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袖里乾坤
文试考官看了一眼面前这个憨态可掬的门客,用修长的小拇指的指甲盖儿抠着牙缝,眼睛向一旁斜视着,散发臭气的牙缝间挤出一句来:“读过书吗?”
“读过读过读过,当然读过。”
“读过就读过,没读过就没读过,什么叫读过读过读过?你当本考官耳朵聋了还是耳朵不好使?还当然读过。你读没读过书,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当然是你…,哦不,是您说了算!”
“少拍马屁,本考官不吃这一套!说吧,在哪读的书?读了多长时间?读过什么书?”
“在齐国读的书,那个,前前后后读了十五六年,儒家的书、法家的书、墨家的书、农家的书、名家的书,还有兵家的书都读过。”
“十五年就是十五年,十六年就是十六年,什么叫十五六年?我还说我五六十岁呢!那你说是五十还是六十?”
“五十。哦不,是四十。看您这把年纪,您今年有三十吗?”
“少拍马屁!方才说到哪了?哦~,想起来了,你说你读过这个家、那个家的书,读过的书还不少。本考官就纳了闷儿了,读了这么多家的书,你究竟算哪家的?”
“哪家的?方才所说的这些家,我可是每一家的书都倒背如流、烂熟于心。只要给我个展现的机会,无论用到哪一家,定能融会贯通、运用自如。”
“你是没听懂,还是装糊涂?我问你究竟算是哪一家的?还倒背如流,还融会贯通。这样,你将《论语》给本考官从后往前、一字不落的倒背一个我听听。”
“这个…,那个…,我…,我最擅长的是农家。”
“农家?我看你就是个农家子弟吧?你看看你穿的这寒酸样儿,大家伙瞅瞅,身上还粘着根鸡毛,你咋不将鸡毛缝进衣服里,也好取取暖呢?!再说了,就算你擅长什么农家,不就是下地种粮食嘛!那地里的老农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种了一辈子粮食,不比你会种?再说了,你一个人又能种多大一片地的粮食?难道,就凭你一个人,能种得了一千亩地?一亩地能教你种出十万石粮食来?”
“一千亩地?我…,我一个人无论如何也种不了。一亩地种出十万石粮食?那不是胡说八道、自欺欺人嘛!”
“知道就好!什么农家不农家的,你就是再农家,什么粮食该种在什么地方,一亩地里能长出多少粮食也是有数的,也不是你想种到哪就种到哪,你说长出多少就能长出多少的。再说了,眼下赵国虽然缺粮,可你这个什么农家,也不能凭空变出粮食来不是?!再说了,眼下赵国最需要的,是能文能武之人。你滴明白?”
“我…,我…”
“我什么我?你什么你?”考官右手小拇指的指甲盖儿在半空中轻轻弹了一下,淡淡说道:“等你一个人能种一千亩地,一亩地能种出十万石粮食再来吧!到时候本考官定会在平原君面前给你美言几句。这次就算了吧!下一个。”
“我…,我有举荐信。”
考官一愣,随即坐直了身子,再次上下打量一下那门客,急切道:“有举荐信为何不早说?!”
那门客从袖子里掏出一卷竹简,躬身递了过去。
考官的两只手在身上上下擦了擦,毕恭毕敬接过竹简,迅速展开竹简,目光直奔最后面的落款,注目一看,随即冷笑一声,拎起竹简甩到了一旁的地上…
“呵呵!拿着平阳君的举荐信就敢来平原君这里撞大运。平阳君,平原君,虽只是一字之差,呵呵,一个赋闲在家、无权无势,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以为平原君会看着平阳君的面子重用你吗?重用了你,对平原君有什么好处?”
那门客从地上捡起竹简,用袖子反复擦了擦,转过脸来,已是热泪盈眶。
“怎么?不服?直说了吧,能给平原君写举荐信的,不但要与平原君的爵位平级,而且要对平原君有用才行。你有用没用不要紧,就算你不学无术、狗屁不通、吃啥啥没够、干啥啥不行也没关系,只要你背后的那个关系跟平原君有关系,能给平原君带来好处就行。爵位比平原君低的就不用说了,平原君根本不会放在眼里。爵位平级的,要么能在大王面前替平原君美言几句,要么手里有权有钱,平原君有事儿需要帮忙的时候能出一份力。爵位比平原君高的,那就更不用说了。有本事,你拿出大王的举荐信来。拿不出来?拿不出来还在这儿起什么哄?!下一个。”
随着这个门客在黯然神伤中的默然离场,后面的门客大半耷拉了脑袋,在摇头叹息中无语而去…
当看到下一个跪在面前的门客也是一身布衣打扮时,考官连剔牙的心情也没了,直接闭上嘴,用鼻子哼了一声。
这位门客滔滔不绝的做了自我介绍,绘声绘色、眉飞色舞的讲述了自己在列国间数十年游学的经历。与此同时,从两个袖子和怀里掏出各种结业证、毕业证、学位证、荣誉证,在考官面前的桌案上一一摆开,一个代表齐国稷下学宫优秀学员的水晶奖杯和一个博士证书也拿了出来。
那考官皱着眉头、眯缝着眼睛,用右手小拇指的指甲盖儿掏了掏耳朵,又将满满一指甲盖儿的耳屎往那门客脸上一吹,终于开口道:“说完了?”
“说完了。”
“掏完了?”
“您是说您掏完了还是…”
“你说呢?”
“掏完了。”
“就没别的了?”考官暗示道。
“没了,就这些了,都在这儿了。”
“这个…,那个…,就凭你这身份,凭什么读那么多书?读书的钱从何而来?说实话,是不是偷来的骗来的钱?”
“……”
“怎么不说话了?方才不是挺能说的嘛!一会儿这个国,一会儿那个国的,看把你给能的,比本考官去过的国还多。继续说呀!咋不说了?”考官拿起水晶奖杯反复转着圈扔起来又接住,不屑道:“且不论你这身份是如何读的书,也不论你读书的钱从何而来,咱就说你掏出来的这些东西,谁能证明都是真的?物证有了,人证呢?书证呢?总不能凭你这么一说,本考官就要相信你吧?本考官若是被你骗了不要紧,若是你骗了平原君,那本考官不是对平原君不负责任吗?若是平原君将你举荐给大王,大王若重用了你,那你害的可不仅仅是平原君和本考官,你害的就是整个赵国。你若是害了赵国,就是害了赵国历代先王。赵国历代先王数百年来打下的基业,岂不要葬送在你的手中?!再说了,就算你掏出来的这些东西都是真的,那你在哪个国都不愁谋个一官半职,为何偏偏要在赵国做平原君的门客?更为可疑的是,你这些东西早不掏出来,晚不掏出来,还偏偏在赵国危难之时、平原君急于用人之际掏出来。说!你究竟安得什么心?!说!你是哪国派来的奸细?!”
“我…,我是贵族。”
“贵族?哈哈哈哈!贵族怎会穿成你这般模样?你当本考官眼瞎了不成!”
“我家世代贵族,只因家道中落,于是我变卖家产,多年来遍访名师、游学四方,如今学成归来,一心愿为赵国效力,愿为平原君分忧。”
“哦~?真是贵族?可有人举荐?”
“无人举荐。”
“无人举荐?无人举荐你在这儿起什么哄?麻利儿的拿着你的这些东西闪开!下一个。”考官将水晶奖杯随手扔在桌案上。
那门客双手支在桌案上凑近了…
考官面露难以掩饰的欣喜。嘿嘿!这不是读书读的没有读傻嘛!可算遇到个脑袋开窍的,也好让本考官开开张。那些不花钱就想从本考官的手指头缝儿里溜过去的傻冒儿们也不想想,谁不是一家老小的柴米油盐、吃喝拉撒、衣食住行,谁不得从下边捞够了再送给上边,然后上边再送给上上边,上上边再送给上上上边…
考官抖开一只袖子,黑洞洞的袖口对着那门客张开了血盆大口。结果金子没见着,考官的耳畔响起那门客低沉的声音:“实不相瞒,家父生前曾与平原君交好。家父临终时说,他与平原君有约在前,待我学成之时,只要在平原君面前提起家父的名字,平原君定会念及旧情…”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的考官面无表情的收起袖子,皱着眉头耷拉了脸,心想,看来你小子是肉眼凡胎、没看出来,大门里边那位,乃是张开袖子就能用一招“袖里乾坤”,吞入世上一切金子、解决世上一切难题的镇元大仙,坐在门外的两位乃是镇元大仙的两个入室弟子,清风和明月是也。一年一度的蟠桃盛会快要到了。我们师徒三人参加王母娘娘的蟠桃盛会的贺礼还没着落呢!此外,要想顺利进入盛会现场,东西南北中的几个天门守门官,以及天蓬**、卷帘大将等等负责在盛会门口用遥控器抬杆儿的、掀门帘子的,哪一个不得打点打点。不下凡往袖子里吸一点金子、备一份大礼,若是让王母娘娘耷拉了脸,或是让整日在王母娘娘眼前晃悠的看似官不大、却位置很关键的不高兴了上点眼药水儿,吃不上蟠桃事小,日后别说没人邀请师傅上天往弥罗宫中听讲混元道果了,自家后院种的人参果树也得来个果树上天,直接在天庭来个无土栽培。
小子,有个能攀上平原君的关系就不用花钱了吗?未必!等着瞧!
“哎哎哎!停!别说了!听我说!莫说是在这邯郸城里,就是在整个赵国,与平原君沾亲带故的人可多了去了。怎么?能跟平原君沾上一点关系的就都安排个一官半职?都吃上赵国的俸禄?若是照你这么说,那赵国人就都当上了官,都吃上了赵国的俸禄。当官的比老百姓还多,那谁来养活那么多当官的?跟你说句实在的,现如今能摸着点关系的人多了去了,谁家里还没有个三亲六故、七大姑八大姨的。若是摸着点关系都当上官,那天下还有老百姓吗?那么多当官的吃谁喝谁?本考官看你是个实在人,才跟你说这么多。”
那门客头上冒出汗来。
“这个…,那个…,既然你说你的家父生前跟平原君有交情,那交情也分个有深有浅不是。也许平原君当时就是随口一说呢?这样吧,本考官呢,好人做到底,念在你家父的份上,索性帮你一把,免得你家父…,哦不,免得你说本考官铁面无私、冷面无情。说吧,你家父叫什么名字,本考官好与你通报一声。”
那门客怯怯地报出了家父姓名。
考官起身走到大门前,与站在门前的侍者点头哈腰一番后咬着耳朵,朝着那门客的方向指指点点了片刻。只见那侍者伸出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在考官脸前搓了几下,那考官轻轻摇了摇头,那侍者随即皱了皱眉,不知嘟囔了一句什么,转身将大门推开一道门缝,闪身而入…
考官迈步走了回来,向那门客说道:“等着吧。”然后挥手招呼其后面的一排门客道:“啊~,这个…,你们这些号称读过书的,那个…,没有证明的,无人举荐的,啊~,就散了吧!没有证明,谁知道你读过什么书、读过多少书?无人举荐,也就是连个担保人也没有,万一你们谁日后带着赵国的秘密不打招呼跑了,平原君找谁去?连个像样的举荐信也拿不出来,读再多书又能给平原君办多大事儿?你们自己拍拍胸脯、摸摸袖子想一想。”
后面的门客又散去大半。
大门内闪出一人…
考官回头看着门内走出的侍者,那侍者刚才估计是在门内抽了根儿烟,压根儿没往里边去,此刻对着考官摇了摇头…
“哗啦”一声,那考官将桌案上的各种证书扫落在地,对那焦急等待、满怀期待的门客怒目而视道:“闪一边儿去!”
水晶奖杯打碎在地。此刻,那门客的心碎的更加稀碎。稀是拉稀的稀,读了一肚子的学问都拉了出来。碎是粉碎的碎,一颗心将再无法复原,再无法愈合。
下一个门客来的干脆利落,跪在考官面前直接进入一个人一只手在袖子里捏来捏去、讨价还价的环节。当一件事情有了一个价格,那么这个事也就不算个事。什么人都有个价,什么事也都有个价。虽然很多人不办人事,但所有事还是人来办。办不成,大概率是价格没有出到位。
再下一个根本不用本人出面,由一个自称王后的大姨妈的干儿子的大姨妈的表侄子的大姨妈全程代办。在三个大姨妈和三个金饼子的加持下,这位门客不出意外的、顺理成章的进入了文考笔试环节。
几个眉心有印的经过武考的门客眼看这边的价码比那边多一个金饼子,没带够金子的愤然而去,不在乎钱更不缺钱的一通攀比,直接把进入文考笔试的价码抬高到了十个金饼子,竞争进入白热化。
进入文考笔试的屈指可数的几个门客分别领取到一卷空白的竹简和笔墨。忐忑不安之际,考官公布了笔试的题目:任意默写一段《论语》,字数不少于二十字。
这可让几个门客犯了愁!