事弟子忙站出来说:“这两天雪下得太大,好几处房屋压塌了,弟子们无处可去,便把他们安排到灵兽苑这边暂住几日。”

端木枫扫了一眼,知道这些都是炼气小弟子,地位低微,管事的显然没把他们放在心上,皱眉道:“就没有别的地方安排了吗?”

那管事弟子见他不悦,忙说:“端木长老有所不知,不是属下刻意刁难,实在是那些空置的院子年久失修又湿又冷四处漏风,还不如这灵兽棚温暖干爽呢。”

端木枫骂道:“人怎么能和妖兽住一起?你把宗门弟子当成什么了,岂有人不如兽之理?还有,弟子们住的屋子怎么会倒塌,秋天的时候不就应该翻修吗?”

有弟子嘀咕:“度支堂哪有钱翻修屋子,上上个月的月例都没发呢!”

端木枫想起溟剑宗被迫“借”给长天门的四十万灵石,心里既沉重又愤怒,溟剑宗弟子之所以过得如此艰难,都是因为谭纶得寸进尺贪得无厌,沉默半晌说:“把这些弟子安排到冷凝院去。”

冷凝院是端木枫的私邸,他时常在此打坐修炼。

跟在端木枫身后的执事堂弟子忙答应了。

端木风看着那些年轻小弟子瑟瑟缩缩跟在后面,黑暗中迎着风雪一步一步艰难往前走,心情十分复杂,暗想自己还是求道之心不够坚定,以至于一直瞻前顾后畏首畏尾,身为溟剑宗弟子,不说为了自己为了端木一族,哪怕为了宗门为了这些年轻小弟子,也该尝试结婴,以期对抗长天门。

至于能不能成功,一切都是天命!

端木枫静静立在风雪中,就像得道顿悟一般,刹那间下定了决心。他没有回自己住处,而是掉头来找蒋翊。

蒋翊本已睡下,听的端木枫深夜前来,只得披衣而起。端木枫没有像往日一样自恃身份摆架子,对着蒋翊恭敬行了一礼,劈头就说:“掌门,我要你答应我三件事。”

蒋翊被他如此姿态吓一跳,沉吟道:“端木长老先说哪三件事。”

端木枫慢慢说:“第一,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不得有负文琪。”

蒋翊忙说:“这个无需端木长老吩咐,我既然和文琪师妹成亲,自然会好好待她。”

端木枫又说:“我若陨落,希望能让敬德执掌执事堂。”

蒋翊先是吃了一惊,很快猜到他语出惊人背后的原因,脸上神情慢慢变得严肃,半晌说:“若是事不谐矣,这也是理所应当。”

端木枫静静看着他,“端木一族若是有难,还望掌门看在同门的份上援手相助,而不是落井下石。”

蒋翊缓缓点头,“好,我答应你。”

端木枫忽然冲他长揖至地,“如此,我可以放心结婴了。”说完不再停留,转身就走。

“端木长老——”蒋翊忍不住叫住他,“您为何,突然要结婴了?”

端木枫正走到门槛处,没有回头,而是看着外面飞舞的雪花说:“杜大可骂我私心作祟宗门蠹虫,我虽然有私心,却始终不曾忘记自己是溟剑宗弟子,古月远说的对,要抗衡长天门,溟剑宗须得有元婴真人坐镇,一味委曲求全忍辱负重是不行的。”

蒋翊默默听着,走过来冲他回了一礼,“端木长老一片公心,着实令人敬佩。”

端木枫自嘲道:“私心也好,公心也罢,这些是非功过,只能等结婴以后再说了。”

蒋翊按捺下心中无数复杂情绪,拱手说:“那就预祝端木长老一举结婴,求得大道。”

端木枫一旦下了结婴的决心,无论端木涵端木宁等人怎么劝阻都不能动摇,祭拜过溟剑宗历代祖师后,他便在事先准备好的洞府里化丹结婴了。

七日后,端木枫结婴过程走火入魔,心脉断裂而亡。

端木一族上下自是悲痛不已。蒋翊下令以长老之礼厚葬,举城同哀。时隔景雍陨落后两年,苍溟城大街小巷又挂起了一片缟素。

消息传到太微宫时,杜大可等人虽然痛恨端木枫,甚至因为他而被逐出师门,可是听到他陨落的消息,还是忍不住黯然神伤。

太微宫四面环山,虽没有苍溟城那么寒冷,却也纷纷扬扬飘起了小雪。去年是暖冬,一场雪都没有下,今年俨然是寒冬,放在屋外的水缸都结了一层薄冰。不过神女湖仍然碧波荡漾,冬日里更是显得烟波浩渺山远水阔。钟令仪不紧不慢划着一叶扁舟,顶着蒙蒙飞雪来到湖中心的一座小岛。

小岛上的建筑早已破败荒芜,不过这并不妨碍景白打坐修炼。自从杜大可他们来了后,就没有安生过,尽管景白骂了一顿,告诫他们不得蛊惑人心,然而名声已经传出去了,还是时不时有溟剑宗弟子前来投奔。景白嫌闹心,太微宫也不复以往清净,干脆远离众人,经常待在湖心岛这边,或打坐,或练剑,一待就是一整天。

钟令仪到时,他正坐在一座残破的八角亭下打坐。那八角亭四面没有遮挡,飞雪随风飘进来落在他头上身上,像是撒了一层柳絮,而他却恍若未觉,岿然不动。钟令仪踩着积雪走来,路上结了一层薄冰,道路分外湿滑,忽然脚下一滑,啪的一下摔在地上。钟令仪姿势狼狈地倒在地上,连忙抬头,只见景白睁开眼睛似笑非笑看着她,似在无声嘲笑她,脸色微窘,动作利落爬起来,若无其事说:“这雪下得越来越大了,你还不回去吗?”

景白懒洋洋说:“回去做什么,这里鸟兽绝迹,安静无人,比起专门用来修炼的洞府都不差,景色还更好些。”

钟令仪在他身边坐下,放眼望去,只见雾凇沆砀,天与云,山与水,上下一白,整个天地浑然一体,白茫茫一片。两人并肩坐在一起,静静欣赏着神女湖的雪景。钟令仪忽然捏紧一团雪,对准景白脖颈扔去。

碎雪顺着衣领滑进去,又冰又冷,景白顿时气急败坏,“钟阿如!”

钟令仪咯咯直笑,哼道:“谁叫你刚才笑我!”扭身就要跑。

景白一把抓住她,不让她逃走,没好气说:“我真是比窦娥还冤,你自己摔倒的,我可什么都没说!”

钟令仪胡乱挣扎,回头看他,“你嘴上没说,心里却在笑。”

“你也太蛮不讲理了!”景白气得按住她,在她臀部拍了两下。

钟令仪又羞又恼,“你打我!”

景白含笑道:“打你怎么了,我里面衣服都湿了,不信你看。”

钟令仪啐了一口,骂道:“登徒子!”

景白挑眉道:“我若是不做些什么,岂不是辜负了登徒子的名头!”

钟令仪气得踩了他一脚,觉得他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红着脸狠狠瞪了他一眼,坐到一边去了。

景白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壶酒,挨着她坐下,笑道:“烦请钟宫主施展灵力,把这酒温一下。”钟令仪哼道:“我为什么要替你温酒?”口里这么抱怨,手上却接过酒壶,施展火系灵力,很快酒壶变得滚烫,散发出浓烈的酒香味。

景白倒了两杯酒,先递给她一杯,说:“天寒地冻,喝杯热酒驱驱寒。”

钟令仪接过酒杯,却没有喝,看着远处茫茫水面,半晌叹道:“刚刚收到消息,端木建阳陨落了。”

景白倒酒的动作一顿,酒水洒出来都不自知,声音变得无比干涩,哑声道:“端木长老,怎么会突然陨落?”

“听说是结婴过程走火入魔。”

景白喟然叹息,沉默不语,将杯中酒水倾洒在地上,如此再三。

钟令仪轻轻抱住他,“小白,不要难过,结婴而亡,此乃天命,你我若是想在道法上更进一步,迟早也要面对这一关。”

景白叹道:“我知道,端木长老虽然将我逐出师门,可是以前对我着实不赖,我小时候第一把木剑还是他送的呢。”轻声吟道:“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钟令仪闻言亦是唏嘘不已,眼前水天一色的雪景也变得索然无味起来。两人意兴阑珊回了太微宫。

端木枫一死,景白本以为溟剑宗内部矛盾会有所缓和,毕竟端木枫这一去,端木一族必然势力大减,以前因为支持自己而受到端木家打压迫害的弟子总算可以喘一口气了。他甚至天真地想过没有端木枫的阻拦,宗门会不会收回成命,将他和杜大可这些逐出师门的弟子重新接纳回溟剑宗。

然而事情的发展往往事与愿违。

溟剑宗非但没有因为端木枫的离世上下一体团结一心,反而闹起了内乱。端木枫死后,端木涵接手端木一族族长之位,继续执掌执事堂。然而端木涵为人不像端木枫那样强硬霸道,加上修为平平只有金丹中期,威望不足,端木家子弟对他自然不像对端木枫那样敬畏。蒋翊借故撤去端木信度支堂管事之职后,端木信一怒之下离开苍澜岛,带着心腹弟子把一海之隔的盐江城强占了,根本不听从蒋翊的号令,俨然是要占地为王。

景白听到这个消息,简直目瞪口呆,溟剑宗事实上已然四分五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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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漫太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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