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04-不全
一生积劳振家门,三世荫子孙,五载相盼,七佛祈愿,九思难得真;
双目清明不染尘,四时定晨昏,六耳不传,八方空悬,十全似浮云。
……
关公子,我家老爷叫小的带话儿过来,他老人家身体不适,近几日可能都不过来了,烦请您什么时候方便过府一叙,有要事相商。一个下人模样的人轻声走进殿中,躬身对关舟说道。
你家老爷病了?什么病?关舟起身问道,葛老头昨日还挺利索呢,那上山的腿脚连他都自叹不如,不过关舟一细想也就明白了,这应该就是请他上门给葛云汉瞧病了,少主子的难言之隐作为下人毕竟不好说出口,假托主子身体不适,倒是个好借口,所以也不待那下人回答,便应了下来,明日吧,明日一早你到寨子找我,我随你去府上。
那下人躬身答应,把一个布包双手奉上,便退了出去,关舟打开布包,发现里面是两个银锭,他对古代的货币,尤其是金银没有什么概念,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多少,反正是葛老给的生活费,回去拿给姚婶就好,干坐在这儿也没什么意思,关舟也便起身准备回去,临出殿门又看了看那神像,无奈的摇了摇头……
刚进寨门,小桃便迎面跑来,不待关舟打招呼,便风一般的从他什么掠过,姚婶紧追其后,手里还握着一个笤帚疙瘩,嘴里大喊着,死妮子别跑!看我抓到你,非剥了你的皮!
关舟不知道这娘俩在玩什么,但家庭暴力终究不好,况且小桃还是未成年,伸手拦住姚婶,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生这么大的气?
这死丫头把你送她的衣服剪了个七零八落,好好的布料都成了碎布条,小舟你别拦着,看我不打死她!关舟哈哈大笑,敢情小桃的女红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想把衣服改小,最后却失败了。
拉着姚婶的手这时候可不能松开,要不小桃可就凄凄惨惨戚戚了,姚婶你别生气,那两件衣服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贵重,剪烂了扔了就是,关舟开口劝道,顺势伸手从怀里拿出那个布包,递给姚婶,说我可能要在你家住上很长一段时间,这是我的生活费,葛老垫付的,您收好了。
姚婶有点儿懵,把笤帚疙瘩夹在腋下,慢慢打开布包,惊叫道,这足有二十两银子啊!不能要!不能要!小舟你原意住就一直住着,这钱我们不要,你也不能要,你大果叔有的是力气,能赚钱,快去还给葛善人,咱不能欠这么大的人情,还不上的!
关舟心里一暖,眼泪差点掉下来,大果一家真是把他当自家人了,处处为他着想,生怕他因为这些钱多了纠葛,以后不好做人。
强忍着感激的心情,关舟笑着把钱袋又塞回姚婶手里,说这钱您先收着吧,明天我就能把人情还了,如果还不了,咱再退给他不迟,说完也不等姚婶再说什么,便回了房间。
小桃不能总不回家,所以这顿揍终究没有躲过去,好在关舟出手拦着,姚婶也不是真下狠手,估计也就是屁股疼两天,长长记性倒也是好事。
晚上大果收工回来,大家一起吃了晚饭,姚婶说起那二十两银子,大果居然也是一样的态度,想让关舟还回去,关舟又感动了一回,也又重复一遍,说这个人情自己很快就能还上,不必太上心。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大早,小桃便把关舟揪了起来,说是葛家派人来接了,本以为怎么也是高头大马拉的宽敞箱车,再不济牛车也行啊,谁知一出门就看到一头长耳朵的毛驴,拉着一辆小小气气的木板车,关舟有点儿泄气,小桃倒是很兴奋,前后左右绕着圈得看,时不时还伸手摸一下。
其实是关舟不了解情况,不说此时宋国正与蒙古开战,就算和平时期,牛马也是奇缺,牛是生产资料、马是战略物资,都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就算葛家有牛,那也是耕地时才舍得用,平时都当祖宗供着,是绝对不会用来出脚力拉车的。
小桃也一起去吧,见她那么兴奋,关舟开口说道,大果怕丫头不懂事丢了脸面,还待阻拦,但听姚婶说同去也好,见见世面,便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不得不说大果的家教还是挺好的。
关舟和小桃上车坐稳,那个叫葛祥的年轻管事便松了缰绳,鞭子一挥,驴车缓缓的出了寨子。
县镇同名,名曰丘怀,距离姚家寨不远,大约十来里的路程,两地之间有宽阔平坦的官道,走起来倒还舒适,进了镇子,驴车避开了宽敞的正街,顺着小巷直奔东北方向,最后在一座大宅的角门处停了下来,葛祥把鞭子交给了在门前等候的仆从,请关舟两人下车,引着他们进了大院。
穿过一处园林,又经过两处走廊,葛祥把关舟和小桃带进了一个宽敞的大厅,而后告了声罪,请两位稍坐,小的这就去请老爷出来,便转身进到内间。
有丫鬟端了茶上来,说声请公子小姐慢用,又轻声碎步退了出去,关舟不太习惯被人侍候,小桃倒是处之泰然,而且一脸的激动,从来没有人称呼过她小姐,这次经历够她在小伙伴面前炫耀好一阵子了。
时候不大,葛长庚从后面走了出来,脸色看上去的确不太好,难道真是葛老头病了?
不待关舟开口问,葛长庚便开口说道,老夫倒是没什么毛病,只是被那逆子气的,你来了就好,一会儿我们去他那院中,当面给他们诊查一番,行与不行,小舟你尽力就好。
老爷子您先别急,诊病治病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你到底为何生气,莫不是为了云汉大哥看病的事儿吧?出于职业明锐性,关舟发觉其中可能有蹊跷。
谁知不说还好,葛长庚一听这话,噌的从椅子上窜了起来,那逆子听说老夫又帮他找了大夫,当场就离座而去,还说什么此事不用别人过问,他心里有数,老夫是别人吗!子嗣之事是他一个人的事吗!他有数,有数个屁!现在不用老子管了,嫌老子没本事吗?反了天了啊!老夫就是再不济,也创下了这一番家业,够子孙败三代的了!他却连个蛋都生不出来!不生就不生吧,能打理产业也好啊,让他管管酒楼的生意,却说见不得生人,见不得人你做个屁的买卖!老子还能活几年,我死了这个家怎么办!今天他要再敢顶嘴,老子就把他逐出家门!
老爷子嘡嘡嘡嘡一通连珠炮差点儿把关舟从椅子上掀下去,没想到在外面慈眉善目的大善人,在家中竟然如此霸道,关舟赶忙出口相劝,老爷子,看病这回事怎么也要当事人自己认可才好,您这强拧着是不行的,您也别生气,要是气个好歹,不说您这硕大个家业少了主心骨,云汉大哥也要背个不孝子的罪名,恐怕连我都会被人说成是不义之人了,云汉大哥那儿您就别去了,您当着我这个外人的面又是教子又是教儿媳的,恐怕不好看吧,传出去也不好听,让葛祥带我去就好,我试试看,看能不能从侧面问出个因由。
葛老头连喝了两杯茶,才把怒气稍稍压下些,长出了一口气,说道,老了,终究是不中用了,连自己的儿子都管不了了,给他留些颜面也好,你去了他若仍不配合,那就别怪老子心狠了,看我不……
停停停!老爷子,您这一把年纪了怎么还火气这么大,要注意身体啊,葛祥,让人给你家老爷换一壶佛手菊花茶,那东西能疏肝解郁、理气祛风,关舟笑着说道。
葛长庚也笑了,家事本就不对错,自己在家霸道惯了,尤其是老妻去世后,既主内又主外,越发婆妈,也越发暴躁,平时都无人敢劝,今儿遇上个敢说话的,让他心里反而好受了许多……老爷子朝关舟摆摆手,说声去吧!老夫不管了!又朝小桃招招手,丫头,来,爷爷带你去吃点心,再喝点那个什么佛手菊花茶。
关舟随着葛祥往东跨院走,一路上光寻思辈分的事儿了,小桃叫葛老头爷爷,从年纪看似乎没什么不妥,小桃叫自己哥哥,貌似也没什么不对,自己称呼大果叔叔、称呼葛云汉大哥,更是挑不出毛病……额,问题出在葛老头身上,唉,晚婚晚育把个辈分搅得乱七八糟,这都什么呀……
葛云汉住的院子不大,典型的南方婉约派风格,装点的雅致,收拾的也很利落,院中两个小丫鬟正修剪着花木,有几个仆人模样的人在一旁收拾着地上散落的枝叶,本来惬意清新的画面,却透着沉闷。
葛云汉和正室覃氏正坐在厅中,桌上放着茶点杯碗,但两人显然没有喝茶的心情,覃氏是典型的江南女子,温婉柔弱,昨天丈夫公然顶撞公公,让她很是忐忑,此时正在极力开解劝解,希望丈夫能去认个错,不要因为这件事伤了夫子和气。
葛云汉也很郁闷,他也不想顶撞父亲,不想他老人家伤心,他也想治愈顽疾,也想儿孙满堂,可父亲一厢情愿的寻医问药、求神拜佛,弄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让他的自尊荡然无存,出的门去,总感觉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想去道歉,又怕父亲变本加厉,那以后的日子就更没法过了。
就在夫妻俩百般纠结的时候,葛祥引着关舟走了进来,两厢一介绍,关舟先是躬身施礼,口称见过哥哥嫂嫂,覃氏赶忙起身还礼,而后侍立一旁,葛云汉迟疑了一下,也起身拱手,邀请关舟落座,葛云汉知道关舟来做什么,关舟也能理解葛云汉的苦衷,也正因为如此,两人坐定,却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没被赶出去就是一个好的开始,关舟如是想。
葛云汉样貌清秀,中等身材,看来应该是肖母了,不如他老子有棱角,面色有些苍白;覃氏身材娇小,盈盈弱弱的,一样的面色不好,关舟心里一动,似乎明白了什么,自己呵呵笑了起来。
关兄缘何发笑?葛云汉开口问道,心说这人不会有失魂症吧,到别人家做客,刚刚落座,茶没喝一口,话没说一句,先是笑上了,这是什么意思?
关舟止住笑声,却没有答话,朝一直站在身后葛祥说道,你去忙你的吧,我要在汉哥这儿多坐一会儿,之后我自己回葛老那儿,就不用来接我了。
葛祥挠挠头,终究没敢逆着关舟,躬着身退了出去,葛云汉看在眼里,也摆摆手,厅中侍候的两个丫头也福身退下。
这葛祥应该是老爷子的心腹吧,他在这咱兄弟说话不方便,你房里的丫头回不回避就无所谓了,本来也没有什么背人的话,就图个清净而已,实不相瞒,兄弟居于山野,不太习惯被人侍候,关舟笑着说道,顺手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
覃氏想要去拦,手刚抬起,还未及开口,关舟已经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她只得又把手放了下来,关舟刚才端的是她用过的茶杯,未等主人家上茶就自斟自饮,公公请的这人还真不见外,看这行事做派、穿着打扮,的确像是山野之人,但看他面容俊朗、十指修长,又不像劳苦出身……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世外高人?覃氏心中微弱的希望之火又一次亮了起来……
葛云汉没有那么多小心思,不过对关舟没有一上来就望闻问切、询问病情很是满意,尤其见关舟支走了老爷子派的探子,立马觉得亲近不少,拿过茶壶亲手给关舟斟满,开口问道,关兄还没说为何发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