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夫君头上倭堕髻

我可是深深记得，当年我陆姨娘就是在新婚的第二天被我爹给撂了，连去向长辈敬茶这样的大事都是自己一个人凄凄惨惨去的。我不能不对高悠扬十分礼貌啊！

高悠扬向我走过来，第一是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第二便是拽了我的手向屏风后走去。他一口气与我打开了十八台箱子，问我想穿哪一件衣服。我便很识时务，故作娇羞地回他：“大将军觉得哪件好，我就穿哪件。”

高悠扬那眉毛跳了几跳，他总是捡了一件粉紫色的大衫裙襦搭了洁白的里衣递给我。他问：“你自己穿，还是让丫鬟们来伺候你穿？”

我当然不喜欢丫鬟看我穿衣服。

高悠扬便在屏风外等着我。我刚把昨晚的里衫换下重新穿好干净的，高悠扬便在外头与我说话。他说我对他的称呼应该改一改。

我却不想改。自从他移情别恋喜欢上白玉之后，我便再没有闲情逸致喊他表哥了。再说我以和乐公主的高高姿态喊他表哥，也很不合适啊。

我束好腰带，披上外衫。我妥妥地走到屏风外，我对高悠扬笑得简直无可挑剔。我请他坐在梳妆台前：“我为大将军束发，可好？”

新婚第一天，我当然要以无懈可击的温柔化解一切危机。我怎么能给高悠扬有任何不满意我的机会呢？

高悠扬很是听话地坐在镜前，任凭我摆弄着他的一头青丝。但是，我这金尊玉贵的公主爪子倒是不怎么听话。我生疏了十年的束发手艺，竟是支撑不起我这新婚第一天的豪情壮志。我生生与高悠扬扎出了一个倭堕髻，歪歪散散地定在大将军威仪的脸面上。

我在镜子里看到，高悠扬的脸已经开始冒气了。

我很是利索地丢下梳子，转身就把新房的大门敞开，对着门外亮出我高家新媳妇的嗓门儿：“大将军起来了，快进来伺候！”

我的声音还没落地，丫鬟们已经进屋一地。有的捧着水盆，有的捧着香皂头油，要紧的是她们见着高悠扬这巍然的倭堕髻觉得十分有趣，都忍不住笑了。

高悠扬的脸色，自然不怎么愉悦。不过，我管不得了。既然我已经在这个明媚清新的早上成功地让高悠扬生了我的气，我只好转而去抱别人的大腿。

家里除了高悠扬，可还有我外祖二舅父二舅母三舅父三舅母呢。三舅母三舅父如今升级成了我的婆婆和公公，我当然要谨慎伺候之，讨得欢心最重要啦。

在去向家里长辈敬第一杯茶的路上，我好好把当年我陆姨娘是怎么讨好我们寒家祖母杨夫人的把戏狠狠回忆了一遍。我得出了一个结论，在婆婆公公面前一定要谨遵妇容妇德，越是被老公宠爱的新媳妇，在婆婆面前她一定会死得更惨。

还好我机智过人，一大早就把高悠扬给整生气了。

我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先跟我外祖磕头，再向我正经的公公婆婆磕头，再向二舅父二舅母磕头。我在二舅母身前，那言辞恳切啊：“二伯父二伯母对大将军有养育之恩，和乐一定好好赡养二位长辈，为二位送终到老。”

我二伯母感性，轻易就被我给招来了眼泪，却是狠狠地拭了回去。她望着我婆婆，笑道：“咱们悠扬真是好福气，娶了公主贤良淑德！弟妹啊，快请新媳妇起来说话。”

看来我二舅母是喜欢我的。

我小小地乐了，谨慎地站在我婆婆的身后，装作认真听长辈们谈话的样子。而高悠扬却大样得很，他就能坐在我二舅父的对面，与二舅父喝茶。我外祖与三舅父正对坐着，谁都不理会我这一番殷勤。

倒是我婆婆让人搬来了凳子，让我坐在她旁边。

我便狗腿地坐下，望着我婆婆讨好地笑。

我婆婆呢，倒是没什么打紧的话说，她只嘱咐我：“我和你公公过几日回信州去，你夫君也有巡防戍边的重任。你好好在家里，一则照顾太爷起居，二则与你二伯母学着操持家务。”

高悠扬他妈说一句，我便点个头。

“你夫君是军旅之人，性子直。你们小夫妻，和和睦睦就好。以后过日子，千万不要咋咋呼呼，互相理解体贴才是。”

我婆婆看着我还是一脸殷勤地点头，已经开始审视起我来。

我赶紧说：“婆婆说的是！大将军真是很体贴包容的好夫君。婆婆教养有方，和乐不胜感激。他日一定尽心侍奉公婆，绝无半点推辞躲懒。”

高悠扬他妈就着高悠扬那头看了几眼，问道：“儿子，你们小夫妻是回自己的院子用膳，还是在这儿与我们一起？”

我哪等高悠扬回答啊，我妥妥地帮他答了。我们要在这太爷的院子里，伺候太爷和公公婆婆们吃早饭。

早茶过后，终于摆早饭了。我脑袋里回忆起当年陆采之伺候我祖母杨夫人的情形，我帮着丫鬟布菜添碗。还好我准确记得我外祖喜欢吃什么，我舀了一碗南瓜红枣粳米粥，把粥里的枣皮儿细细地择出来，才递给我外祖。

外祖的眼睛已经变浑了，他的手极是抖抖的。他想要一手接了我的粥，一手拿勺子。但他的年老体衰已经不允许他那么做，他的勺子毫无征兆地就掉在了地上，盛粥的碗也扣到了他的衣服上，湿了好大一片前襟。

我后悔了。

我长这么大，我从来没有机会亲自为他老人家喂过一勺汤水。这今天，他就是这么孱弱地在我面前，他任由手忙脚乱的仆人围过来与他擦拭。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切，看着这怎么也无法追回的十年时间，直到高悠扬唤我到他身边坐下。

那一顿饭，我食不知味。

我站在外祖书房外的回廊下。我曾在这里求高飞扬帮我捉知了，拉着高悠扬要与他选个堪与他匹配的姑娘。那时，我外祖是多么的健硕。他不用拄拐就能大步行走，他常用宏亮的声音唤我：“丫头！”

我外祖已经衰老了。

虽然我回来了，我回到他身边了。但是，我们再也回不到以前的时光了。我的九里院子被他们给锁了起来，据说是几年前出了一条蛇精。我才发现，我曾经那么熟悉的高家，竟也有一天如此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