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幕初启
()建光七年三月初十,都转盐运使余光由海道南下,直抵益城。当地官员、盐商几乎倾巢出动,前往码头迎接。而后在颇具盛名的一品设下盛宴,为余大人接风洗尘。而此时的崔语星已扮成了一品中的伙计,试图初步了解此人。虽说在京城时,曾与平曲侯府往来密切。但余光要年长众人许多,且多年外地为官,最多也就有过一面之缘。不过想来也应该是个厉害角色,否则余青怎会让他来蹚这趟浑水。不过她万万没有料到,在皇上刚刚撤换了盐政监察御史,又刻意调走了任期未满的盐运使车胜的情况下,丞相竟敢推荐来这样的人!贪婪、好色,还不知遮掩、胆大妄为。丞相究竟是何用意?而他也肯定清楚自己兄长的秉性,却也不拦不阻,又是为何?她心中生起了几许疑惑和不安。而此时堂中已是觥筹交错,宾客皆欢。她有气无力地捶捶酸疼的肩膀,没想端盘子也是个累人活。小声埋怨时,忽听得有纤指轻轻拨动琴弦,泉水般潺潺的声音在嘈杂的人声中缓缓流过,初始细微,渐渐高峻。吵闹的宴客大厅奇迹般地安静下来,婉转悠扬的女声绕梁而来,“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一曲终了,许久,才闻得轰鸣的掌声,只见余光抬头望去,佳人悠然而立,眼中神思荡漾。崔语星略有所思地一笑,果不愧为益城的头牌清倌苏音。恍若仙音的歌声,清丽出尘的容貌,连自己都有些被打动了。临近宴席尾声,趁着周围无人注意时,她悄悄退了下来,从偏僻的后门缓步而出,便见一辆不起眼的青油马车早已候在那里。她迅速闪身进去,眼前出现的便是彩衣那张焦急的脸,不禁扑哧一笑,“小姐我不就是去饭馆子里遛哒了一圈,你怎如此紧张,要这样,下次我都不敢带你出来了。”彩衣仔仔细细将崔语星上下打量了番,确认无事,才放下心来,“这种事,小姐吩咐容云他们做就是了,何必以身犯险?”贴身侍女的话,崔语星何尝不明白。但这个对手于她相当重要,不亲自确认,她始终无法安心,“我没事。另外,吩咐容云,一切按我之前拟定的计划进行。”彩衣点头应下,不再多话,只是叫着车夫回府。片刻功夫,马车便消失在了大街上。此时一品后门的阴影里走出一名男子,随意地看了看马车离去的方向,正准备转身进去,却在地上发现了一枚玉佩,触手温润,细如凝脂。他借着月光仔细端详其上所刻的字,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其后的日子,虽说因大哥的来信提醒,崔语星已明了丞相与余青的企图,但布局早已展开,她没有后退的理由,况且事情也正朝她预期的在发展。她看着手上容云刚刚派人送来的消息,思虑良久,还是决定亲自去碧水城一趟。不过这样一来,益城的事,她便不可能时时盯着,总是有些不放心,也许是时候去会会那人了。“小姐,门房刚送来了一封请柬,您看看。”“请柬?”她疑惑地接过那颜色艳丽的帖子,展开一看,不禁唇角勾起一抹笑意,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只是这人也未免太轻狂了点,竟以她遗失的家传玉佩为要挟,约去那种地方见面。他当她不敢去吗?秀丽的青河从益城穿城而过,河上灯火妖娆,游弋着许多精美的画舫。浓妆艳抹的女子在上面吹拉弹唱,恭候着各色的男人。化作男装的崔语星按照约定,孤身上了其中一艘名曰沧浪的,便有老鸹迎上前来,笑得花枝乱颤,“可是崔公子吗?李大人早已恭候多时了。”崔语星没有出声,只是点了头跟随在老鸹身后,缓缓走到船舱深处的一间厢房外停住,就听得里面传来男女放浪的笑声。崔语星饶是胆大,也不免耳根泛红,浑身不自在。老鸹轻轻敲了门,细声细气地禀道:“李大人,崔公子到了。”里面顿时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似是有人在整理衣裳,未几,一红衣女子开了门出来,声音柔媚酥软,“哎哟,是崔公子,里面请,我家大人可是恭候多时了。”说完还冲她抛了个媚眼,才扭着腰和老鸹一起走了出去。崔语星伸出手,努力抚平身上骤起的鸡皮疙瘩,硬着头皮进了厢房。却见一人惬意地斜靠在榻上,把玩着手中的琥珀酒杯,很是怡然自得的样子,显然就是约她来此的那个李清皓了。他肆意盛开的桃花眼,头发散了开来,凌乱地披在身后。粉色滚金边的绚丽衣裳,衣领已被扯开,露出了紧实的胸膛。崔语星赶紧移开视线,在他对首的矮几前坐下,腹诽着此人的荒诞。李清皓斜眼睨着她,不怀好意地调侃道:“崔小姐觉得此处环境如何?”他的话顿时让崔语星心中生恼,暗骂无耻,大哥怎么会结识如此不着调的人!只见她眼波一转,却是笑着赞叹道:“莺莺燕燕,笙歌不绝于耳,确实是适合御史大人的好去处!”李清皓诧异地打量她一眼,嘴角戏谑味更浓,“在下生平最爱醉卧美人膝,竟是教小姐一眼就发现了!”切,扮什么风流,崔语星心下鄙视,可脸上笑得见眉不见眼,“说实话,要天天醉卧美人膝还真不是普通人能享受得了的,大人可真非常人!小女子佩服。”她说着,上上下下审视了他一番,啧啧感叹了几声,“不过大人您这身子板,弱不禁风的,小女子觉得还是要多加保养才是!”“噗嗤……”李清皓一口酒吓得喷了出来,“你……”他顿了下,转而兴味盎然地笑道:“展阳还真没说错,果然是刁钻的性子。有意思。”他坐起身来,清了清嗓子,“正式认识下,在下姓李名清皓,三秦人士。文武全才,三岁出口成章,十岁勇猎猛虎,十五岁高中榜眼,如今忝为御史之职。”言语间很有些自鸣得意。崔语星瞧着他那双花开灿烂的眸子,回想起此来之前,得到的消息,忍住偷笑,故作正色,“可小女怎么听说大人十岁那年是把误入林中的病猫给当成了幼虎捉回来,至于中榜眼一事,据说也是误打误撞,考前正好猜到了文题。”李清皓瞪大了桃花眼,“你怎么知道的,是展阳那家伙和你说的?”这些嗅事,明明早就禁传了,除了那几个损友,别人根本不可能知道。崔语星同情地望着他,提醒自己以此为戒,交友不慎就是如此凄凉的下场,什么蠢毕了的事情都能给你抖落人前,“不是大哥,是熙哥哥。”“他?”李清皓一脸悔色,痛心疾首,“奸诈的狐狸,把我骗来这强敌环绕的鬼地方,过着心惊胆颤的日子不说,还处处败坏我的名声。语星妹妹他的话不能信啊。想当年我可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那是……”崔语星听着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的英勇历史,初时建立的印象完全崩溃瓦解,想不到他还有如此的一面,她嘴角绽开一丝笑意。画舫在青河上悠然畅游,透过丝竹管乐之声,崔语星敏锐地觉察到一阵轻而快的脚步声,神色转沉。她来不及说明,一把拉起仍在说个不停地李清皓,朝门外冲去。与此同时,众多黑衣人手持利刃,穿破舱顶落在了他们面前。船身顿时一阵剧烈摇晃,衣衫不整的男男女女慌不择路地冲出房门,可船已驶到河中,竟无路可逃,一时只闻尖叫连连。崔语星警惕地盯着眼前一排黑衣人,小心观察着周围的环境。眼下敌众我寡,狭小的船舱空间将他们死死地困在此处,必须先想办法冲到舱外才行。“你一定要紧跟着我!”她快速地交待完李清皓,便唰地抽出腰中软剑,银辉清冷,剑法轻灵刁钻,显然是个练家子。跟在其后的李清皓一见她摆出的架势,心下稍定,不然就靠他那三脚猫的功夫,两人今儿就真的是玩完了。他紧紧跟在其身后,尽量保证自己小命,减轻她的负担。无暇害怕,更无暇去顾及其他,此时的崔语星脑中就只有一个念头,必须带着李清皓冲出去!剑光过处迸溅的艳丽鲜血,充斥鼻间的浓重的血腥味,踏着一个个倒下的身躯,她的心阵阵犯紧,却容不得自己仁慈。舱外,青河之上依然轻歌曼舞,笑语如花。而此处彷如世人遗忘的角落,独自喧哗、独自哭泣、终于一片血色蔓延。崔语星衣衫破碎,斑斑血迹。一手持剑,一手拉住筋疲力竭的李清皓冲了出来,却见相隔最近的一艘画舫尚在十丈之外。她回头扫了眼追出来的黑衣人,急切问道:“李九,你会轻功吗?”见李清皓一脸茫然,她也顾不得细想,提起一口真气,扯住李清皓如大鹏展翅般,飞翔而起。可终究是多带了一人,气力不足,两人又急速向河面坠落而去。险险挨近水面之时,她强撑一口气,脚尖轻点水面,借力使力,再度飞身而起,落到旁边画舫的甲板上。她不敢多做停留,稍缓了口气,又再次飞起。如此几个来回后,终于安然回到岸边。崔语星还未来得及喘口气,惊见前方又奔袭而来数十黑衣人,真真是后有追兵,前有拦路虎,她唯有屏住呼吸,持剑而立,将李清皓挡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