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天放

第4章 天放

古老的虚空中,三位身着考究道袍的老者围坐于此。

长长的拂尘搁在膝上,近乎实质的炁在他们周身流转,盘坐的身位相辅相成,自成一个小三才阵。衣袍鼓荡间如风如雷,好一派仙风道骨。

不可捉摸的气机锁定着三者的中间,那里一颗晶莹剔透的心脏缓缓跳动,殷红的鲜血于血管间流淌,使原本死物般的心脏渐渐充斥生机。

……

“呼”

“又是一个万年……我说三位师弟,还要封印我多久?”

心脏中一道博大的声音传出。

三个道袍老者相互看了看,却并不说话。

“喂,同样的话不要叫我说两遍!真当就凭你们仨废物就能再封我一个万年?看看你们一个个仙风道骨的模样,要是哪天等我自己脱困而出,那就是你们威严扫地的时候!到时不把你们仨打出俩黑眼眶老子妄为师兄!”

“你!”其中一位老者似乎脾气暴躁,哪受得了这般激将。

“好了。”另一个却是老好人般,拦下了暴躁老者。他眯眯笑道“师兄,困住你呢,非是我等之愿,那是师父他老人家的意思。师父现在正是融合规则的关键时刻,而师兄你与规则同根同源……这时候要是出了半分差错,那就是功败垂成全盘皆输啊师兄!”

“少拿老东西压我,我看他就是吃不着还倒打一耙。要不是我本身伴规则而生,倒是也想试试那老家伙努力了几万年却不得的天道……到底有何难!”

那声音傲然道。

“哎哟我的师兄哎,这话可说不得!当我求你了,您就不能安分点吗。”

……

“轰”

一道怒雷劈下,炸响在喧哗的众人头顶。

“嘶!师父发怒了?!”一直不曾说话的老道吓的一惊,完美稳定的阵法都颤了颤。

“不像……师父现在可没空理会这倒灶的屁事。”暴躁老者斜睥了那心脏一眼。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啊。最后的拉锯,开始了!”

……

这下那心脏也不敢再造次了,他知道事分轻重缓急,而现在正是关键时刻。虽说他天不怕地不怕,但那老家伙一唬脸,他还是有点怵的。只是有一点点而已!他在心里强调。

时间弹指一挥,虚空中的雷声已然酝酿了千年,整个空间被煊赫的雷霆笼罩,随处可见都是惊人的空间裂缝。三个老道全都入定,千年而过,他们的气息愈加精纯恐怖。

那颗心脏也在三者的熏陶下变得更为纯粹,他仿佛在沉眠,又似在蓄力……

可在这一天,电闪雷鸣陡然一寂,就像一头咆哮得正欢的巨兽被人一把掐住了喉咙。

这一刻,虚空一片洁白,圣洁璀璨的金光如大日般高悬。

这一刻,彩色祥云飘至,姹紫嫣红齐绽,仙音袅袅传唱。

这一刻,虎踞龙盘,龟蛇相交,鸾凤和鸣。

这一刻,山川聚河泽,大风裹长云,天雷勾地火。

日月隐耀繁星闪,海角天涯遍始休。

……

“元始恭贺师尊融合法则,得窥大道!”

“灵宝恭贺师尊融合法则,成就天道!”

“道德恭贺师尊掌管轮回,祝师尊千秋万载,道运昌隆!”

“老家伙,运气不错,恭喜恭喜了。”

一个老者的虚影出现在众人面前。氤氲的祥云彩雾将他笼罩,仿若为他披上一件象征大道的霞衣。

“老头儿,怎的看不清你的面貌,莫不是嘿嘿……教人打了无颜面对我等?”那颗心脏又开始调皮了。

“大道本无相”

老者的每一个字都响天彻地,震耳发聩,使闻者心境一派祥和。他的脸上并没有云遮雾罩,但任人看过的下一眼却是怎么也记不得是何模样。

而谁又敢像心脏这样时时刻刻盯着天道的化身直看。

“便也只有他,才会使师尊如此容忍。”元始在心中嘀咕着。

“呐,老头子,既然已经完成了这万古以来的宏图伟业,怎么说也该庆祝一下吧。”

“哦,汝欲何为。”天道饶有兴致。

“您给我看看下界所发生的事便好。唉,您可是不知道,我这仨师弟与我性情不和,话也不曾和我说过几句。可是把我憋坏了!这可不成,我可是……”

还欲再说,天道直接扔来一面古老物事。

“休再聒噪,扰你几位师弟清修。此为昆仑镜,凝神输炁便可教你看到下界风光。切忌,尘世浮华的背后多是污浊。不可多看,否则明心蒙尘,到时吾只好……”

后面的话他已然没太去听了。他要看看他的世界,那个他一手创造却未曾来得及看上一眼的盘古界。

炁持续的往昆仑镜输入,镜面上的光华越来越炽盛。他迫不及待的向其中看去

尘世——

十二个通天彻地的庞巨身影耸立在这天地间,蛮纹祖符如活物般沿着雄健坚韧的筋骨血脉而蔓延流转。

他们正是世界诞生之初便由盘古薨逝时尸身上分出的十二道浊气,各个凭恐怖的肉身和无解能力称霸一方,移山填海改天换日根本不在话下。

他们,自称为十二祖巫——

帝江,形如黄囊,赤如丹火,六足四翼,浑敦无面目,空间速度之祖巫。

句芒,青若翠竹,鸟身人面,足乘两龙,东方木之祖巫。

祝融,兽头人身,身披红鳞,耳穿火蛇,脚踏火龙,南方火之祖巫。

蓐收,人面虎身,身披金鳞,胛生双翼,左耳穿蛇,足乘两龙,西方金之祖巫。

共工,蟒头人身,身披黑鳞,脚踏黑龙,手缠青蟒,北方水之祖巫。

玄冥,乃一狰狞巨兽,全身生有骨刺,雨冰之祖巫。

后土,人身蛇尾,背后七手,胸前双手,双手握腾蛇,中央土之祖巫。

强良,嘴里衔蛇,手中握蛇,虎头人身,四蹄足,长手肘,雷之祖巫。

烛九阴,人首龙身,全身赤红,时间之祖巫。

天吴,八首人面,虎身十尾,风之祖巫。

翕兹,人面鸟身,耳挂青蛇,手拿红蛇,电之祖巫。

奢比尸,人面兽身,双耳似犬,耳挂青蛇,毒之祖巫。

……

远方,共工祝融于天柱不周山争锋。共工惜败,后怒触不周,致使天柱崩塌。天河之水倒灌,女娲集五色石以补天壑……

祝融正踏着共工尸身仰天长笑,却被妖族仙庭之主帝俊和泰一派众多大妖围攻掩杀。

自此,巫妖二族大小摩擦从不间断。

经年。帝俊的十个儿子化作本体——三足金乌,出门游耍。金乌灼热,十个一起出巡,炙烤得大地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后,泰一草草罚之了事。

此引大巫夸父不满,与十金乌相逐走。每至水源,必饮水喷吐于金乌身上浇其气焰。

十金乌忍无可忍,合力杀夸父。众祖巫闻,怒不可遏,命大巫大羿集部族之力,合以巫族秘术,制射日神弓。

大羿臂力无穷,引神弓射杀九个金乌,后不敌众妖族仙道围攻身死。帝俊最后一子取夸父大羿精气聚于一葫芦内,是为斩仙飞刀。

共工,祝融,夸父,大羿加之在摩擦中陨灭的巫民都成了今日巫族踏上妖族仙庭的导火索。

巫妖大战前夕,妖族故技重施,陷杀空间速度之祖巫帝江。

九位祖巫放下旧恨,召集部下九凤、刑天、相柳、于儿、禺虢等大巫,连夜杀上仙庭。

——

“帝俊,交出你的第十子由我巫族惩处!否则,今夜就是你仙庭崩灭之时!”

雨冰之祖巫玄冥怒斥。

“这不可能,我贵为天帝。我之子嗣犯了再大的过错也不容他人指责,而你等巫族竟敢射杀我九个儿子,罪不容恕!”

帝俊面容邪魅,气质狂狷。他托起手中洛书。“大兄,仙庭都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你还要闭关不出吗?”

“唉……纷争何时休。”

一声长叹,泰一现身。依旧是一身得体的黑袍,依旧是英俊洒脱面容,与尊崇儒雅的气质相得益彰。

“大兄,我的河图何在?快快拿与我,好组混元河洛大阵诛杀这群不知所谓的巫蛮!”帝俊的眼中突显一抹深沉的阴狠,任谁子嗣被杀都不能做到心气平和。

“……”泰一。

“大兄莫要再犹豫!巫族憨蠢不知变通,打战还先吆喝一番。此时若抢占先机,定可一击必杀!”

“非是如此,河图好些年前被一人族小子证道时作为祭品给祭了……”泰一扶了扶额,无奈道。

“……”帝俊一阵失语,“那人可还在世?”

“几百年于我妖仙来说不过弹指一瞬,可那人族……只怕是已经逝去多时了。”

“怎会如此!”帝俊额角青筋暴起,倍显狰狞。

“吾弟莫慌,为兄东皇钟亦不是摆设。”泰一拍拍帝俊的肩膀,安慰道。

“先机全无,眼下他们十二祖巫去其三,不能施展十二都天神魔大阵。我方无有河图,同样不可布阵。算势均力敌了……”

“仙庭所属,布周天星斗大阵,护住老幼。”

“计蒙、英招、白泽、飞诞、飞廉、九婴、呲铁、商羊、钦原、鬼车……随吾兄弟与来犯仙庭的巫蛮殊死一战!”

帝俊泰一分别祭出洛书与东皇钟,身先士卒对着下方的巫族杀去。

“领天帝法旨”

“尊东皇号令”

“杀呀!”

……

一瞬间,巫妖各自现出本体。驳杂相交的炁划破空间。各种法器不断祭出,还不待释放真正的威能,就被轰的粉碎。

妖族肉身虽说不比巫族,但同样强横。这一刻繁盛的景象已然不再,只有血腥与杀戮——毛羽飘曳,鳞甲散落,爪牙交错,血肉翻飞……

平日祥云飘飘仙音袅袅的仙庭充斥着对阵的喊杀,嘹亮的嘶吼,愤然的怒喝,激昂的咆哮,凄厉的呻吟,濒死前的咒骂。血脉筋骨的断裂声,尖牙利爪的入肉声,五脏六腑的破碎声……

暗红的血浆如暴雨瓢泼撒下,天昏而地暗,仙庭所在具被鲜血浇上了一张挥之不去的刺眼画布。

一切让人感同身受的热血沸腾之后,便只有触目惊心……

满目疮痍,山河崩碎。大巫与妖圣们早已陨命,庞巨的尸身骸骨如峰峦叠嶂躺满每一寸土地。

帝俊因失河图,实力受损,成为众矢之的,被八个祖巫联手针对,竞皆殒殁。帝俊更是被打得魂飞魄散尸骨无存。

……

“玄冥,收手如何!难道你想巫妖二族就此断了传承吗?”

泰一的东皇钟此时满是裂纹,他忍着滔天的愤怒和惊惧,对修为最深底蕴难测的玄冥喝道。

玄冥鼻息间喷出的气化雨凝冰,循环往复。它此时的状态亦不是很好,浑身狰狞的骨刺被生生折断,血流不止使它更具几分凶煞。

“就此罢手?晚了!万物有灵,只要世间还有一人通晓巫祝之术,巫族传承便不会断!现在还是担心你自己吧。桀桀桀……”

说完欺身而上,与泰一再度缠斗在一起。

“铛!”一声沉闷的钟吟,东皇钟应声而碎。

“烦人的龟壳终于破了!接下来……你要如何取悦我呢?”

玄冥利齿交错的兽嘴掀起一道残暴的厉笑。

“到此为止了。体会妖族的憎恨和痛楚吧!”泰一飘逸出尘的俊容浮现出强烈的死志。

他一个箭步将自己投入玄冥还在狂笑的巨嘴。

然后,天地间猛然一寂,玄冥凄厉的笑声也随之戛然而止。

“嘭”

天地俱颤,空间被泰一的自爆炸出道道扭曲如蛇的深刻裂纹,漆黑的虚空撕裂抻拉吸扯着所接触到的一切,余波久久不曾平息。

玄冥被炸的像个全身渗漏的血葫芦,巨大的身形轰然倒地,激起尘埃无数,俨然气息全无了。

……

帝俊第十子怒鸦自始至终都在周天星斗大阵的庇护下冷眼旁观这场旷世的巫妖大战。

眼看天父身殒,眼看伯皇自爆,却无能为力。

可能自己和九个哥哥就是这一切开端,要是那日自己不那么任性,非拉着九个哥哥一起出游……

也许巫妖二族积怨已久,自己不过是一个开战的借口……

也许……

怒鸦想了很多,但发现都殊途同归。“没有那么多也许和可能,一切已经发生过的,正在发生的,和即将发生的,皆是天数……”

他长叹一声,依稀悟了。

“仙庭所部!我怒鸦以天帝帝俊第十子之身份宣告:妖族不复存在,所有族人立刻立刻离开仙庭,隐藏身份,然后……苟延残喘的活着罢。”

说完,不再理会,趁黎明前的深邃黑暗带着一批死忠,化作三足金乌向着远方快速遁去。

好些妖族受不住如此打击,纷纷自尽。毕竟,一夜前他们还是这天地间的至高一族,一夜后就名存实亡了。此般悬殊,无怪乎……

大日冉冉升起,为夜幕镶上一层金边。昭示着这强大无匹的巫妖二族已经失去了制霸洪荒的实力。人类,渐渐登上历史的舞台。

……

古老虚空所在——

“这就是我所创造的世界,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炁都耗尽了,可他还是征征地盯着昆仑镜,默然不语。

镜中,晶莹剔透的心脏被血色沁红。虽然更显鲜活,但却多了一种尘世特有躁动。

“通天,下界一趟罢。为师有任务交与你。”天道唤来灵宝天尊,对其耳提面命一番,便打发他下界去了。

天道看着变化的盘古心,摇了摇头,叹道:“天数如此啊……”

“仙庭只是仙庭,任其强大更甚,没有天道加持也是枉然。就像如此,崩灭只在朝夕之间。”道德天尊感慨道。

“小师兄,歇歇吧。人间……不值得。”元始天尊发现师尊看这位小师兄的眸光已经令自己看不透了,他不知这是好是坏。但出于好心,还是劝解了一番。

……

百年后,鲜红的盘古心颜色刺目,仿佛下一刻就会有血水淌下。

“不知多久了,我们高高在上,如同神祇一般,俯瞰下界的芸芸众生。人类友爱知礼,明心见性,正义怜悯,同情慈悲……”

“但同时他们又奸滑极端,狡诈残暴,贪婪愚昧,背信弃义……”

“人类是矛盾的综合体,说不清人性本善,亦道不明人性本恶。这都取决于一个人出生时所接触到的环境和旁人的态度,以及自己的思想……正是这一切的一切,组成了一个完整的人,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有灵魂有人性的人。”

“我们看似高高在上清心寡欲,潜心修行无有所求。其实比之人类,也强不到哪去……”

他此时就如同一个逆反心严重的娃儿,被自己崇敬的亲人父辈不分青红皂白,就按照私自的意愿将自己封印万年。

“你可知道我这万年是如何过的吗?你愈是压我,我愈是不服!”

元始和道德被自家小师兄越说越离谱的话惊的头皮发麻。

“师兄!且住口吧!”

“我的小师兄哎,可别惹师尊不痛快了!”

言语间,一道凌厉的眸光刺破虚空,直逼盘古心。

“放肆!老祖封你万年就是为了你今日口出狂悖之言中伤我和你的几位师弟?”

“老祖给你昆仑镜是为了让你在修行之余能解个闷子,那毕竟是你一手创诞的世界。可你!却被尘世浮华迷了心智。将昆仑镜交于我!今日起,你就给老祖在封印中好好反省罢!!”

天道愤然的怒斥使虚空激起澎湃的涟漪。

“老东西!你行事如此跋扈,也敢代掌规则!你妄称天数!”

虚空一寂。

元始、道德何其高深的恐怖修为,早已寒暑不侵。却在此刻被莫大的天道威势压迫的动弹不得,如坠万载冰窟。额角的冷汗唰唰直淌,即便这威压所针对的主要对象并不是他们,即便这只是天道不小心泄露出的一缕气息……

天道探出一只手,就要对着盘古心重重握下。

“师尊不要!”

“师尊三思啊!”

元始,道德见势不妙连忙跪下求情。

“孽障啊……”

天道那只擎起的手最终还是无力的垂下。

“看在这往昔的情分上,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你小子不是喜欢下界吗,老祖今日便满足你。”

“盘古开天辟地,创万古未有之伟业,薨逝仍以尸身化万物。吾感念其意志,留下一颗盘古心,护他在这世上最后一缕神念。然盘古之心桀骜不驯,不服管教。亦不潜心修行以图恢复肉身,竟贪恋世俗之浮华,甚至不惜挑衅天道威严。”

“故——”

“吾以天道化身,规则执掌者的身份在此宣诏:将盘古之心放逐下界,永生永世不得回归天道怀抱!”

天道挥挥手,像驱赶最讨厌的物事。深渊般的虚空裂开一道巨大的豁口,将惊惶交怒的盘古心和被他用炁包裹的昆仑镜一齐吞下……

“天放,勿怪老祖……为了避免你被域外强者觊觎,只好出此下策了。往后幸福也好,痛苦也罢,都靠你自己去面对了。”

“即日起,不再有位面之胎,也没有盘古之心。如你所说,人间会多了一个鲜活的人,他的名字就叫——祖天放!”

……

祖天放听着老祖的运炁传音。老祖祥和的大道洪音中掩着一丝深深的疲惫。

两分不舍,三分慈爱,三分欣慰,和一些其他的丰富情绪。

“人皆言天道无情……”

剩下种种,祖天放已经无力去想了。空间裂缝内的罡风剐在盘古心上,割划出一道道血痕。

神念也是有感觉的,盘古心就相当于自己的身体。为了避免被疼死,祖天放毫不犹豫的切断了神念和外界的联系。

“应该不会死吧……”

这是他最后一个念头,随后彻底昏了过去。

包裹昆仑镜的炁因主人的昏迷也失去了作用,对着下方西王母所在的昆仑山瑶池极速坠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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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放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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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天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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