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你是我的人了!别哭了,这把袖刀给你,就当聘礼好啦!”
一个六七岁的小丫头,骑坐在一峰骆驼上,梨涡里盛满了像向日葵一样明艳的笑容。
她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向辰枫怀里掷出一柄银光闪亮的袖刀。
辰枫探手一接——
手指上森寒彻骨的寒气激的他浑身一激灵。
辰枫倏地睁开眼睛,眼前站着一男一女,胸口上抵着两把钢刀,而他的手指正搭在一把刀面上。
女的正埋头在他身上摸东西,看到他睁眼,怔了一下,边起身边道:“呦,没死呐!这数九寒天的,睡在外面都没冻死,你的命也忒硬了。”
惊了小爷的美梦,该死!
敢用刀对着小爷,该死!
辰枫手指摩挲着刀面,睡眼惺忪地打个哈欠,道:“好刀!哪家师傅锻造的?我也想打一把,拿回家给我姥爷过年杀猪用。”
“把子母银蛇令交出来!”男的怒叱一声,手上钢刀暴掠而上。
女的也跟着叫声:“子母银蛇令交出来。”手中一用力,钢刀在辰枫单薄的粗布夹袍上拉开一道口子。
“想要东西,好好说呗!这大过年的,动刀动枪干嘛呢?”
辰枫右掌一弹,趁机抓住女人握刀的手腕,将男的钢刀向上一挑,再一个前滚翻,双掌推出,在两人小腹“啪啪”各拍一掌。
两人吃痛,踉跄后退。
辰枫单手在地上一摁,倒翻一个筋斗,双脚在墙上一借力,一道碧绿的光团风驰电掣而出。
“咔咔”两声,钢刀脱手上了半空,二人双双塌着右肩倒撞出去。
辰枫旋即拔空而起,斜穿而出,双手抓住两把钢刀,随手掷向那对男女。
两人尖吭大叫,摔倒在地,钢刀落两人双腿之间,深深地扎在冻土里。
辰枫一招‘落英缤纷’十分利落地落在两人面前,懒散一笑道:“世道艰难,这是没钱过年了吗?连个腊八粥都不让我喝啊!”
“姓辰的,你卖国求荣,杀害自己的结义兄长,还做了残元恩和郡主的驸马,杀你是为武林除害。”男人面色阴鸷,尖刻道:“我们夫妻既然敢来,自然做了最坏的打算,便真的拚上了性命,也是死得其所。你既得了子母银蛇令,就肯定活不了多久,你——非死不可!”
辰枫仰头“哈哈”大笑,道:“世道是变了,杀手都这般正义凛然了。是谁告诉你我有子母银蛇令?是谁告诉你我做了恩和郡主的驸马?是谁说我杀了自己的结义兄长?”
女人呸了一口道:“姓辰的,你也是江湖排行榜上有名号的响字人物,怎么问起话来,如此可笑?我们会说么?”
男人道:“姓辰的,你在江湖上消失了八年,早不出现晚不出现,残元刚要与我大明开战,你就回来了?还带着子母银蛇令,只怕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辰枫抬头望着天道:“腊月寒天,滴水成冰,只是不知道二位能不能如我这般命硬,也能在这睡上一宿。”
女人眼中露出恐惧之色。
“别用死来吓唬人!”男人双目一紧,低哼一声,道:“天底下是有许多人害怕死亡,但那是别人,而非我夫妻!辰枫,要杀要冻,你随意,我们夫妻若求一声饶,就不是燕北双煞!”
辰枫剑眉上扬,懒懒地伸了个懒腰,淡淡的道:“生命是可贵的,也是无价的,二位也还年轻,生几个娃,种几亩地,娶儿媳聘闺女逗孙子,何苦为了不值得牺牲的牺牲,大姐你说对么?”
“良哥”女人看向男人。
“废话少说!”男人忿怒地咆哮道:“何苦逼我?辰枫,你也是江湖中人……”
“冥顽不灵”辰枫无奈,一声长叹道:“真拿你们没办法,看来我只能自认倒霉了。大过年的,就让你再过个年吧!”
男人先一愣,然后道:“辰枫,别以为放了我们,我就会感激你,不杀你。妄想!”
“随便!”
辰枫跨过二人,健步远去。
走出不远,天就下起了雪。
凛冽的西北风刮在脸上如刀割一般,出口气,睫毛上就是一层霜。
街道上行人稀少,偶尔出现一个两个过路人,也是裹得严严实实,操着手一溜小跑。
辰枫一袭单薄的粗布夹袍,手中还拿着不合时宜的折扇,脚不停歇地往前赶。
按路程推算,至多半个时辰,便可到家。
走得再快些,还能赶上吃腊八粥。
辰枫嗅嗅鼻子,忍不住舔嘴,自言自语道:“娘做的腊八粥好香啊!”
“香哦…!”不远处的街角后传来一声轻笑,跟着徐徐转出一白衣女子。
辰枫双脚只是略滞了滞,马上又加快了速度。
转过街角,南城门在望。
雪雾中的城门多了几分肃穆。
辰枫目不斜视,径直从她的身旁越过。
“站住!”女人喝断的同时,人已穿到辰枫面前,她一伸手拦住了去路,哀怨地问道:“你当真做了北元的驸马?”
辰枫停了下来,但他没有看眼前的女子,而是望着城门,念了首宋之问的《渡汉江》。
岭外音书断,经冬复历春。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女子不甘心,又问:“是不是那个恩和郡主逼你的?”
“苏慕虞,快过年了,回家吧。”辰枫绕过她,继续前行。
苏慕虞秀美的脸上划过一行清泪,冲上去从背后抱住辰枫,哭道:“阿枫,你在西湖发过誓,此生非我不娶。你怎能变心呢?”
辰枫拉开她的胳膊,头也不回的出了南城门。
背后传来苏慕虞嘶声力竭的痛哭声:“阿枫,你会后悔的!”
后悔?
死人也会后悔么!
“忘了我吧,慕虞!”辰枫自语了一句,人突然飞跑起来。
姥爷、义父、娘,枫儿回来了!
八年了,终于回家过年了!
……
辰枫一口气,狂奔出五六里,面前仍是白茫茫一片空白。
潘家庄就坐落在南门外,离城不过三里的路程。
一路跑过,不要说院落房屋,连间茅草屋都没有。
走错了?
辰枫又重走了一遍,还是白茫茫一片雪白。
姥爷搬家了?
搬家,搬房子吗?
还是遭了朱重八毒手……
辰枫激动兴奋的心情骤然变得无比茫然,夹杂巨大的恐惧。
一路上,听了不少关于朱重八杀人如麻的事,也曾在应天府亲眼见过。
潘家庄若受牵连,那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辰枫再次回到城里,想找个人问问。
走了一圈,一个人都没有,就连店铺都是门窗紧闭。
好不容易看到一家开门的酒馆,老板远远看到他走来,便惊慌失措地关门上板,像是见了鬼。
来来回回走了几遍,辰枫甚至连东门外的郊区都去了。
偌大的潘家庄踪影全无,就像从不曾存在过。
辰枫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早死了,现在的自己只不过是灵魂而已。
只有灵魂看不见活人的世界,也听不见活人说话。
不然偌大的潘家庄怎会不见,或许只是自己看不见。
走到第十遍,天也黑了,城门也关了。
辰枫还在走,漫无目的地走。
实际也没走多远,不过是在空地上转圈而已。
“何人在此盘桓?”
风雪卷来女人的声音,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辰枫顺着声音,看到不远处走来一尼姑,左手提着盏灯,右手拄着根铁杖。
走得近了,辰枫才发现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尼姑,而且还是双目失明。
“谁在这儿?”她站在路中间,大声道:“快出来,不要站在潘家庄里。”
“潘家庄!您说这是潘家庄?您知不知道我姥爷上哪了?潘家庄的几百间房屋哪去了?住在这里的人呢?他们都到哪里去了?发生了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人不见了,房屋也不见了呢?”
辰枫飞奔至老尼姑面前,一口气连问七八个问题。
“四孙少爷?”老尼姑面露惊讶之色。
“您是?”辰枫警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是四孙少爷回来了吗?”老尼姑连声追问。
孙字辈,辰枫确实排行老四,但老尼姑如何知晓?
辰枫怔怔地看着老尼姑,记不得潘家庄何时多了位尼姑长辈?更想象不出自己何时结交过什么尼姑、和尚。
“师太您好。”辰枫略施一礼,道:“晚辈是辰大侠的故友,路过濠州,听闻辰大侠在潘家庄做客,特来拜访,只是,不知潘家庄缘何成了一片空地,还误以为是晚辈记错了方向,走错了路,您可知辰大侠的去向?”
“哦”老尼姑静默片刻,缓缓道:“数九寒夜,公子衣着单薄,不如到老尼的小庵烤烤火,天明再访故友。”
说罢,转身,沿着来时的脚印往回走。
辰枫站着没动。
一个双目失明的老妪,走在雪地里,鞋不沾雪……
这不是普通寻常尼姑,她身上有功夫。
“下雪不冷,天晴冷。”老尼姑察觉辰枫没有跟来,停下脚对他道:“来小庵对付一宿吧。不来,后悔的。”
她的重音在‘不来’上,辰枫心中一动。
莫非这老尼姑知道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