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一鱼两吃

第218章 一鱼两吃

邯郸城西门外,几匹战马卷起一道风尘,自西向东飞驰而来。

廉颇一次次将手中的马鞭摔打在马身上,凝重的脸上,多了些许疲惫和沧桑。

此时此刻,在秦国即将重兵压境的氛围下,赵国西部防线笼罩在一片恐惧和不安之中。从邯郸城向西望去,北至晋阳,西至皮牢,乃至距离邯郸城仅百多里路的武安,屈指可数的几座城池正在微起的秋风中瑟瑟发抖、摇摇欲坠。驻扎在城内的官兵明知自己的防御在秦军的攻势面前瞬间即告瓦解,但在没有弃城王令的情况下,也在日夜加紧备战,誓与守城共存亡。可以预见的事实是,所谓赵国西部战略屏障的这些个城池,不过是秦国大军这条贪吃的巨蟒在吞下邯郸城之前的几道开胃菜,或者几块小点心而已。

按理来说,位于邯郸城西北方向的晋阳城,作为赵国故都,无论外围城防还是城内储备的战略物资,在整个赵国境内都是可圈可点、寥寥可数。别忘了,当年赵氏孤儿赵武之孙、春秋时期晋国赵氏家族的扛把子赵简子赵鞅,鉴于当时晋国关于卿大夫不能拥有武器、否则加以灭族的规定,在修建晋阳城时,就深谋远虑、未雨绸缪的将制作箭杆的材料用在了城墙之中,将制作箭头的材料铸成了宫殿建筑群里的一根根铜柱子,从而使晋阳城成为了赵氏稳固的根据地。如果晋阳城在这次长平之战后因为六座城池引发的血案中能够坚守住阵地,那么便可以牵制秦国的大量兵力,极大地缓解邯郸城方向的压力。可如今,尚未从长平之战的惨败中恢复元气的赵国,所剩无多、有胜于无的精锐部队除了北部防御匈奴的几万人马不敢擅动外,都已从四面八方加入了邯郸城的守城队伍,包括晋阳城在内的众多城池,也只剩了游戏里一剑挥死一片的老弱残兵。

王们因野心、贪婪、欺骗惹得祸,有人死,有人扛。去死或去扛的人未必是为了王,而是王们犯下的错误代价过高,高到了要让无数人为之妻离子散,为之尸横遍野,为之血流成河,无数其乐融融的家庭在杀声四起中荡然无存。

漫漫历史长河中,多少身上纹着不知是龙还是虫,且以天子自居的人伸出手来一拍脑袋,在满心窃喜、自鸣得意的称孤道寡中,脑袋被拍得更傻、更愚蠢、更空荡荡的同时,拍醒了几个睡梦中人,拍碎了多少人间的繁华和美好。

出生在王宫高墙内的屈指可数的几个人,或者没有其他选项的一个人,贪玩顽劣也好、不学无术也罢,目不识丁也好、榆木脑袋也罢,胆小如鼠也好、狂妄自大也罢,心胸狭隘也好、嫉贤妒能也罢,即便有的写字画画堪称行家里手,有的拉锯扯锯堪称四级木匠,有的吟诗作赋堪称举世无双,但凡这几个人中的一个人,或者别无选择的一个人,在迟早到来的某一日大概率或百分百当王的情况下,天下的无数生灵也将大概率或百分百的沦入不可预知且无法逃脱的噩梦。

赵国人的命运在赵丹一个人的脑海中跌宕起伏,可叹又可笑的是,赵丹的脑海不是海,里面时常翻滚的,可能是错乱的一团浆糊而已。

此时肩负保卫赵国重担的廉颇,脑子里早已是一团乱麻。其实在前方打仗并不可怕,只要战略上没有偏差且保持住战略定力,在战役、战术和战斗等方面灵活发挥、随机应变,便不至于出现什么严重的问题。而打仗最可怕的问题是来自后方的比打仗更复杂、更残酷、更无情的问题。相对于前方而言,其复杂在于,来自后方的问题更加盘根错节、扑朔迷离,常常让人匪夷所思、百思不解;其残酷在于,有些时候,后方把前方的胜败与否看得无足轻重,甚至将前方的失败作为一种不可言说的、希望中的、更高层面的、不知谁是胜利者的胜利;其无情在于,许多本该在前方的战场上流血牺牲的人,死在了来自身后的明枪暗箭之下。是非曲直,谁对谁错,书写历史的大笔终究握在后方的人手里。前方和后方,演绎着官大一级不止压死一个人的纷纷闹剧。

官场上的职位比别人高出那么一点点,就意味着更多的人,包括那些职务只是比你低那么一点点的人在你面前俯首帖耳、唯命是从,就算低一点点的人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有机会使出来、只能窝着藏着,就算低一点点的人有天大的委屈也无处述说、只能忍着受着,高一点点的人就可以把一切道理都揽在自己手上,冠冕堂皇地睁着一双大眼,堂而皇之地把对的说成错的,把错的说成对的,最终自己永远是对的,至于那些不想对的东西和不想对的人,永远是错的。这才仅是相差那么一点点。面对至高无上的王,即使天天陪在王的身边、站在王的左右,即使时常与王推杯换盏、打情骂俏,切记,任何王以外的人与王的距离都是天壤云泥之别。从王的视角一眼望去,在名和利的钓饵面前,天下没有不上钩的鱼,越是聪明伶俐的鱼越是成群结队、任由驱使。偶尔遇上几条视名利如粪土、视钓饵如无物的既有本事又比较另类的鱼,用得着的时候给一点自由游动、任其发挥的时间和空间,用完了或者用不着了可以一网将其捞出来,至于是清蒸还是油炸,糖醋还是红烧,那就仅仅是心情的问题了。

用得着的时候奉若上宾、嘘寒问暖,光着脚丫子也能跑出来握着手激动得热泪盈眶、一塌糊涂,进而将其一手捧到天上去,即使犯了死罪也能法外开恩、活蹦乱跳,让其在感恩戴德、自我膨胀中放松警惕、四面树敌;到了用不着的时候明升暗降、釜底抽薪,有了机会抓住机会、没有机会制造机会也要将其推到风口浪尖上,顺势使出一招借力打力,上演一出借刀杀人,来他个坐山观虎斗,让其在众口一词、有口难辩中日渐理屈词穷,直至在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中走向穷途末路。这便是堪称厚黑大师的大王们百试不爽的「一鱼两吃」的生动教案。

原先,在长平与秦军在旷日持久的山地战中死磕的廉颇,还不是在一道王令下,被早已等得不耐烦的、只求速胜或速死的赵丹招回邯郸坐起了冷板凳。本来处于战略相持阶段的秦军和赵军,在赵括的冲动是魔鬼下顷刻间打破平衡,发生了一条贪吃蛇被另一条贪吃蛇截成两段,最后被整个吞下、连根骨头都没吐出来的结果。

世上有一种疼,叫做好了伤疤忘了疼;还有一种疼,叫做伤疤还没好、就已经忘了疼。

答应秦国六座城池,秦国如约退了兵。

赵国这边的赵丹睡了一觉醒来反悔了。

契约精神在充斥阴谋算计的文化背景下,谁遵守了契约精神谁就成了沦为被动的傻缺,谁违反了契约精神谁就成了占据主动的聪明人。

遍地行走、无处不在的聪明人,在违反契约精神的过程中精打细算着、权衡利弊着、睁眼说瞎话着、翻脸不认账着,谁能惹,谁不能惹,谁能惹到什么程度,在聪明人那里都计算的一清二楚、分毫不差,通过精密运算后的厚颜无耻、原形毕露,尝到了一次甜头、得到了一次便宜,即使在这甜头和便宜背后是善良人的愤怒和哭泣,是其他人的倾家荡产、无家可归,那也不影响其作为对外炫耀的资本,当作更大的甜头和便宜的经验积累和过往案例。当违反契约精神的人将违反契约精神当成了家常便饭、看做了阳光空气,并逐步站在了你死我活、你争我夺的食物链的顶端,那么所剩无几的坚守契约精神的人就成了群狼们见了分外眼红的鲜活食物,直至这些处于食物链底端的鲜活食物也渐渐进化出獠牙和利爪。随着食物链的轰然倒塌,一轮明月下,此起彼伏的狼嚎声昭示着这里已成了群狼的世界。

敢跟秦国玩儿违约的赵丹,压根儿就没奢望将来秦国还能跟赵国遵守什么约定、按照什么套路出牌。我先把你耍了再说,有本事你将来也耍我一回。谁能耍了谁算前面那个谁有本事、后面那个谁认倒霉,谁没能耍了谁算前面那个谁道行浅,后面那个谁吃的堑和长的智都很多。

吃一堑长一智的那个智,未必是智慧的智,更多的是用来防备和算计别人的小聪明。

小聪明用多了的人就容易面带得意、沾沾自喜,就不由自主地将本来愚蠢和浅薄的自己在自己的主观愿望和主观意识中凌驾于他人之上。更为严重的是,小聪明用多了、用惯了的人,福报就会损耗,好运气就在减少,慢慢的,在他的身边日渐聚集的都是些勾心斗角、互相利用的小聪明的人。在周而复始的同化别人和被别人同化的过程中,小聪明的人心里的世界越来越大,外面的世界越来越小,直到心里的世界在膨胀中爆炸和覆灭,外面的世界在塌缩中消失和不见。

在面带得意、沾沾自喜,看见变得没用的人就歪头斜脑、视而不见,看见变得有用的人就前倨后恭、热情似火的聪明人那里,心里日渐膨胀的世界中,无外乎你方唱罢我登场、只见新人无故人的杯盏交错、狐朋狗友、鬼魅缠身、彼此算计;外面日渐塌缩的世界中,则是了无踪迹的良师益友,寒意袭人的脉脉温情,以及曾经在脚下踩得粉碎、实则珍贵且无价的真诚和信任。

同样一个人,在有的人那里嗤之以鼻、一文不值,在另有的人那里高高在上、遥不可攀;同样一个人,在同一个人那里,忽而看到点头哈腰、卑躬屈膝,忽而看到冷若冰霜、形同陌路。要么是你在人家眼里的价值发生了变化,要么是你没有变化的价值在人家变化的需要那里发生了变化。也许,这是「一鱼两吃」的另一种诠释。鱼变了,吃的人就变了;鱼没变,吃的人也在变。大鱼吃小鱼的世界里,武装到牙齿的鱼儿们争相撕扯着各自所需的利益和价值,大鱼吃着小鱼,小鱼吃着虾米,虾米吃着淤泥。大鱼一张开嘴便吞入了数不清的小鱼,柔弱卑微的小鱼经过多少挣扎和求索渐渐变成了大鱼,又有多少小鱼依附在大鱼的身下坐享其成。翻滚的水面上飘动着一片浮尸,幽暗的水底下沉寂着一片残渣。

食物链的构成最终要靠大脑来决定。就此而言,秦国和赵国谁在上、谁在下,一时难以见个分晓,唯有在历史的漫漫进程中看到答案。

单就现在来说,因了赵丹在秦王嬴稷面前耍的一次低级的小聪明,今后再想让嬴稷相信赵丹,毫无疑问是一件难于上青天的事情。而且,就连赵国的大王都是这么言而无信、出尔反尔之人,那么嬴稷也难免爱屋及乌,对整个赵国境内的所有人都充满怀疑,积蓄起内心的敌意。

治大国,如烹小鲜。

腰间系着围裙,头上戴着大高帽子的赵国首席大厨赵丹,此时手里抓着的炒菜锅里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冒起了滚滚黑烟。在这种情况下,作为大王来讲,该下锅的菜还得下,该上桌的菜还得上,即使把菜炒糊了、炒得饥肠辘辘的猪都懒得看一眼,围在桌旁的赵国美食家们也得狼吞虎咽、连连叫好,眼含热泪高呼一声:「真是太好吃了!」接着举起手来:「再来一盘儿!」

长平之战的一盘乱炖被一扫而光。

邯郸保卫战的又一盘乱炖下了锅。

大王要跟秦国打的仗若是打赢了,那就是举国欢腾、鼓乐喧天,大王英明神武、活万万年;若是打败了,那就是举国悲愤、同仇敌忾,大王忍辱负重、活万万年。打赢了还是打输了,大王永远是大王。至于为什么打,该不该打,究竟是为了谁打,类似的问题却几乎无人知晓。

从冷板凳被拉上热炕头的廉颇在赵丹的真情流露、临危受命中被从冷水里捞出来、放进了热油里。一条小鱼躺在沸腾的油锅里,下面的一只眼睛在转来转去间,要思考如何将大王拉了一裤子的屎给一把一把掏出来、甩到秦王的脸上去;上面的一只眼睛在转来转去间,还要思考如何顾及大王的颜面和感受,把自己的战略构想转化为大王的战略部署,因为在赵国抡大勺的只有大王一人,自己不过是赵国这口锅里的一条小鱼。

马蹄声响,赵国王宫就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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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战国之吕不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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