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青铜时代

第230章 青铜时代

邯郸城四门外,战鼓声和喊杀声戛然而止,天地间一片寂静。

城墙下,是伤痕累累、血迹斑斑,已无了生命的秦国敢死之士。

城墙上,众多百姓装扮的人在为负伤的兵士包扎着伤口,时而传出「咔嚓」的箭矢折断声,时而有半截箭矢从负伤的兵士身上拔了出来,继而冒出喷溅如注的鲜血、传来令人悚然的惨叫。另一些百姓背负着木柴,顺着城墙内由夯土筑成的台阶,将木柴堆放在一口口大锅旁。有的百姓拎着盛满水的木桶,将桶里的水倒进冒着蒸腾热气的锅里。有的百姓拎着一桶桶燃油。有的百姓扛着滚木和巨石。两面延展的城墙上,一派忙碌景象。

死去的兵士被一一抬走。

身负重伤的兵士有的被人背着,有的被人搀扶着,陆续撤了下去。

没有负伤的兵士留在城上,或在整理修护着弓弦,或在清点着一垛垛箭矢。几个兵士用绑着钩子的绳索,将城墙外的云梯勾住,继而将云梯拖拽到了城墙之上。

几个秦国勇士的尸体漂浮在护城河的水面上,其中有的仰面朝天,睁大着眼睛,仿佛在将魂魄寄托于天空中的阴云,期冀着灵魂回到故乡;有的背脊露在水面上,仿佛是在为后面的勇士们提供踏足而过的支撑。

廉颇身披重甲,一手扶剑,目光凝重地站在邯郸城的南门之上,一阵风吹来,为这位老将军沟壑纵横的脸上徒增了几许沧桑、几许悲壮。

登高望远、举目眺望,黑压压的秦国兵士组成一个个方阵,正在心中凝聚着秦国勇士战死沙场、客死他乡的激愤,于令人窒息的恐怖中蓄势待发。

城墙上,半空中,几只乌鸦起伏盘旋,发出「啊~啊~」的叫声…

战鼓声猛然再次响起,秦国大军铺天盖地向邯郸城高耸的城墙冲来…

冲在最前面的秦国兵士一手持盾,肩扛云梯。紧随其后的是掩护攻城兵士的投石机和弓兵,再其后,是一排排巨型弩机。

投石机由木质结构组成,运用杠杆原理,中间一根横杆前短后长,投石机前,由十几名身强力壮的兵士猛地向下拉动绳索,后面横杆尾部托载的巨型石块犹如一颗颗脱膛而出的炮弹,呼啸着飞向邯郸城上空…

巨型弩机由数名兵士铰动转轴,由快及慢、渐趋渐缓的转轴拉动韧性极强的弓弦,发出「咯吱咯吱」的绷紧声,随着扣发的机关,一支支比普通箭矢威猛数倍的长箭,在空气中撕开一道道口子,瞬间追赶上前面瘦弱温柔的箭矢,以一种发誓要穿透一切的锐气,向着城上的一切飞去…

立于城上的廉颇丝毫不惧数支箭矢钉进了身旁的廊柱,只见他似乎使出千钧之力拔出剑来,向着前方迎面扑来的秦军挥剑一指…

站立在廉颇身后的一个兵士挥舞手中的令旗,一队队赵国弓兵疾步登上城墙,交替着拉开弓弦,向城外展开密集的射击…

城上城下,伤亡无数。

几个赵国兵士手持盾牌,为廉颇筑起了一道屏障。

廉颇叫骂道:「闪开!给老子取弓箭来!」

从小生长于赵国北部与匈奴接壤的代郡,靠着战场上的浴血搏杀走到今天的廉颇,是当今赵国无人匹敌的第一号实力担当。此时此刻,一切高谈阔论都苍白无力,甚至愚蠢可笑。国与国之间的角力,经济战也好,外交战也罢,不过是最终撕破脸皮、拳打脚踢、薅头发、抠眼睛之前的场前热身而已。温度计放进时而冰冷、时而滚烫的水里,总有爆表的那一天。把别人家门子踹开,一通砸光烧光抢光,临走前还要人家签一份悔过书,承诺自愿放弃、永远放弃一切追索权,才是国与国嘴上说要努力避免,却怎么努力也避免不了的真相。

聚光灯下,拳击场上,秦国和赵国闪亮登场,裁判早已躲进了口哨连天、喧嚣躁动的观众席中。压秦国还是压赵国,是场外观众普遍关心的事情。秦国死还是赵国亡,那他们只能自求多福。想吃当王这口饭,那么当王的第一天就要签下不知什么时候死,也不知死在谁手上的生死状。

世上只要是活着的,都不容易。这种怎么也绕不过去的不容易,告诉了所有活着的活着的意义。活着的意义就是经历各种不容易,在经历各种不容易中领悟和提升活着的意义。所有所谓容易的活着都不会长久,所有炫吃炫喝炫富炫玩的朋友圈随时都会被一条横线取代。这个世界不允许吃喝玩乐的原地踏步走,不允许突兀和另类的长期存在,所有如此尝试的人要么在深渊挣扎,要么在掉进深渊的路上,要么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与许多赵国弓兵的仰角远射不同的是,廉颇一次次将箭矢对准冲到护城河边,或正在云梯上渡河的秦国兵士身上,随着一阵快速的、密集的连射,每支箭矢都恰好避开了秦国兵士手中盾牌的遮挡,十几个秦国兵士或中箭倒地,或落入水中…

对于当下的青铜时代而言,没有架设在城墙上的加特林,没有火炮和手雷,更没有放在秦王和赵王桌案上的一触即发、毁天灭地的遥控按钮。但对于效率低下、一箭只能射死一人的弓箭来讲,其作用的结果与前面几者可谓殊途同归、并无二致。

在一支支箭矢穿透一个个年轻的胸膛的每一个瞬间,那些将所有幸福和希望寄托于这些年轻生命的亲人们仍在期盼着团圆的时刻,仍在期冀着一个温暖的拥抱。

一个个人间希望不断幻灭…

城南战事正酣,城北、城东和城西的惨烈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布满箭矢的盾牌掩护下,一队队秦国兵士来到邯郸城的城墙之下,一个个云梯靠着城墙树立起来,却发现,每个云梯都不得不由两个兵士用肩膀支撑起来,否则前面的努力就将化作无用功。

烧得滚烫的水一次次泼下…

布满尖刺的青铜滚柱挂着锁链,一次次抛下,又一次次收回…

一桶桶见火即着的油浇灌下来,一次次被冒着火苗的箭矢点燃…

一根根滚木、一块块巨石向下砸落…

城墙下,时而是鲜血喷涌的头颅,时而是冒着白气的嘶叫,时而是遍体鳞伤的身躯,时而是凌空坠落的火团。邯郸城下,地狱一般。

许多倒卧在城下的尸体被油火点燃,火势渐渐连成一片,黑烟向上蒸腾,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焦糊的味道…

更有甚者,许多身上燃火的秦国兵士干脆丢掉盾牌,不顾一切拼了命大喊着向城上冲锋,却有的被巨石砸落,有的无声地死在了云梯之上,一团团火焰缓缓燃尽、化为焦炭…

后面的秦国兵士蜂拥而至,一幕幕惨不忍睹的场面循环上演,邯郸城的城墙下堆积起数不清的尸体。

漫天箭雨、滚木雷石,不计其数的血肉之躯,此时在黑烟弥漫中裹夹在一起,不分彼此,一片模糊。

城上,时有架起的大锅被从天而降的巨石砸得七零八落、火星四溅,时有某个赵国兵士的胸膛被巨型箭矢击穿,时有为兵士包扎伤口或抬着尸体的百姓被箭矢击中。

一块巨石从廉颇头顶上呼啸而过,飞跃了城墙,飞入了城内…

早有数十间民房被来自城外的巨石砸中,或传来婴儿响彻天地的哭喊声,或传来撕心裂肺的嚎啕声…

一团团誓死抵御秦军的火,自邯郸城中的人们的心中熊熊燃烧。

城外,秦军的云车和冲车出现…

十几架高约数丈、几乎与城墙等高的云车,在数十个秦国兵士的推动下,缓缓向城墙靠近。云车呈直立长方形,中间设计有简易的步梯,最上面,站立着数十个秦国弓兵,他们是千军之中选拔出的神射手,随着云车顶端阵阵弓弦作响,对面城墙上的赵国兵士应声中箭,死伤一片。

几段城墙险象环生、几乎破防。

危急之际,城上出现百姓装扮的预备队,这些主要由五十岁左右的老人和十几岁的孩子组成的队伍,冒着漫天箭雨,搬动石块砸向城下…

城上城下,素不相识的人们,为了家人的幸福,在此拼死一战。

城上出现赵国火弓手,一支支火箭射向城外的云车…

十几根悬挂钩子的绳索自城墙上飞了出来,直奔云车,有的勾住了云车顶端,有的勾住了秦国弓兵。云车顶端和城墙上,横跨着绳索,随着城墙上方的用力拉动,几架云车开始摇晃,上面的弓兵已是自顾不暇…

冲车的目标聚焦在城门方向。

城门外的护城河上,已架设好了通路。

冲车由巨大的树干制作而成,形状犹如硕大无朋的洲际弹道导弹,下面带有滚动装置,两边横出若干短小的木桩。推动冲车的秦国兵士都体格健硕、虎背熊腰,身上披挂着覆盖甲片的战衣,伴随声声怒吼,冲车一次次向宽大厚重的城门发动着攻势…

城门上方,一桶桶燃油倾泄下来,浇灌在冲车和秦国力士身上,火苗乍现,火光四溢,瞬间将城门两边的火势连接在一起。不时有浑身燃起大火的秦国兵士惨叫着跳入浮满尸体的护城河中,却再也不见…

从天空看,自南向北,近乎呈现「品」字形的邯郸城被火光环绕,弥漫的黑烟随着风,缓缓飘散…

当此之时,平原君赵胜的府里正乱作一团、哭声一片…

赵胜的妻妾们,以及府里的侍者们,丫鬟婆子们,都收拾着行囊,屋里屋外穿梭着,一会你撞了我,一会我碰了你,一会又不知哪两位平日里争风吃醋、争强斗狠的女子扭打在了一起,你撕破了我的衣裳,我薅掉了你的头发。一会又不知哪一对刚刚打完、未分胜负的女子坐在地上打起了滚儿、撒起了泼。嘈杂的院子里,不时有塞得鼓鼓的行囊掉落在地,自里面滚落出几个黄灿灿的金饼子。

屋檐上,院墙上,站立着一排排手持巨型盾牌、脸朝外、背朝内的兵士,防备着可能飞来,也可能永远飞不来的石块和箭矢。

赵胜站在院子当中,急得连连跺脚:「邯郸城守得住!赵国亡不了!你们…,你们…,你们都慌什么!」

有些话,在有些时候,就是耳旁风,更阻挡不住风一样的女子。

已被赵胜软禁府中多日的陈政,靠在院中一棵树上,看着院子里来去如风的女子们,双臂缠绕胸前,也是一脸无奈,一时无语。

赵胜扭脸看向陈政,表情甚是尴尬:「这…,这…,这可是教吕老弟见笑了!」

「诶~!此刻邯郸城的守城将士们正在浴血奋战,我怎么笑得出来!」

「咦~?老夫怎么感觉哪里不对劲呢?吕老弟此刻怎得如此气定神闲呢?啊哈!」赵胜指着陈政,仿佛恍然大悟道:「莫非…,莫非吕老弟心中盼着秦军攻进城来,也好带着那位异人公子回秦国不成?」

陈政真是想无语也不行了。

「人家异人老弟想回秦国,那是回家,天下哪个人不想亲人团聚呢?我去秦国那穷乡僻壤的蛮荒之地做甚?难道去做丞相啊?!」

赵胜眯着眼睛一笑:「你?去秦国做丞相?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得捂起了肚子的赵胜指着陈政:「你若是去秦国做了丞相,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那…,那老夫…,老夫…」

「你要怎样?」

「哈哈哈哈!老夫…,老夫就出门倒着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平原哥,你这也有点儿太不给老弟面子了吧?做不做秦国丞相呢,那还要看我想不想做。有句话说,没有枪头也能扎死人。等我真做了秦国丞相,到时候你可别反悔!」

旁边墙头上的兵士栽下一片…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吕老弟,凭着你此刻如此若无其事,就凭这点定力,你还别说,秦国丞相,老弟你也做得。啊~,做得,哈哈哈哈!不就是秦国丞相嘛!老夫做得,老弟做得,天下人皆可做得。哈哈哈哈!」

「眼下城外已是血流成河,平原君居然还笑得出来。可别笑岔了气,耽误了赵国的大事。」

忽然,苏代从门外跨步进入院中,对赵胜拱手道:「平原君,大老远就听得平原君清澈爽朗的笑声,平原君的丞相气度真是浑厚深沉、不同凡响,令人景仰啊!」

苏代扭脸看向陈政:「呦!这不吕老弟嘛!听闻吕老弟一家老小都跑回了卫国,吕老弟如何没一起跑呢?难道邯郸城中还有何牵挂不成?」

赵胜一摆手:「诶~!苏先生,方才吕老弟还说要做秦国的丞相呢!莫要失礼才是。不然…,哈哈哈哈!」

苏代看看捂着肚子蹲在地上的赵胜,又看看面带茫然的陈政,仰天大笑道:「秦国丞相?哈哈哈哈!吕…,我说吕老弟,见过丞相,没做过丞相吧?你也知道丞相是如何做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陈政苦笑道:「老弟我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一个丞相有何难哉?只不过丞相也要看如何做了,其中也有称职和不称职之分罢了。」

赵胜和苏代收起笑容盯着陈政,现场气氛陷入安静….

「哈哈哈哈!」陈政的后背离开树干,背着手走了两步:「这丞相嘛,别的先不说,首先一点,要做到气定神闲、临危不乱,在任何时候都不可乱了方寸。所谓宰相肚里能撑船。又所谓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船。天塌下来,也有个高的…,哦不,我是说,即使天塌下来,也要看起来若无其事、平静自若,这样才能堪当大任,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挥手间决胜千里之外。哈哈哈哈!」

赵胜和苏代面面相觑…

正此时,灰头土脸的荆锤从门外闯了进来,一眼瞅见正在院子里侃侃而谈的陈政,以移形换位的速度瞬间趴到陈政耳边嘀咕着什么…

一个人,偶尔会遇到大脑一片空白,天塌下来也顾不得的情形。

只见陈政面露惊慌之色,疾步冲向大门,脚下不知被何物绊了一下,一头撞在院子的地面上,额头瞬间鼓起一个大包,即使如此,还是以百米冲刺、博尔特附体的速度,挣脱大门的几个守卫,一溜烟儿的消失在门外…

赵胜看了看苏代…

苏代看了看赵胜…

两人同时伸出右手,并将大拇指朝下,异口同声道:「秦国丞相?切!真是痴人说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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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战国之吕不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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