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良策-2
“火之木?!”
随着郑福松揭晓了Hinoki的意思,其余几人也恍然大悟,继而纷纷暗自兴奋起来。
这样说来,这种被称为“火之木”的桧木如此易燃,岂不刚好可以对刘香的战船采用火攻战术!
樱夫人似乎也是觉得这个办法或许可行,点头继续分析道:
“正是。而且,这种‘火之木’不仅扶桑有,据说在澎湖东面的‘小琉球’台湾岛上,更是生长着不计其数的桧木。我想,也许这伙海盗不得不使用桧木作为建造新船或修补旧船的材料,甚至将其用在了海战中最易受到攻击的两侧栈板上,就是因为前些年躲在台湾岛上,实在没有其他更加合适的木材,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吧……”
郑福松此时只觉信心百倍,之前董酋姑和自己的推测果然没有错!无论是之前偶然发现的椰子油,还是如今的桧木,线索都不约而同地指向了台湾岛,刚好可以相互印证。
同时,郑福松更是瞬间想通了,之前董酋姑尚存有的一个疑问:
为何当初在即将撞沉自己和董酋姑小舟前的千钧一发之际,罗老大等一伙海盗突然调转了船头、匆忙躲了过去——
原来,正是因为他们当时所乘的正是新造的战船,而这些新战船的很多关键部位,都是用易燃的桧木制作而成。他们之所以躲避,便是因为当时自己的小船上正烧着火,他们并非突发善心,而是想起这点后,恐惧桧木所造的战船也会被其引火烧身!
这样看来,之前曾被自己无奈放弃的火攻之法,其实依然可行!正好可以用来克制使用了易燃桧木的一众海盗船!
带着这样一个无意间由众人发现的破敌良策,一行人告别了樱夫人,借由其相赠的海盗小船,踏上了返回安平港的归途。
一路上,由于夜色的掩护,以及小船选择自金门岛北侧绕行而回,并未发现任何的敌船踪迹,几人逐渐安下心来后,便兴冲冲地开始深入探讨起使用火攻之策来。
甘辉和程大勇两人此番意见难得地保持了一致,都认为应当使用火攻,打刘香一个出其不意!甚至开始凭空想象,兴许荷兰人的新式战船也是用台湾岛上的桧木所造,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趁势一把火给他们都烧个干干净净!
郑福松对此也是感觉十拿九稳,火攻虽说还要借助风势,如同当年赤壁之战时的“借东风”一般,但九折礁、料罗湾一带的水流和风向变化规律,借由自己和叶先生带回的参考记录,想必也能由董酋姑推算出来。如此一来,倒也不再是问题。
真乃天助我也!
只是,纵然信心陡增,但郑福松对于火攻战术的具体实施,还是隐隐感到似乎仍缺少了某些关键的环节。
而当其转眼看到一旁沉默不语、表情微妙的叶先生时,这种感觉不由更加深了。
只见,叶志涛此刻面容平静,却又有些心不在焉一般,久久陷于独自的沉思之中,始终未曾开口。直到甘辉和程大勇商量得正热火朝天之际,叶先生忽然在旁提出了一个疑问:
“火攻之法的确是个好主意,不过——”
稍顿之后,叶志涛终于皱着眉头,讲出了自己的担心:
“你们可曾想过,两军对阵之时,我们又该如何点燃敌船呢?”
“嗨!这还不简单!叶先生肯定也听过《三国演义》里面的故事吧?!咱们学里面的火烧赤壁不就好了!选上十艘小船,在船上装满柴草、桐油等易燃之物,瞅准敌军,趁着风势、放火烧船便是了!”
甘辉兴冲冲地说着,似乎根本不觉得这其中会遇到什么难题。
而程大勇经此一问,倒是吸了口凉气,好像也意识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不由得喃喃道:
“嗯……叶先生这么一说,我们好像的确还缺个前去烧船的黄盖啊……”
“是啊,我们派出的火船,能顺利靠近敌方战船吗?”
说到此处,郑福松也明白了自己刚刚缺失的环节正是在此,因而紧皱眉头,喃喃地说出了这火攻之计中最为要害、却也已被忽视之处:
“当时看《三国演义》,也没多想,周瑜一方又是苦肉计,又是派人献诈降书等一系列铺垫……如此大费周折,如今细想,其实都是为了能够保证黄盖所率的十艘小船可以顺利抵近曹军战船!而通常来说,若无此铺垫,发现贸然而来的敌方船只,理应先在外围拦截下来,检查一番,再经请示之后,方可在严密戒备下放入己方阵中。如今虽说荷兰人暂且相信了我们的议和之意,但是若想派出大量载有引火之物的小船,妄图一举冲入敌船阵中,怕是……”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就连甘辉也回想起来,白天去与荷兰人议和时,尚远远未接近料罗湾一带,就已提前撞到了在外围巡逻的敌方战船,而那个朗必即里哥更是在返回料罗湾的途中,派人上叶志涛所带的一众小船上仔细检查了一番,就是以防船上藏有某些危险之物。
照此估计的话,对于郑家尚存戒心的荷兰人,以及始终不满议和的刘香一伙,届时都不可能对莫名出现的郑家小船轻易放行。而这,就无疑为引火造成了一道几乎不可逾越的障碍。
而若强行闯关,或者经检查后提前暴露了火烧之计,敌军定会火炮齐射,再加上弓箭火枪等一起呼啸而至,普通小舟上又几乎毫无防护,就算能有部分幸运的小船勉强冲到近前,船上的敢死之士怕是也早已死伤殆尽。
况且,一旦失去了驾船之人,这些火船也将成为无头的苍蝇,只能借着风向与水流,继续向前。但料罗湾上的敌军却不似当年赤壁之战时铁索连环的曹军,饶是桧木再易燃,熟悉海战的荷兰人与刘香一伙海盗,随时都可以快速地远远躲开火船的冲击,根本达不到预期的战果。除非船上的舵手各个都是金刚不坏之身,不断地调整着小船的方向,方有成功撞上的可能。
面面相觑中,气氛不由得又充满了失落之情,尽管借助此行发现了刘香的海盗船都极为怕火的这个重大弱点,但是却依然没有个可行的好主意,能够确保万无一失地使用火攻。
郑福松心中再度燃起的这股希望之火,不由得又一次黯淡了下去。
几人虽有些沮丧,但好在,返回安平港的一路上倒是极为顺利,不仅完美躲过了刘香在归路上设置的埋伏,还赶在天未亮的时候,便平安地回到了郑府之中。
此时,正在府内与几位亲信头目连夜商讨破敌之策的郑芝龙,听闻几人顺利返回,高兴地开怀大笑,直呼老天保佑。尽管眼下尚未想出可行的破敌良策,但这份爱子平安归来的喜悦之情,还是令其大为振奋,对即将迎来的战事也更加充满了信心。
而在旁听闻叶志涛与郑福松昨天之行的其他几位郑家军重要头目,也不禁连连夸赞吉人天相,更对临危受命、深入虎穴的这位郑家少主报以钦佩溢美之词。
唯有郑福松的姑妈——郑婉卿,像是之前对此一直被蒙在鼓里,待弄清缘由后,虽然此番有惊无险,但却一言不发,暗暗瞪了眼同样向其看过来的叶志涛一眼,似乎颇有埋怨之意。
而受到众人庆贺的郑福松,此刻却既没有丝毫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没有大难不死的后怕,看到叶志涛与姑妈二人之间不动声色的相视目光,心里只想到了另一个人。
这人,便是可能同样正在彻夜挂念自己的董酋姑。
想及此处,郑福松便借口回去休息,起身告辞了继续商讨破敌策略的父亲等人,由叶先生全权具体禀报此行的其他发现,自己则在走出商讨军机的密室后,直奔董酋姑的房间快步而去。
待匆匆来到董酋姑的屋门前,郑福松在不远外便看到了董酋姑的房间内点着幽幽的烛光,像是已亮了一宿,郑福松心下不禁涌过一阵暖流。
而一听到屋外的脚步声,董酋姑屋内更是立刻响起了惊喜交加的话音,而后自己派来的那个丫鬟便昏沉沉地打开了屋门相迎。郑福松走进一看,果然,牵挂郑福松安危的董酋姑斜倚在床前,竟是真的一夜未睡,而在亲眼确认其平安返回后,这才踏实地露出了一丝微笑。
无言的相视中,郑福松看着对方疲惫的样子,欣慰地一笑后,什么也没有说,便轻轻地退了出去。而在了却了心中的担忧之后,不久,董酋姑的屋内便默契地熄了烛火,似是屋内之人终于安心地沉沉睡去。
看着烛火熄灭后,忙碌了一天一夜的郑福松,这才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卧房,感到筋疲力尽。不过,静下心后,郑福松却又开始惦念起了苦思未果的破敌之策。
在屋内来回踱步、左思右想了一番后,却似乎仍是绕不开返程途中几人所商讨的死局,无奈之下,加上一阵强过一阵的困意不断袭来,郑福松只得先换下风尘仆仆的衣袍,打算好好睡上一觉、养精蓄锐后,再起来继续想办法。
可当郑福松脱下一身满是尘土的衣袍,由在旁服侍的侍女准备抱着去洗时,一样东西忽然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郑福松此时已准备就寝,却听侍女似是发现了那掉落在地的东西,随即好奇地脱口而出道:
“咦?这张纸是什么?”
“哦,那个啊——”
已打着哈欠的郑福松扭头一看,这才发现,那不正是樱夫人在金门岛上为几人所画的图纸吗?而正在侍女弯腰将其捡起时,那张纸再次缓缓舒展开来,郑福松也再度瞥见了图纸上所画的、那张三十年前曾令倭国水军闻风丧胆的龟甲船草图……
在这一刻,猛然间,仿佛有一道惊天霹雳瞬间闪过郑福松的脑海——
郑福松不由得愣住了,而后,竟在侍女惊愕的目光中,一个健步抢过了那张图纸。
“公子?!你这是——”
侍女被吓了一跳,还未反应过来。郑福松已紧盯着那图纸上的龟甲船屏息沉思了数息之久,随即一把从侍女怀里抄起自己那件脏兮兮的衣袍,手忙脚乱地便匆匆披上,而后更是衣冠不整地拿着那张图就一头冲了出去,直奔郑芝龙与叶志涛等一众头目秉烛夜谈的密室而去!
此时的密室之中,郑芝龙等人依然是愁容满面,刚刚因为火攻之计而引发的激烈商讨,最后却与此前甘辉、程大勇等人在返程时的商议结果大同小异,虽然都有火攻之意,但却无人拿得出一个真正可行的良策来。
苦思无果的众人,正在陷入困局之际,只听“哐当”一声响——
密室的门竟被人从外一把推开,众人一惊,扭头去看,才发现贸然闯入之人竟是去而复返的郑福松!只见其不知为何,竟已累得气喘吁吁,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了进来。
郑芝龙见郑福松此时衣冠不整,即便欣喜于其平安返回,但对于儿子在众手下面前如此放肆的失礼举止,也不禁脸色一变,刚要训斥,却见郑福松正两眼冒光地走上前来,纵使因为一路的狂奔早已是上气不接下气,但仍然用激动而坚定的语气说道:
“有——有破敌之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